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
愿禰的国降临。
愿禰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马太福音 6章10节
那一天,魔法实际存在的消息,传遍了这个没有奇蹟的世界。
因为白天时,太平洋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岛屿。岛上的居民声称这座岛正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如今通过不可思议的力量从海底成功逃脱。
他们亚特兰蒂斯人,只要不被岛外的人看见听见,就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如此说罢,还进行了实际演示。他们把这种力量称作『友情力量』。
〈他们没有说谎也没有开玩笑,真的确实如此。〉
受到亚特兰蒂斯人的邀请,乘坐直升机前来採访的电视台记者在摄影机前一遍又一遍重複。
被人看到就无法使用的力量,也无法直接在电视上放映。不过,以豪森·O·吉莫利为首的几名岛民代表,简单地蒙了一块布片,便自由地生成了铁棒、石头,或是让物体改变性质。全世界的新闻媒体都转播了这一影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的回归,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彻底入夜、附近的街区都已是一片昏暗时,武原仁还在公寓中盯着电视新闻。
今天不只发生了亚特兰蒂斯的上浮这一件大事,东京湾填海区域的东京国际展览中心也发生了爆炸事件。电视画面中,映着东京最大的会展场所在照明灯下惨烈垮塌的景象。
仁洗好澡之后在起居室中休息恢複疲惫的身心。他换了一个频道,收看刚刚开始的警方新闻发布会。画面中,警察干部对记者们说明,称目前正在对此次案件进行调查,包括调查其是否与夏天的核弹恐怖袭击事件存在关联。
「他们有没有安全逃掉啊。」
仁担心得不得了,不禁念叨出声。就在这座遭到爆破的会展设施,魔法使和日本的治安机关开展了一次非正式会议,仁负责了会议的安保工作。
而这次会议的结果,就是新闻节目中不断放映的废墟。会议受到了敌人的袭击,约百名倖存者通过海水逃离了发生大火灾的展览中心。
一个惹人怜爱的声音给仁打气道:
「老师,事到如今还忧心忡忡也没有用啊。」
他回过头,只见一名黑髮上系着紫红缎带的少女,正向前弯着身子窥探电视画面。还只有小学六年级的她正在围裙上擦手,看到电视上不管哪个频道都在播放新闻,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
「不过,如果再在那里多待一阵,我们也能上电视了吧。本来有机会能让学校里的孩子们吓一跳呢,真可惜。」
这名少女、鸦木梅洁尔,是一名魔法使。她们是自然法则存在某种扭曲的异世界的居民,而她们异世界人研究发展了通过观测、使这种扭曲服从于自身意志的技术,并且从几千年前开始就不断拜访仁他们的这个世界,因为这里是魔法实验的最理想场所。
在这种交流的历史中,处于核心位置的是称作《协会》的魔法使集团。仁在这半年间失去了工作、收容了大量的食客、好几次命悬一线、陷入四面皆敌的窘境,大致都是因为不断捲入《协会》的内部纷争。白天时召开的会议,预定目标也是就如何处理《协会》的失控行为的问题、与各方参会者达成一致。
年龄尚小的梅洁尔把仁称呼为『老师』。她用幼小的手整理围裙肩带,似乎很在乎仁的视线。
少女单薄的前胸和被重力拉出弧度的衣服之间,形成了令人看了倍感害臊的微妙缝隙,于是仁只好挪开眼睛。面对这个自相识以来举止越来越有女人味的少女,二十四岁的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半年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实在是有些近过头了。
「为什么要把脸撇开,老师?我只是跟你说句话而已啊。」
梅洁尔的日语已经很流利了。少女当初是从名叫圆环世界的魔法世界中、以罪人的身份被流放到这个世界,随后在接收她的政府机关的安排下如同普通小学生一般生活,曾是那个政府机关职员的仁也是为了监督她才进入小学当冒牌教师。两人这段日子里都做着自己不习惯的事,构筑了彼此之间的关係。
「不要戏弄大人。」
仁难堪地站了起来,向飘来咖喱香气的灶台方向走去。梅洁尔如同小狗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这间公寓里并不只有梅洁尔一位魔法使,眼下在这里做客的光是男性就有足足七人。一个身上缝了一道拉链、就好像脸被人从头顶纵向割开一样的巨汉,正在灶台前用长柄勺搅拌锅中的咖喱。这名相貌怪异的男人、《金库室》佩恩罗兹也是一名罪人,身负在《协会》圈魔法世界称为『刻印魔导师』的极刑。包含梅洁尔在内,这些食客们全是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刻印魔导师。
「大哥,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是不是就好像咖喱大人在对我们说话啊?」
佩恩罗兹他们在这里的平日伙食中,只有咖喱这一种食物算是能正经下肚,以至于他们已经对咖喱抱有一种近似于宗教的崇敬。在一旁的水池边,一名高个子少年正在切捲心菜。
「啊哈哈,我们这几个人脑子不太好使。」
这名眯起眼睛隐藏锐利眼神的少年名为《笑脸郎》虎坂井雷伊,是这些投奔仁的刻印魔导师精锐——《鬼火众》的首领。
《鬼火众》在白天的会场安保工作中失去了一名同伴,遗体目前正放在与起居室相连的梅洁尔的卧室里。因此大家都明白,眼下这段时间只是转瞬即逝的暂歇机会而已。
聚集在放着电视的起居室中的《鬼火众》倖存者们自然也心知肚明。他们正使用在《协会》圈魔法世界属于下流话的英语,进行『心跳英语接龙』,以欢闹的形式为逝者送行,声音大得连在厨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公寓的房门伴着尖锐的吱呀声打开了,一名留着齐肩褪色金髮、看上去年纪大约该上高中的少女走进了房间。举止谦逊的她白皙的脸上,留着些许烧伤的痕迹。
「打扰了。我跟打工的地方说了要暂时休息一阵,这样应该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她为了隐藏大量伤痕戴着手套的两手中拎着大型塑料袋,发出沙沙摩擦声的袋子里散发出廉价食用油的气味。
她——艾蕾诺尔·纳刚,也是一位魔法使,曾经作为年轻有为的圣骑士备受瞩目。
艾蕾诺尔的蓝眼瞥了一眼人口密度极高的起居室,便一边脱鞋一边抬头朝仁望来。
「《沉默》啊,他们难道没有工作吗?」
还只有高中生年龄的艾蕾诺尔说出的话,让公寓中的空气瞬间冻结。她也是一位在精肉店打工自食其力的勤劳少女。
「现在战斗刚结束,大家都累得不行,你就不要再打击他们了。」
「可是啊,《沉默》。和我出去的时候相比,玄关摆着的鞋子一毫米都没有挪过啊。」
曾经让仁的肉体负了濒死重伤的少女骑士,以纯真的话语将《鬼火众》们的精神刺成了重伤。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鬼火众》并不是不愿意工作。仁他们这个世界的居民,大约六十亿人,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仅凭目视耳闻就会将观测到的魔法破坏掉的魔法消除力量。因此魔法使们将这个世界视作无神的《地狱》,将这里的居民蔑称为奇蹟的天敌《恶鬼》。在无法公然使用魔法的前提下,这些魔法使只是一帮高年龄、无知识、无学历、甚至连国籍身份都漏洞百出的社会弱者罢了。
仁看到眼前这帮大男人只能帮忙端盘子的模样,感到非常心酸。
「工作的事,等安稳下来再考虑。你们现在给我老实坐好就行了。」
他感到了一道体温。低下头一看,头顶还不到他心脏位置的梅洁尔贴了过来,两手捂着嫣红的脸颊。幼小的黑髮魔女,双眼正如同看到了盛开的花园一般陶醉。
「大家的表情就像是被踹了屁股的狗一样,真可爱。」
梅洁尔是最喜欢看别人受苦的嗜虐癖好者,彻底兴奋起来的她麦芽糖色的双瞳闪闪发亮,紧紧靠在了仁的身上。
仁周围的女性,全都有着极其强烈的自我主张。
从与起居室相连的卧室中,走出了一名白肤美女。她明明是个成年人,却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浑身赤裸。他还没说出一个字,对方就如同在炫耀坚挺的乳房一样,傲然挺起胸脯。
「不用多说,我明白。站在灶台前要穿上围裙。」
《无双剑》赛拉·巴勒德之所以全裸,是因为她就是在有着全裸文化的魔法世界长大成人。不论在外面、在大街上、还是在战场上,她都是这么一副模样,当然,如果被警察发现就会被逮捕。
赛拉潇洒地披上一块布,从裸体变成了裸体围裙。
艾蕾诺尔则将从打工地点带来的炸肉饼盛到盘子里。
武原仁在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失去了许多东西。当初他的父母失蹤,于是开始和妹妹两个人在这间公寓里生活;后来为了拯救妹妹的性命,他不得不与魔法使的世界产生联繫;接着他开始从事杀人的工作;然后与他从事同样工作的妹妹因公殉职;发小十崎京香的父母被杀,仁也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再后来又被在魔法世界与日本政府之间斡旋的政府机构魔导师公馆解僱;随即又失去了恩师《鬼火》东乡永光。当他在茶几边与一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深切感受到自己是跨越了无数苦难才倖存下来,似乎过去经历过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大哥,咖喱做好了。」
《金库室》佩恩罗兹端着咖喱锅走了过来。起居室中摆了四个电饭煲,都已经冒出热气。
七名《鬼火众》、小小的嗜虐狂又是仁学生的梅洁尔、不做圣骑士的艾蕾诺尔·纳刚、《无双剑》赛拉·巴勒德。在这充满咖喱香气的起居室中,聚集了一堆个性鲜明的人物。
仁在光凭一张茶几还显不足、又拿纸箱拼凑面积的歪斜餐桌旁坐下,这便是他创造的一道轮环。
「卧室那边状况怎么样了?她们现在吃得下饭吗?」
分隔起居室和卧室的推拉门猛然打开,一名怀抱绘本的小女孩踏着小碎步来到起居室,在座位上端正地坐好。光滑的膝盖没有一道褶皱的她,最多只有十岁左右,和仁的妹妹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再演魔导师还没醒。神和家的《魔兽师》说先不用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开始工作,哥哥你还是先吃吧。」
这个和仁已故的妹妹一样自称是武原舞花的小女孩伸出小拳头,紧紧握住了一把勺子。
这就是仁下定决心要背负的重担、和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们。
他无法判断这团如同黑暗火锅一般的人际关係到底有多混沌,只不过他真心希望这些眼下正和睦相处的人们能够真正过上『普通』的生活。
这份愿望,似乎与很久以前仁开始战斗时做过的美梦所延伸出的道路紧密相连。
艾蕾诺尔将从精肉店带来的炸肉饼摆在了每个人的盘子上,于是晚上的咖喱饭就变成了咖喱猪排饭。
电视中的新闻仍在亚特兰蒂斯的上浮事件和东京国际展览中心的爆炸案两者之间反覆播放。
〈好啦,各位,请把友情力量集中到我身上。〉
在电视画面中,一名右眼上戴着银色眼罩的轻浮中年男子向天空高举双手。【译注:《龙珠》的元气弹梗】
一看到屏幕下方细心标注的『亚特兰蒂斯居民代表豪森·O·吉莫利先生』的字幕,仁就觉得头晕脑胀。在这个世界,魔法的存在一直遭到隐瞒,这是因为由于魔法消除的存在,无法留下证据,因此各国政府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彼此签订协议,维持着『没有魔法』的表面秩序。而如今这个亚特兰蒂斯正要打破这种秩序。
〈把各位酸酸甜甜的心意集中过来吧。只要将大家的友情力量传递给地球,全世界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就能降低百分之五。〉
「满嘴胡说八道。怎么会有人被这种话骗到?」
「哥哥,王子护先生,就是带我过来的那个人。」
小舞花瞪了忍不住说出真心话的仁一眼,她就是在仅仅一周之前被王子护带到这里的。仁难以下定决心,到底要如何对待这个和过去的妹妹一模一样、拥有和妹妹相同的记忆和名字的小女孩。从理性逻辑上讲,她极有可能是间谍,应该立即把她赶出去才对,但他实在是无法这么无情。
「也包括这件事在内,这家伙实在是可疑透顶。」
仁十分熟悉这个在电视中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个男人自称《魔术师》王子护豪森,是魔导师公馆的职员。仁寄身于魔导师公馆之后,这个男人便是他的指导教官。他学会开枪射击的方法、还有第一次杀人,都是在王子护的手下。
在夏天的核弹恐怖袭击事件中与这个男人战斗过的梅洁尔,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记恨了。
「这个人好像非常好玩啊。」
「那可不,像他活得这么放肆当然有乐子了。」
餐桌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用一副微妙的表情看着他,就好像在说『你也差不多』一样。在旁人看来,以『恶人』自居乾脆将错就错的仁,和这个『O·吉莫利』之间恐怕难以找出多少差别。
「凭什么光对我露出这种眼神?你们不也是踹开了本来的安身之处跑到这里来的吗!」
电视画面中,可疑的中年男人正笑容满面地向月夜伸出双手。
〈全世界的各位,请把友情力量集中到我身上吧。就算是没有朋友的孩子也是能收集到友情力量的,请放心。〉
不过,这段勉强属于日常生活範畴的时间,突然被尖叫声打断了。
明明已经听了很多遍,但仁还是一瞬间没能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和起居室只有一纸之隔的卧室中,沉睡着白天在国际展览中心的战斗留下的伤痕。吃着晚饭咖喱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仁担心尖叫声的主人,站起来正要去看看情况,却被《无双剑》赛拉拦住了。她马上站起身,摘下用胶带粘在胸前挡住两点的餐巾纸。
「还是我去吧。看到你的脸,绊要是产生不必要的兴奋就麻烦了。」
赛拉推开薄薄的推拉门,仁也从缝隙间窥探里面的情况。
血的腥臭味散播到了餐桌上。隔壁的房间中,只用蓝色塑料袋贴在榻榻米上布置了简易塑料垫,当作临时治疗室使用。现在垫子已经被氧化的血液染成了污黑。
接着他能看到一名少女正靠在墙壁上,一副失神的样子。齐肩的栗色发梢因汗水粘在了脖子上,因噩梦而冒出一身盗汗的皮肤在荧光灯下泛着白光。校服上的领带已经鬆开,丰满的胸部从内侧将上衣撑开,衣襟敞到了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不要、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再来了!!不要——」
她隔着浸满血液的袜子猛踹脚下的塑料垫,就像是在把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往回推。直到半年前与魔法和魔法使扯上关係为止,她、仓本绊都只是一名每天去上学的普通女高中生而已。
看到在沾满红黑色的房间中如同胎儿般蜷缩起来的她,仁实在是无法视若无睹。连刚才的安稳时光,现在都让他感到有些愧疚。他忍不住想要儘可能靠近一步。
赛拉把身体滑进卧室中,随后像是为了堵住他的视线一般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不过,既然已经看到了就不可能忘记,像这样总是设法投身参与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仁无法改变的生存方式。
「你们先吃吧,我等会儿再说。」
仁向老旧的推拉门走去。梅洁尔抬头望着他,抿紧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但小魔女到头来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初中三年级刚搬到这里时,仁觉得这间公寓好大,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和妹妹两个人在这空蕩蕩的公寓中生活。
如今已是成年人的他,将手搭在薄薄的推拉门隔纸上,倾听另一侧绊的啜泣声。揪紧的胸腔让他倍感沉重,这幅光景就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的事,现在不幸成为了现实。
白天展览中心遭到袭击时,仓本绊为了保护自己和朋友的性命杀了人。因精神疲劳而昏过去的她在清醒之后,会跌落至何等的深渊,仁大致能够理解。
离餐桌只有一纸之隔的另一侧,如今已是兇险之地。
只有艾蕾诺尔将两手组成祈祷的姿势。绊杀死的那些人隶属于神圣骑士团,是艾蕾诺尔过去的同伴。在这个房间中,未曾夺人性命的只有年龄尚幼的梅洁尔一人而已。一时间餐桌上只有勺子和餐盘碰撞的叮叮咚咚声,所有人都默默地吃着咖喱。
仁的妹妹舞花从咖喱中挑出胡萝蔔,低声嘟哝道:
「别这样了,哥哥。那女孩今后也会不断为了自己把各种人当作垫脚石,这种时候必须靠自己站起来才行。」
武原舞花在殉职之前,作为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葬送了许多魔法使的性命。仁想起高中时想要阻止妹妹结果被折断胳膊的事,他的左臂冒出一阵隐约的疼痛。
「还不能确定小绊就会变成我们这样。如果现在有人能陪在她的身边,说不定就能让她走上不同的路。」
他如同在对天祈祷一般说出这句话,又连忙压低声音。他意识到这话不能让推拉门另一侧的绊听见。
仁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十分迷茫,当他和绊四目相对时,到底该怎么开口才好。仁也有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他努力挖掘内心深处的记忆,当时的自己到底需要怎样的帮助呢?但他找不到正确答案。
醒来的绊正在铺着蓝色塑料垫的房间中哭泣。推拉门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赛拉从中向仁投来了锐利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