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巴勃罗·毕加索
跟诗子断了联络后过了数日。
毕业典礼还有两周以上,但我却联繫不到她。儘管我还会去学校,但是被这事实所打击,我一直心不在焉。
几个月前的我根本无法想像。失恋这个世上一点都不罕见的事情,居然能够对我造成如此大的打击,彷佛心灵被掏空了一般。甚至看着同学们正常的过着生活还让我感到一丝异常。
到了莫名对同学们生气的程度后。头一次,我装病请假了。
☆
躺在房间发獃一阵子后,居然还幻听到侑里的声音了。连发獃时脑子都会出现侑里,我这简直有病吧。把这当作错觉便戴上耳机后,
「欸不是,小宫他是身体不舒服请病假的啊?把笔记跟慰问品给他后就回去吧。硬要进去也不好。」
「所以我才说要探病啊。只要说是探病的话宗佑也没办法硬把我们赶走吧?」
不要把探病当作擅闯民宅的借口好吗。我在脑中吐槽完之后,不只是侑里,甚至还听到清野的声音了,我嘴角都开始抽搐了。等下,还不只是讲话声。连那放肆踏着楼梯的声响都传来了。终于,我的大脑清醒了。
然而,一切都迟了。
「喔喔宗佑!我来看你啦!」
佑里用不像是进别人房间时该用的力度,开心地把门撞开后便入侵了我的房间。从她们都穿着制服来看应该是放学就过来了吧。
「你们这是哪门子的探病。完全看不出来有要关心我的意思。」
「反正你是装病啊?毕竟你就算真的感冒了还是会不顾别人的建议去学校吧。好学生还是好学生,偶尔翘个课都不会被怀疑啊─」
嘟着嘴巴直接坐到我床上的侑里就先算了,我还是拿了个坐垫给坐在地板上的清野。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嗨啊。完全联络不到诗子欸,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蛤? 我也很震惊好吗。但是我觉得啊,寂寞不是只能用失落来表现吧?比起死气沉沉的,我觉得诗子应该比较喜欢平常的我。」
难得侑里讲话还挺有道理的。当我开始反省为何要拿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侑里的时候,清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DVD。
「她还特地把我们有出场的Fishman节目做成DVD了喔。说是要大家一起看呢。」
「还特地弄了DVD啊?我跟侑里直接去清野家看不是比较快吗?」
「放学后跑到真里菜那边很远啊?你命可真好,居然有两个女高中生跑到你房间来啰?可要好好把握欸。」
侑里一边窃笑一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先不提清野,我可没把你当成女的。」
把她的手拨掉之后出了房间,看见奶奶正在客厅喝着茶看着电视。
「奶奶喔,之前不是说过不要随随便便就放侑里进来吗。」
「我没有随随便便放她进来呀。小侑说你们有先约好的。」
儘管是从小看到大,但也不能就这样放那个死小孩进来家里啊,这坏习惯真的该改一改了。再这样下去哪天让真的小偷进家里都不意外了,好担心啊。但今天我真的没力气跟奶奶讲了。我就默默的装了三杯可可,拿了一些饼乾回房间了。
这些人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房间里的设备问都不用问,熟练的很。
当清野把DVD放进播放器之后,Fishman那轻快的开场白便从电视传了出来。
「前面我就跳过啰─。」
清野用遥控器快转到了民众雪雕的段落。随着旁白的介绍,我们做的雪雕被拍到了画面之中。看见这一幕的我,回想起了雪祭的时候,那些辛劳,成就感。感动的心情油然而生。
「欸宗佑快看!拍到我们了!」
「不用你说我也有在看。」
如同我的记忆,侑里在电视上毫无章法地发表言论,我在一旁救场。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我上了电视。而是──
「诗子─!你过的好吗?你好像很辛苦,在东京要加油喔─!」
随着心脏的震颤,脑中浮现了电话挂断前,女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当时我们没有被电视台拍到的话。或许,今天我也正在跟诗子发简讯聊天。而不会像这样直接断了音讯,而当时的那个约定也依然会鼓舞着我。
就算我在这边想东想西也不能怎么办,」要是当时」这句话盘旋在我的心中使我痛苦无比。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的我把视线移开,然而侑里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着朝我搭话。
「哎呀─,这么一来我也是全国性知名人物了啊!欸真理菜待会也帮我弄一份DVD!」
身为加害者我也没有立场去对侑里或是清野发脾气。但我实在是快要无法抑制住这股泥沼般的情绪。
「抱歉。你们能先回去吗?」
「蛤?为何?」
不像歪着头的侑里,清野彷彿意识到了什么而收拾了起来。
「侑里,走吧。听说男生比较难度过失恋的不是吗?小宫现在应该也不好受吧,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小宫,那份DVD就给你了,打起精神吧。好吗?」
不近亦不远。为了方便带过,我便向清野道谢,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咦咦─?明明跟我一起混一下就能脱离那些不愉快的说─」
在清野的催促吃下侑里嘟着嘴巴慢慢地走出房间,然而当清野出去之后她又钻了回来。
「宗佑,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其实方法有很多。直接去诗子家堵人把她带回来是最快的吧?」
侑里这人基本上没有察言观色和安慰人的功能。而且还说出了一些完全无视诗子转学原因和家庭背景的话。
「…我做不到。」
我这回答也是,有够无趣还很孬种,毕竟我也没心思想一些好玩的回答。
「开玩笑的好吗。但如果你真的要这样做的话,我会帮忙的。」
「……从你口中听到完全不会认为是在开玩笑啊白痴。」
深呼吸之后搔了搔头。
「欸,如果是你的话,这种时候……」
当我发现开始下意识的问侑里意见便慌张的闭上了嘴巴。
或许真的像是清野所说,我已经快不行了吧。竟然想要依靠侑里来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这可不行,我可不能接受。
「干嘛,讲话讲完啊。」
「没事,你快滚吧。」
看见我用手赶人的侑里特地靠近了我,给了我一记重拳之后离开了房间。遭受无情重击的我一边抱着腹部蹲在地上,一边思考未来的事情。
得想办法转换心情。
诗子喜欢的可不是这样负面,不积极的我吧。或许诗子所希望的正是我和侑里能够忘记她,回到快乐的日常之中。
「……一流的艺术家必须要连失恋都能应用在作品之中啊。」
再说,我可是要成为画家的男人。要是没办法把痛苦的经验,现在的情绪发挥在作品中的话,应该没办法自称画家吧。
伸展伸展身体后我站了起来,因为不想看见,便把清野留下来的DVD装进盒子,塞进了平常不会听的CD柜中。
这是一个得随着环境改变自己的季节。虽说北海道寒冷依旧,但也渐渐过了最冷的时期,能看见春天的到来了。
菅原学姐她们也毕业了,到四月之后我也要进入下一个学年。
然而我始终,没办法提起画笔。
☆
从来没有请过假,总是在美术教室待到最后的我,一旦像这样持续地无故缺勤,顾问也开始感到了疑惑。远离美术教室的一周,经常被柊老师给叫过去。
「为何不来社团了?看你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在家应该也是没有在创作吧……低潮期吗?」
美术教室旁边还有一间美术準备室,柊老师其实没有获得许可但仍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在中午吃咖喱所留下来的味道表露无遗的这个房间里,柊老师用手抱着胸盯着我看。
「……像我这种凡人,用低潮这个说法感觉有点太拽了。我只是,我只是没心情画画而已,我失恋了。」
想着被当作自暴自弃也无所谓了,但是随口说出的那两个字传回我耳中后,却深深的刺进了我的胸口。
不知柊老师是如何看待我在这自虐的,他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是为儿女之情烦恼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没心情画画这部分的话,我建议你好好的思考一下,你当初是为何开始作画的。第一次拿蜡笔在纸上作画的时候,应该只是因为单纯的乐趣而已吧。」
就像侑里偶尔会露出的眼神,柊老师锐利的盯着我看。我实在是有够怕这种眼神,忍不住还是把视线移开了。
明明不怎么了解我,却又讲得头头是道,听了让我一肚子火。柊老师毫无疑问跟侑里一样,都是天才。我可不想看到这种人一副能理解我这凡人的痛苦的样子说出那种话。
「光靠开心就能作画,我可办不到。老师你应该也知道吧?因为我身边就有侑里…有那种天才啊。我没办法抑制嫉妒心,我怎么样都没办法,不去自卑啊。」
说出口后,马上便后悔了。柊老师像是看透了我一般的,扬起了嘴角。
「我可一个字都没提到柏崎喔。一直被柏崎绊住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我咬牙切齿。为何,我总是这样。每次都因为太在意侑里,最后搞到自爆。老师轻轻地敲了我由于羞耻而低下的头,并用我听过最严肃的声音说道。
「画不出来,那就是」凡人」。如果柏崎真的是天才的话,那迟早会忍不住开始动笔的吧。不论理由为何,要是你真心想超越柏崎的话……可没时间让你在这愁眉苦脸了喔。」
现在的我根本无法想像一个人在巴黎光靠画画养活自己有多困难。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柊老师那依旧飘飘然的笑容,究竟这副纤细的身躯又经历了多少的辛酸,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呢。
不论她在世界上是多知名,但我光想到她的经历,应该也只能乖乖地接受了。
但是,能不能作画,又是另一回事了。
☆
被柊老师用道理痛殴了一顿。大脑的司令部遭受了强烈的震蕩,疲劳席捲而来。儘管一想到接下来要见面的对象是那么的耀眼,令我更加的疲乏。但是我不能逃,这是一件需要好好商量的事情。
理由简单明了。菅原学姐正是投稿光地绘画大奖的作品的模特,换句话说就是跟这件事最扯得上关係的人了。我有责任需要向她说明我目前无法提笔这件事。
选择直接去见面而不是把她约出来,为的也是展现诚意。目标是事前跟学姐问到的,位于札幌的摄影场地。等学姐结束工作后,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下来。该和学姐面对面了。
「非常抱歉这样突然的约你出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说,请借我一点时间。」
「这是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呢……毕业典礼搞得匆匆忙忙,之后也被工作塞满行程没什么时间见面。你联络我说想要见面我还很开心喔。」
三月一号的舞瑛高中毕业典礼,学姐周遭总是人潮涌动,实在没有机会单独说到话。后来听说,甚至连原子笔都一枝不剩,被粉丝和学弟学妹抢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毕业了,或许也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学姐正在工作的样子。今天看起来显得比以往都还要更成熟了呢。」
「呵呵,是吗?……欸,我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说,也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但是……你应该不是因为这种事情而来找我的吧?」
我握紧放在膝上的手。
「……嗯。其实……」
我把一切都跟学姐坦白了。学姐当了模特儿的光地绘画大奖那幅画完全没有进展,甚至连草图我也没办法创作。而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我和诗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女孩子——分手了。
儘管学姐顶着工作的全妆,但依然为了隐藏身分刻意穿得比较普通。这仍然完全无法掩盖住她那样闪耀的气场。而面对这样的学姐,借说明之名;行开脱之实的我,已经从羞耻渐渐的转变为可悲了。
听我慢慢说完的学姐喝了一口咖啡拿铁。
「你要报的那个大奖是这个月底截止吧?来得及吗?」
我不敢看学姐。距离截止还有三周,我却只完成草稿。再这样下去不可能来得及。
「那怎么办?要弃赛吗?你不是说为了表达对我的感谢。要拼尽全力,用结果来证明吗?」
光听内容会觉得好像是在批判,但是从语气中可以感受到学姐其实是在担心我。
「……我不想放弃。但是,我生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我不希望再让学姐担心了,想要笑着对学姐说」我ok的」。但我却连自己的表情都没办法好好控制,从口中冒出的只是一些天真的话语。感到不好意思甚至没办法好好的正眼看人。
「宗佑,看着我。」
说着并抱住我的头转向正面后,我可以从学姐那直勾勾注视着我的眼神中,实实在在感受到一股暖流。」有能者」特有的闪耀对现在的我来说,只会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我啊,最开始是打算利用你来让侑里帮我作画的。但是现在,我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当宗佑的模特儿,希望宗佑能够把我画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像学姐这样一个才能与美貌兼备的人,对我说了这么令人感激的一番话。我却依然一丝都不想作画。不甘与羞耻心双双袭来,让我将拳头握得更紧。
「……客观来说,不过就是失恋而已。每天嘛都有人在失恋……。再说我可是将来打算要成为画家的男人,必须要拥有能够把心中的这股痛升华为画作的心理强度。但是…但是我就是画不出来。完全不想去画。……我甚至对自己的没用感到幻灭了。」
之前就算因为才能比不上侑里而心情很差,很难受,超级想哭,但我依然可以像个笨蛋一样天天坚持画画。
但是我现在却完全没有想要画画的想法。
失去了和诗子的约定─这彷佛就是我全身的骨干一般的约定─后,如今无论是干劲或是上进心这一类积极的想法已经不存在我这个人身上了。
「……我不会觉得像你这样持续思念着一个人叫做很没用喔。但是……难道比起我……还是诗子的约定比较重要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觉得……这无法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