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使者会在黄昏时分出现。
记忆使者会在需要他的人面前现身。
记忆使者不会留下与自己有关的记忆。
记忆使者无法消除自己的记忆。
记忆使者消除的记忆无法再恢複。
记忆使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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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幼稚园前院看见一个可爱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发色浅淡,样子看起来给人很轻柔的感觉。
女孩下垂的眼角看起来很温柔,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好羡慕她,她好可爱,好想跟她当朋友。夏生犹豫着该不该邀她一起玩的时候,两名陌生的女孩子早她一步接近那个女孩,跟她说话。她们好像跟她同班。
啊,晚了一步。夏生看着三人。
「芽衣子是好孩子。」
她听到她们对女孩说话的声音。
(原来她叫芽衣子。)
连名字也很可爱。她的名字和夏生一直很珍惜的绵羊布偶一样。
然而,她们虽然称讚芽衣子是好孩子,声音却给人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夏生从芽衣子困惑的表情得知她似乎和自己一样,感觉到她们话中带刺。
不论是否定那些话还是说「谢谢」好像都不太恰当──夏生察觉到她的犹豫。
最后,芽衣子用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
「……是吗?……我很普通呀。」
女孩们看了对方一眼,一副百般无聊的样子异口同声地说:「很普通?」紧绷的气氛让在一旁观看的夏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问妳,妳的头髮是故意弄成这样的吗?」
刚才说芽衣子是「好孩子」的女孩的同伴,转身面向芽衣子质问,瞟了一眼芽衣子那颜色及质感柔和的头髮。
「咦?」
「妳对头髮做了什么?像卡通一样,妳好像卡通里的人。」
咦?她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说话?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好像芽衣子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她明明很可爱。
夏生不禁吓了一跳,只能愣在原地,因为女孩的声音里明显地带有恶意。
「……我没有,我的头髮本来就是这种颜色和卷卷的……」
芽衣子静静地回答。她没有哭泣,但看起来很难过。
「我只是在问妳而已,干嘛一副好像我们在欺负妳一样。」
女孩们互看对方一眼,异口同声说:「对吧?」然后一起离开。
看到芽衣子孤伶伶地被留在原地,夏生不禁感到心疼,同时也感到一股愤怒。
她很后悔没有冲上前去阻止两人欺负芽衣子。或许这么做会被误认为奇怪的人,但她还是应该去帮芽衣子解围,而不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她们为自己辩解只是随口问问,她也不该让芽衣子单独面对她们。
(我去跟芽衣子说不要理会她们,跟我一起玩吧。)
夏生想跟芽衣子说话而朝她走去,没想到又被别人抢先一步。
「妳果然有染髮!」
似乎听到刚才对话的男孩,不怀好意地笑着对芽衣子说。
「妳是坏小孩!」
「我的头髮是天生的。」
「少骗人了!妳的发色跟外国人一样!」
芽衣子很有耐心地重複刚才对女孩们说过的解释。
如此明显的欺负,她也比较容易介入。
夏生跑过去抓住芽衣子的手。
「我们去那里玩!」
太好了,她成功说出口了。
芽衣子将大眼睛睁得更大,看着夏生。夏生没有理会她的反应,抓着她的手向前走。
「喂,妳做什么?」纠缠芽衣子的男孩不悦地大叫。
「妳是别班的人吧?妳也是坏小孩吗?」
「坏小孩是你吧?逊毙了!」
夏生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孩立刻闭上嘴,看来他只会纠缠乖巧又不会顶嘴的女孩,就算打起来,她大概也能打赢他。
男孩没有再继续纠缠她们,所以夏生把芽衣子一路带到游乐场。
刚才的两个女孩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
「……谢谢妳。」
「不客气。妳不可以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喔,他们只是在找借口欺负妳。」
夏生鬆开手,转身直视芽衣子。芽衣子还是满脸惊讶,与夏生对上视线,然后轻轻一笑。
「……妳好温柔。」
「咦?很普通吧?」
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太晚挺身而出了。夏生不禁在心中反省。
芽衣子又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然后逐渐转为笑容。
「……说的也是,很普通。」
夏生终于鬆了口气,她很高兴,芽衣子笑起来非常可爱。
「我叫大崎夏生。」
夏生紧张地自我介绍。
「妳的头髮好可爱,很蓬鬆,好像羊咩咩,我最喜欢羊咩咩了!」
夏生说。芽衣子说「谢谢」,然后开心地嘻嘻笑。
就这样,夏生和芽衣子成为了朋友。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
那天早上气温骤降。
十一月只剩下两、三天,气温忽寒忽暖的初冬时节,有时连日寒冷得让人簌簌发抖,有时又突然变成温暖得不需要穿外套的小阳春。
夏生从捲起的膝盖毯下方抽出许久没有用武之地的围巾圈在脖子上,把暖暖包放进口袋,在制服的裙子下套上一件体育课穿的运动裤后出门上学。
她把围巾拉高埋住下颚,走到校门口时遇到挚友芽衣子。
「早安,芽衣子。」
「早安,夏生……咦?妳不是不再那样穿了吗?」
「穿什么?」
「运动裤。」
夏生低头看深蓝色百褶裙下方露出的红褐色。妈妈总是不悦地说那种穿法很难看,叫她不要那样穿,但只要到了冬天,她就会在裙子下套一件运动裤。
「因为今天很冷嘛。我是夏天生的,所以很怕冷。」
「妳表姐送妳的内里刷毛保暖裤袜呢?妳不是说有那种裤袜就不需要运动裤了吗?那是很好的裤袜吧?难得人家送妳,妳还不穿。」
「咦?那是什么?」
芽衣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妳不要那么健忘啦。」夏生觉得纳闷,因为上了国中之后,只要天气变冷她都这样穿。
夏生嘟着嘴想反驳时,察觉到一道目光。
(奇怪?)
数公尺前方的电线杆前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齣头,身高不高,娃娃脸,戴着眼镜。男人的脸上蓄了薄薄的鬍子,但是和他的长相非常不相衬。
男人站在女校学生的通学路上观察女高中生其实不足为奇,但那个男人感觉并非用有色眼光在打量学生。
夏生觉得他好像在等待某个人,而且似乎一直看着她们──不是前往学校的所有女学生,而是她和芽衣子。
即使和夏生对上眼,男人也没有别开目光。
然而,夏生定睛看了很多次,还是不认识那个男人。
(他为什么一直看我们……)
结果反而是夏生先别开目光,不发一语地从男人身旁走过。
夏生有点紧张,但男人最后并没有拦住她。
芽衣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所以看起来也不是她认识的人。
进入校门前,夏生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他转过身体,目光仍然紧追着她们。
(会不会是星探?)
芽衣子长得很可爱,所以一点也不奇怪。
看样子似乎没有必要特别放在心上。对方可能是来搭讪,或者只是个怪胎,夏生心想,为了预防万一,等一下还是跟芽衣子说一声,叫她小心一点好了。
夏生想着,但随即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放学后,夏生才想起这件事。
当她跨出校门一步时,发现那个男子站在和早上同一根电线杆前。
(哇!他居然还在。)
夏生下意识停下脚步。
芽衣子去学生会了,所以夏生本来打算自己先回家。
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在等芽衣子吧?他应该不可能从早上就站在同一个地方不动,但还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当夏生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回去提醒芽衣子时,男人似乎早一步发现夏生而主动接近她。
夏生一瞬间感到不知所措,但仔细观察男人后,发现他看起来很善良,穿着乾净整齐。姑且不论他埋伏在女子高中前的行为,从外表来看并不会给人可疑的印象。
夏生心想,或许他们在某处见过面,只是自己不记得而已。她的个性很健忘,父母和朋友都感到很无奈,也经常叨念她,所以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就算没有见过面,也有可能是在校生的亲友,有事想问她吧?)
校门口熙来攘往,若真的发生不对劲的事,她大可立刻躲进学校。
经过一番思量,最后夏生没有逃走,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男人接近自己。
男人走到距离夏生大约一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大崎夏生。」
他正确无误地叫出夏生的名字。
「……你是谁?」
自己跟他果然认识吗?但是,即使近距离看着眼前的男人,夏生仍然想不起来他是什么人。
男人从外套口袋中拿出简约的金属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名片。
这是夏生第一次收到名片。她迟疑地收下,低头看名片上的字。
画有蓝色线条的名片上方印着知名报社的名字和商标,上面写着:编辑部文化线,记者,猪濑桔平。
「我是新闻记者,敝姓猪濑。可以耽误妳一点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