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ro- 炎

仁放任魔法炮击迫近到了极限距离。

而由于安洁洛塔拒绝妥协，他错失了发动魔法消除的最后机会。

然而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一片树荫中，能看到附近的飞机跑道，似乎还在基地内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过，肩头梅洁尔的体重和温度让他鬆了一口气。

「舞花，是你吗？」

之前由于舞花的封锁，他们无法用魔法转移逃出机库。那么既然现在仁移动了位置，那就只可能是施加封印的人亲自动的手。

他稍加留神，发现变成幼童身体的舞花出现在了他的附近。他们保持能听见声音但无法触碰到彼此的三米距离，站在路灯照亮的宽阔道路上互相注视。

「果然马上就明白了啊。谢谢你没有用魔法消除，要不然马上就会被发现。」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会有问题吗？」

舞花似乎很无奈地笑了笑。

「我来这里，抛开了很多必须要做的事。其实，我本来应该在那个《黑骑士》擅自说出太多东西前就控制住他。……但是，人不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对吧？」

还是魔导师公馆专任官时，舞花接到探索《协会》大本营附近地点的命令，结果因公殉职。妹妹当时并不知道那里正在进行核试验。

「安洁洛塔说的再演大系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吗？和沟吕木的这个世界有好多神的理论差不多啊。」

仁小心不触碰到骨折的左臂，单凭右臂将梅洁尔放躺在草坪上。

可能是在《公馆》时代也听沟吕木讲过，舞花立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沟吕木先生是对的，神圣骑士团的高层也是这么认为。神音世界的人的确扎根在这里留下了大量后代。仔细想想，也没有人调查过这个世界是怎么判定『地球人』的。」

梅洁尔平稳的呼吸让他放下心来。小魔女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他又将自己破破烂烂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当他站起来时，手中已经握住了恢複成铁棒形状的神人遗物。只要他发动魔法消除，《剑》就会取回黑刃。如果他在这里杀死舞花，神圣骑士团就会失去再演魔导师。

刚才，是舞花将他们从战场移动出来，也就相当于救了梅洁尔。他欠了舞花的恩情。

他感到口乾舌燥。

舞花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继续说道：

「再演之《神》并不是一种很稳固的法则，大概就是因为『是扎根在这个世界的神音世界人的愿望创造了再演大系』。」

仁无法动弹。眼前的舞花，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从他妹妹的魔法碎片中诞生的複製品。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梅洁尔面前，他无法狠下心来就这么杀了她。

舞花像是在试探他一般，将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的企图告诉了他。

「这种自然法则的影响力并不强，如果没有一个与《神》相连的增幅器，再演魔法就无法稳定下来。据说，这个增幅器，要放在一个『整个世界真的再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地方』。」

妹妹抬头注视着仁。他刚刚还怒斥为了『预防』要杀死梅洁尔的安洁洛塔，现在却在想着要杀死幼童外表、并且还是他血亲的舞花。

「哥哥你，如果真的想毁掉现在这个世界的话，就只能到安放增幅器的地方『来』。只不过，一旦到了那里，就再也没法回来了。」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清楚地迫近到了眼前。

那就是旅途的终点。

「那个叫增幅器的东西，是要由你去放吗？」

「我想、应该是吧。」

「我说，要不然，你就不要再帮神圣骑士团了好不好？」

「这可不行。」

仁向前踏出一步。在《幻影城》艾蕾诺尔问他有没有觉悟杀死妹妹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要动手。

舞花要参与的任务，目的是要让再演大系的支配力更上一层楼，但只要仁杀了她，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还有，你可不能想着要杀我呀，哥哥。你和安洁洛塔战斗的时候，周围全都是圣骑士，小梅却没被杀，你觉得是为什么？」

仁强忍住想要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小魔女的冲动。

「你难道要说是你用再演魔法操纵了『过去』之类的鬼话吗？」

「就是我啊。是我保护了小梅。不过啊，吸引圣骑士注意力这种程度的再演魔法，反正针对的是『过去』，不管什么时候用都来得及，所以我『现在还没用』呢。」

舞花这么说，其实是想要给他一个『为了救梅洁尔所以没办法』的理由，这样就不用兄妹厮杀，能在这里好好谈一次。

「爸爸妈妈失蹤之后到底怎么样了，哥哥你想知道吗？」

「这个不用你说，之前我在咱们家的房子里找到老爸的笔记本了。」

舞花隐约露出了像当初一样、彷彿在说『真没办法』的表情。仁当年从来不会用『老爸』这种随便的称呼叫自己的父亲。

「但是，你好像没什么兴趣啊。」

「我害死太多人了。我大概已经製造了几十个像我们这样的孤儿。不管爸妈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只把自己当受害者。」

舞花早就知道母亲是刻印魔导师。仁觉得妹妹战斗的理由应该就与之相关。

「你是因为想要知道爸妈的事，才为了窥探『过去』变成再演魔导师的吗？」

「在我死过一次之前，我一直耿耿于怀。谁让哥哥你根本就不去调查。」

对仁来说，『过去』就是逝去的过往，无法再取回手中。他没心思像舞花那样对奇蹟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哥哥真是太薄情了。」

「我还想说总是什么都不讲就跑掉的你任性妄为呢。难道你以为我从来都没担心过你吗？」

基地的另一头，遮天的炎火炙烤夜空。警铃蜂鸣，大量消防车正在聚集而来。他还能听见重火器的射击声，另一边还在继续战斗。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因为这么私人的理由导致如今发生这么多事，实在是对不起其他人。

「我呢，其实挺能理解圣骑士想要一个拯救世人的神的心情。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但临死前还是祈祷了。如果真的有谁能救我，那肯定很棒啊。……只不过向我发出声音的是『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我想帮他们办成这件事，就用魔法活过来了。」

「就算是这样，那你倒是和我联繫一下商量一下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做决定，就别这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了。你每次都是这样，非要等到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才跟我开口。」

仁预感到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和妹妹这样说话了，两人心里都已经决定好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在向着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结局进发之前，他们为了斩断留恋，才在这里面对彼此。

「真不可思议。哥哥明明是为了治好我才冲进魔导师公馆，结果我死了你却还在战斗。……作为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保护秩序，结果辞职跑出来了还要继续战斗。哪怕变得好像个孤家寡人依然要继续战斗，到最后世界都死了——」

妹妹像是抛下了什么负担一样笑了。

「——哥哥你现在的样子，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活力。」

仁死死握住《剑》咬紧牙关。如果不这么做，无处宣洩的愤怒就会让他挤出呜咽。

「哥哥你呀，就是对『魔法让人不幸』这件事的复仇者，世界被魔法杀掉之后你才会头一次变成真正的自己。所以你绝对无法从战斗中逃脱。」

「哪有人会盼着世界变成这副样子。」

「哥哥，你知道为什么魔法使把像你这样的人叫做《真恶鬼》吗？」

由于深夜的昏暗，舞花微微反射着灯光的眼瞳，看上去彷彿带着一抹湿润。

「魔法使们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想要拉拢魔法消除者。所以呢，他们就去接触像哥哥这样能停止魔法消除的人，想要让这些人帮忙传达有魔法是多么方便。但是，结果总是不顺利，最后魔法使们都被杀掉了。」

仁的心头再次涌现出屡次品尝过的苦楚。

「虽然很值得同情，但的确是会这样没错。就算能看见魔法，我们和魔法使还是不一样。所以，我们真正看重的，大概还是靠魔法无法得到手的东西吧。」

「果然吧，我就知道哥哥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能停止魔法消除所以是天敌。而是像哥哥这样，在十分了解神与奇蹟的前提下，仍然要挑起战斗的，才是《真恶鬼【真正的奇蹟天敌】》。」

「既然这样——」

正因为曾经在同一个孤独的房间里生活，仁忍不住要向妹妹抛出质问：

「既然这样，那你想要的东西，靠魔法、靠奇蹟，真的得到手了吗！」

舞花就好像要稍微出一趟门一样，轻描淡写地转过身去。

「再见，哥哥。你之所以发动了那么强的魔法消除，肯定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决定了，要让我们做出选择。接受魔法，还是拒绝魔法。人，又到底是什么呢。」

仁发动了魔法消除。

但他晚了一瞬间，舞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

舞花最后的话，意思是下次见面就是以命相搏。他领悟到，这次就等于是他们的诀别了。

于是暗夜之底，只留下了仁和他珍惜的宝物。

他想带梅洁尔去医院，又在犹豫是不是该找魔法医生。他不禁为之战慄，为什么受伤的女孩子，会显得这么小呢。

但光是能确认小魔女还活着，他就觉得沉甸甸的空气从胸中缓缓散去。

他抱起披着他外套的小小身体。

「老师……」

他都已经做好了可能再也看不到她麦芽糖色眼瞳的觉悟，但少女还是抬起了眼帘。

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好让她安心。

「很难受吧。你可以再躺一会儿。」

但少女无力地笑了笑，脸颊在星光照耀下纯白无瑕。

「老师，你这不是浑身是伤嘛……不早点叫醒我，就是这种结果。」

「笨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可能让你硬撑。」

也怪他把梅洁尔带到了会被捲入危险的地方。自从他们相识开始身边就总是冲突不断。

「……老师可是个恶人啊。」

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但是，我也是共犯……所以、老师就算明白了自己是个『恶人』，也只不过是从没自觉的罪犯变成有自觉的而已。从一开始，就一直是。」

「共犯？」

小魔女外套下的手悉悉索索动了，看起来像是捂住了胸口。

「是啊。……我觉得吧，恋爱，就是绑走女孩子的男人、和女孩子变成共犯的时候开始的。」

少女伴着略显困难的呼吸坦蕩地说道。她细微的气息化作了绵毛般的白烟。

随后小魔女说了一句『我稍微休息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梅洁尔说的话并不正确。身为成年人的他应当负起的责任，与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份量并不一致。但是，本质上，他们所在的社会就是靠共犯关係成立，任何事物都不是独立的。即使《神》降临之后也是一样。

他们之间的联繫，比他一直以来认为的更加深厚。

仁保持抱起少女的姿势，低头看她的脸。只要她能活着，他就觉得自己没有输。

他用右手微微抬起少女轻盈的身体，如同将她担在了右肩上。他调整了一下位置，不让肩膀直接碰到她腹部的伤口，看到短裙的布料叠了起来，便帮她整理好。

他环视基地，寻找回家的道路。

他找到了安洁洛塔的大魔术余波在地面上造成的裂口。如果顺着裂口的方向走，说不定就能离开基地。

针对神圣骑士团的魔法炮击仍在继续，或白或黄的发光魔法炮弹击中设施引发火灾，烧红了半边天空。

不知绊和艾蕾诺尔是不是还在那里。仁想先告诉前来向他伸出援手的她们，自己平安无事。

他发动魔法消除，将视线投向设施的所在之处。于是，现在建筑物应该包裹在了破坏魔法的《魔炎》之中。为了让她们知道这是刻意发出的信号，他停止了两秒消除，又再次发动。然后反覆停止消除再发动，让《魔炎》明灭闪动。

「我就在这里。」

这个信号，应该能让绊她们明白仁不会再回到设施。带着濒死的梅洁尔闯入激战实在是等同于自杀。

他停止消除，沿着地面裂痕继续前行。

市区的各处都有魔法炮击的火光射上天空。魔法使们终于从《地狱》的恐怖中解放，迫不及待想要给《恶鬼》展现他们的力量。这既是神话的复活，也代表世界无法再维持秩序，此刻便是决定性的溃灭开端。

＊

市区里，身在家中的人们纷纷透过窗户望向屋外。

远处如同升起了几十团搞错季节的夏日烟花，照亮了夜空的一角。隆隆的地鸣摇动树木，人的体内似乎都在嗡响。

那一片距离街区并不远的地方，已经亮得如同白昼。

寒川纪子本来正在準备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材，看到窗外刺眼的纷乱闪光之后，就被牢牢吸引在了窗檯边。

许多附近的居民集中到了外面的小道上。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异常状况。

雷电、黑云、火焰、以及强光变换着出现照亮夜空，世界失常般的异变，让大人们都惶恐不已。许多外面的人掏出手机打电话，大喊警察怎么还不来。

纪子不安地从二楼的卧室看着这幅光景。

「快点结束吧。」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天空中的光还是没有消失，众人的紧张渐渐突破了忍耐的极限。甚至出现了有的家庭因为害怕那些光飞到这里来，带上孩子开车逃离。

纪子想要给还没回家的母亲发简讯，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手机。

但是，正好在她回到窗前时，一道巨大的火柱喷涌而起，贯穿了天空中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