第3章 與你共度決意的前夕

1

仪式堂的会谈途中，柚希和胡桃受长老之令退场后。

两人和修哉一起离开仪式堂，留下仍在谈判的刃更等人，返回野中家，但没有搭在车站坐的车——因为那总归是「村落」的车。所以，柚希和胡桃都是跟在修哉背后，徒步走向她们出生的家。

——然而，回家不是因为长老们的指示或修哉的判断。

她们回村前就已经和刃更商量好，若在「村落」被迫动武，便由柚希和胡桃出面解决时——也一併说定，假如大伙因某些因素被拆散，必须避免沦为人质等谈判筹码。

长老们的仪式堂里，刃更等人还在为「村落」和「梵蒂冈」谈判——那里有魔族特使泷川，而且触犯密函上的停战协议，恐将导致勇者一族又与魔族全面开战。虽然被斯波突然动手吓了一跳，不过除了自己之外，「梵蒂冈」的赛莉丝也阻止了斯波，表示至少在接下来的会谈中，刃更和澪的安全应有所保障。但是——

……我们就不一样了。

野中柚希视线垂在脚边，冷静判断自己的处境。

「梵蒂冈」批评「村落」没有足够力量抑制刃更和澪——那么，长老们说不定会利用柚希和胡桃的存在来抑制他们。既然身为这「村落」的勇者一族，就无法否认自己可能会因为政治等大局性的考量而成为长老们的棋子。勇者一族保护世界不受魔物威胁的使命——并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就能达成。

柚希也认为自己使命崇高值得骄傲，但她更不想拖垮刃更他们。所幸长老们只命令她们退场，没说在其他房间待命之类的话。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容许斯波的临时提议而要她们退场后，在一旁待命还是有可能阻碍斯波的目的或意图，所以才仅止于斯波提议的「退场」吧。

于是柚希和胡桃反过来利用了这点。长老们的宅院可说是他们的地盘，重要机密又多，不晓得哪里会有怎样的机关。

可是，柚希和胡桃都熟知野中家的构造与周遭地形，至少比人在长老们那里时更容易拟定紧急对策，也能避免受到他们或「村落」的政治考量。

……然而。

还不知道赶走柚希和胡桃的斯波有何企图。假如斯波想在会谈上利用她们，留她们在现场是会惹来诸多反抗没错，但他是会出其不意地攻击刃更的人。在柚希和胡桃被赶出仪式堂的现在，他或许会趁机利用柚希她们攻击刃更和澪的情感，将状况扭曲到更荒唐的方向。这时——

「——姊姊。」

被胡桃一叫，柚希跟着转过头去，而胡桃不是看着她——视线向周围扫动。胡桃警觉地观察周边状况时，感觉到柚希也在前不久察觉的事——那就是视线。从仪式堂走回野中家约有二十分钟路程，在这种晴朗的午后，路上应该会遇到几个人才对。但是，都已经快到野中家了，柚希几个都没遇上半个人，整个「村落」静得像在屏息一样。而且明明看不见人影，却能感到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这也许是长老们的指示，或如今「村落」的态度吧。

不仅是刃更和澪，胡桃和柚希现在也是村民提防的对象。

「————————」

柚希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修哉背影，为自己和胡桃给她们深爱的父母造成极大不便感伤。

……果然。

这状况已经容不得她们再有犹豫，所以——

「…………爸爸。」

柚希往修哉轻轻唤了一声。

「我知道——不过就快到家了，有话进屋里再说吧。」

面对前方回话的修哉说得没错，野中家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于是柚希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与胡桃并肩跟着修哉走。

沿石墙绕到大门踏进院中，玄关就在眼前。柚希和胡桃一步步地走过这大约十公尺的距离——修哉一站到玄关门口，就有人从屋内开了门。

「——三个都回来啦，快进来吧。」

如此上门温情迎接的，是她们的母亲薰。她的笑容是那么地温柔，看不见丝毫受柚希和胡桃连累的艰难处境。

「妈妈……」

一见到薰那样的脸——站在柚希身旁的胡桃就哽咽了起来。

「怎么那种表情啊……你们回来得刚好，我比平常早一点準备晚餐，你们两个都来帮忙。来来来，快进来。」

薰忽一苦笑，转身就先往里头走。

于是柚希和胡桃也跟着修哉走进玄关。剎那间——

……啊……

薰的拿手菜，也是柚希和胡桃最爱的菜式，香味夹杂着自家的怀念味道，从刚开始準备晚餐的厨房飘送而来。

小时候常来野中家吃饭的刃更和迅也很爱吃这道菜。柚希也向薰学了作法，做得一点都不逊色。当高志带来「白虎」，在城中打了一场后，柚希又回到刃更等人身边继续监视澪时，她也在东城家的厨房做过这道炖牛肉。因此——柚希心中免不了一阵激动。

「……………………！」

修哉先进玄关脱了鞋，踏进家里一步，并转过身对紧紧咬唇的柚希说：

「欢迎回家——柚希、胡桃。」

与在车站前迎接柚希等人时相比，语意略有不同——这话，是专为家人而说的。而柚希与胡桃，也向修哉明确表示自己就在家里。

自然而然地心随口出——我回来了。

2

仪式堂的会谈，经过三长老、赛莉丝，甚至斯波闯入后，总算暂告落幕。

对于该如何处置澪和刃更等问题焦点，最后结论予以保留，先定下了刃更和赛莉丝的决斗。

日期是明天，地点在佔地辽阔的「村落」外沿——能够进行各种实战训练的山岳地带一角。

——而会谈结束一小时后，成濑澪人在一处白烟袅袅的地方。

离开仪式堂之际，长老们也指定了澪和刃更今晚的住处——那就是过去刃更所长大，与迅一同生活的家。现在，成濑澪就泡在这里的浴池里。

「…………呼。」

在浴池中不禁吐出的叹息，是来自从紧张中解放的安心。

从踏入「村落」——不，在车站前见到前来接人的修哉开始，澪的身心就一直保持在紧绷状态，现在才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

——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很多事情。

刃更和迅两人遭「村落」放逐后——时光一直停留在从前的东城家感觉并没有想像中老旧。没人住的房子，大多会急速腐朽。澪几个决定来「村落」时，原想顺便做个大扫除，整理整理，结果已经晚了。多半是友人在刃更和迅离开后，也会定期替他们打扫吧。

……大概。

成濑澪心想——会这么做的大概就是柚希了。

澪被定为消灭对象时，早濑高志对刃更表现的感情并非只是儿时玩伴那么简单，如今已完全和解的胡桃当时也对刃更有明显憎恶，表示「村落」里恐怕没人愿意袒护刃更和迅。所以可能这么做的人，应该只有刃更离开后这五年来也一直思念着他的柚希。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还得不让任何人看见，秘密地扫。

……柚希……

就只有她一个人——猜想年幼的柚希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出入东城家，让澪也为她不舍。

而澪接下来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担忧。

「…………刃更不晓得怎么了。」

离开仪式堂和长老们的宅院后，刃更表情一直很严肃。那八成——不，无疑是因为那个叫斯波恭一的人吧。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澪对斯波没问太多，只知道他是从前惹出问题而被幽禁在「村落」牢中，以及问题是源自他惊人的力量而已。

可是——刃更的「无次元的执行」失控，而将被邪精灵窃占心身的青年与受害者遗体一起消灭后，有些人认为也把刃更幽禁起来就好，却遭到迅强力反对。最后，刃更受到放逐处分——那对刃更应该是一段非常痛心的往事。

……但儘管如此。

无论形式为何，刃更总归是保有自由。整个会谈下来，让澪再一次地体会到勇者一族非常注重自己行动或想法的正当性。因此，假如斯波引起的问题规模或严重度都不及刃更，刃更能保有自由，斯波也该获释才对。

不过——他一样没能离开牢房。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村落」认为斯波的能力，威胁比刃更「无次元的执行」失控，将一切都葬送到零次元更大。

澪也很想问清楚斯波所有资讯，然而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触及那场悲剧而伤害刃更。

如果柚希和胡桃在这里，就能问她们了——不过很可惜，离开仪式堂后也没能和她们会合。听熊野长老说，由于她们是在会谈中阻止斯波袭击刃更而遭退场处分，所以先回野中家冷静冷静。

听长老这么说之后，澪暂且鬆了口气。

修哉到最后也没回过仪式堂，让澪很担心柚希和胡桃是不是受了惩处。

……也对。

柚希和胡桃被赶出仪式堂时，刃更也依然显得镇静。或许是因为知道罚了柚希和胡桃，却不罚先动武的斯波并不正当。想到这里——

……最可怜的应该是泷川吧。

魔族特使泷川的住处和赛莉丝与库雷欧这「梵蒂冈」组一样，都在长老的宅院里。这是赛莉丝的要求。

……这也是当然的啦。

会谈中，「梵蒂冈」的优势都几乎达到扳不倒的程度了，却被泷川手上的密函瞬时逆转，将情势一口气全拉了过去。

于是赛莉丝认为，要是把泷川和他们编在一起，难保不会影响明天她和刃更的决斗，便要求将泷川安置在她耳目底下，长老们也答应了。

因此，最后只有澪和刃更两个人来到这从前的东城家。

澪虽对刃更成长的故居感慨万千，却不敢随便对刃更说。刃更的回忆绝不快乐——因为刃更是被迫离开「村落」，离开这个家。

对于明天与赛莉丝的决斗和斯波，他也有很多事要想吧。难得回到自己家，他却一直坐在客厅不说话，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为了不打断刃更的注意力，澪决定先洗澡，而刃更也已「当然」二字允准了她，所以现在——澪才会泡在温暖的浴池里。不过从刃更的角度来看，澪就像突然要求先洗澡一样。

……会不会觉得我很随便啊。

这样的可能使澪垂下双眼，但主从契约的诅咒没有发动。因为比起对刃更的歉疚或被他认为随便，别打扰刃更思考更重要——澪如此确信。

……而且。

刃更说不定也明白澪的用意。那不是自满——现在的澪和刃更之间，就是有足以那么相信的坚实情感。

「…………嗯。」

澪毅然点个头，离开浴池来到镜子前的沖洗区。或许是决定让澪和刃更在这里过夜吧，刃更和迅离开后应已停供的瓦斯水电等生活所需管线都恢複作用了。虽也準备了肥皂和毛巾等用品，不过澪还是决定用自己带来的。

因为儘可能使用惯用物品，能帮助情绪安定。

澪先以洗髮精洗头再抹上润丝精，最后在等待护髮霜达成任务时清洗身体。

只要刃更把接下来的事都整理好，一定会主动说出来才对。

「晚餐是谁会送过来啊……」

澪回想着临走前某一位长老说的话，喃喃自语。

才希望那是柚希或胡桃，她又立刻改了念头。

——据刃更说，她们是按照计画返回野中家。

柚希她们这么久没回家了，还是别随便打扰，让她们好好团聚才对。

……没错。

成濑澪心想。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不过柚希和胡桃，还有爱着她们的父母。

3

澪入浴之后，东城刃更依然对现况不断思索。

澪都贴心地製造独处空间了。

那么刃更该做的，就是儘快决定自己所有人该如何行动。

——整理状况的部分，在仪式堂内就已经完成。

长老的传唤是由于「村落」将刃更等人的存在视为危险，设想过对应方式、慎加研讨后下的判断。而赛莉丝——「梵蒂冈」的目的，则是利用「村落」这个考量，企图带回刃更等人，增强自己在族内的发言力。由于明白他们的要求是基于政治意图，刃更在会谈中才能即时应对。

……可是。

斯波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真心就怎么猜也猜不透了。

先从长老所言，「村落」决定倚赖斯波抑制刃更等人来看好了。假如斯波只想贯彻这项任务，没必要那样闹场。

然而斯波却硬将状况带往刃更非得和赛莉丝决斗不可——接下来他自己也要与刃更一战，弄得「村落」和「梵蒂冈」说不定会爆发全面冲突。这样的状况，不太可能是长老们刻意安排。如果事情能在刃更和赛莉丝决斗后就结束倒还好，要是演变成全面冲突……就连「梵蒂冈」也不乐见吧。

这么一来，那就是斯波自己专断独行了。

……但是，做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斯波的行动，将随刃更与赛莉丝的决斗结果改变。

不是和刃更等人战斗，就是与赛莉丝等「梵蒂冈」成员战斗；而无论胜过哪一方，斯波都能证明自身存在的效用，足以抑制刃更等人，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自由吧。

一般而言，这就是正确答案了，也合情合理。

……可是，不只这样。

还有另一种可能。刃更等人的理想是维持现状——意即往后大家也都能照常在东京的东城家生活，所以不能被带去「梵蒂冈」。因此，明天决斗绝不能输给赛莉丝。

为了避免斯波能大摇大摆地出入外界，也需要战胜斯波。

……儘管如此。

先不论实际胜率，一旦战胜了「梵蒂冈」派来代表他们的赛莉丝，在接着战胜斯波这个「村落」中长老们当作底牌的最强抑制力，勇者一族全体应该会将刃更等人视为更严重的威胁吧。

把刃更等人逼到这种地步，对斯波究竟有什么好处？

但话说回来——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混沌、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