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與蘿絲〉

西野在萝丝指引下前往的，是从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数度转车后抵达的咖啡厅。这间开在住商大楼一楼的店，就外观上看来毫无任何特别之处，就是一间随处可见的茶馆。

叶缝间泄出的阳光照射着咖啡厅。

两人就座的，是在店家内侧的双人席。自彼此隔桌对坐后，萝丝的眼神就显得异常敏锐，丝毫不放过西野的一举一动。

「所以呢，你究竟有何贵干？」

儘可能摆出公事公办态度提问的西野。

对此，她则以紧张的模样回道：

「关于你就是以【Normal】为代号的特务一事，我从当初转学时就知道了。不对，这样的说法会招致误解吧。追根究底，我之所以转学过来的理由，就是为了要和你接触。」

听闻此发言，西野冷淡以对。

「所以呢？」

从他的眼神里，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彻底冷淡的态度。

对西野而言，受到他人奉承已是家常便饭。所以当发现萝丝的举止有谄媚之意，他便大概摸清真相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同时也掌握了几个月以来接连发生身体碰撞的真正理由。

若非如此，像她这样的美少女没理由会被自己吸引。

于是他绷紧了神经。

虽因两人是同校同学而出手相助，但演变成这种被纠缠不休的情况，事情就不同了。学校归学校，工作归工作。像这样确实切割清楚，就是这位西野少年的处事学问。他也不是白白吃过好几次闷亏的。

自从萝丝特地趁体育课那么高调地接近自己，他便已大致察觉到她的意图。正因如此，也包含警惕自己的用意在内，现在的西野决定对她採取极度固执的态度。

「所以说，那个……」

「所以说？」

顺带一提，【Normal】乃是西野在接案时使用的，类似昵称的代号。毕竟在接受违法工作的委託时总不可能报上户口名簿登记的姓名，所以他用了如此凡庸的昵称。

也藉此告诫自己，不要没事乱招摇。

只是，当初丝毫不起眼的这个绰号，如今影响力也已经巨大到业界知情人士一旦听闻，别说要退一步，甚至会退让数步以示敬意的程度。这是近年来才演变成的结果。

由于工作性质所致，业界人才的新陈代谢可谓异常激烈，当事者的评价也往往不受本人意图影响，兀自左摇右摆。昨日的顶尖人士随时可能成为今日的菜鸟。明明如此，其中却有一个绝对不会动摇的大名，就是【Normal】。

「首先是想要向你道谢。昨天非常谢谢你，真的是受你帮了大忙。」

萝丝一边说道，一边深深鞠躬。

眼前的桌面上，摆着盛满的咖啡杯，刚沖泡的咖啡不断散发着热气。

在这道白雾的对面，身为同校同学的少女正向自己低头道谢。

对方还是不断被歌颂为校园偶像的金髮萝莉美少女。

正因如此吧。

「……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西野努力以不带抑扬顿挫的语调回覆。

彻底使用做生意用的语调。一旦在此稍有不慎，日后要面临的就是一箩筐的麻烦，过去的经验让凡庸脸少年非常了解这点。他就连对方接下来会向自己说什么，都几乎了若指掌，因此表情显得有些黯淡。

毕竟，他也绝非丝毫没抱半点期待。

话虽如此，他的外貌无论如何就是个凡庸脸。

愿望根本没可能成真，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所以说……那个，虽……虽然这跟道谢无关了，但我有事情想拜託身为Normal的你。可以请你至少先听听内容也好吗？我也清楚这样很厚脸皮……」

「很抱歉，但我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西野当场断然拒绝。

「……真的不行吗？」

「不行。」

「是……是吗……」

冷淡回覆后，西野将手边的咖啡杯运至嘴旁。

一口、两口，口中逐渐为咖啡所滋润，表情随即因其难喝的程度扭曲。凡庸脸少年扭曲成了其貌不扬男。搞什么，这杯莫名芳香却又苦涩的酸水是怎样？现在的表情彷彿就在道出这句心声，只得赶紧将杯子放回盘上。

「要谈的事就这些吗？若是如此，恕我先行告退了。」

「啊，等……」

交谈对象也糟，咖啡味道也糟。

西野认为继续待下去也毫无意义，打算儘快起身走人。

就在椅子应声后退的同时，萝丝惊慌喊道：

「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

「不，那个，该说有事还是……」

手足无措的萝丝。

美少女显得为如何接话而苦恼。

苦恼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

正因此，她脑内在盘算什么，就连西野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猜到。

不管具备多么强大的力量，这位凡庸脸少年终究是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一旦被可爱异性摆出烦恼的姿态哀求，说不定就会遭到一发击沉。现况的确虽不中亦不远矣。

实际上，西野确实体验过那样的过去，然而就在经曆数度类似失败后，现在的他已经十分明白，这种关係不会为他带来任何结果。因此就算对方是校园玛丹娜，也绝对不能在此点头。

「怎么了？」

「那……那个……」

见到凡庸脸少年乾脆地回绝，萝丝只得趁早改变交涉方向。稍微整肃表情后，在沙发上把坐姿调整端正，随后以更加正经的语调开始发言。

「我会支付你合理的报酬。所以是不是可以请你再积极检讨看看呢？」

从以美人计为饵的无给劳动变成了正式的委託。

总算让西野稍微表现出了考虑的模样。

「…………」

本身并不特别为钱所困。他在银行已经以自己的名义存有十位数的金额。这是足以供他一辈子逍遥度日的积蓄。而且还将资产分存在数间银行里运用。高中毕业后开启尼特生活，就是他目前最具体的出路规划。

每天只需吃喝玩乐的幸福孤独生活。

所以，那些会棘手到让人想外包的麻烦工作，他根本没必要接受。

是的，完全没有必要。

话虽如此，回想起日前在萝丝指引下，造访萝丝宅时见到的那份豪华灿烂景象，他也老实感觉到自己内心多少浮现了些想法。像是相较于自己的收入，住处未免也过于寒酸了些，或者是不是该搬到更好一点的地方去等等。

若是这样事情就不同了。

会考虑是不是该多少再赚一点，就是凡人之所以为凡人之处。

经过数分钟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依金额而定，可以考虑看看。」

「真的吗？谢谢你！」

心境上就如同準备大笔开销之前先加班补贴的上班族。

「报酬呢？」

「可以给你这个数字。」

面对西野的提问，萝丝举起五根手指回应。那金额相当于她所收受报酬的八成。

随后西野再度摆出烦恼的动作。就算对于报酬没有不满，最好也先让对方认为自己还在考虑，这样对两边都好。这是他从近几年经验中得出的道理。

「……就答应你吧。」

「谢谢你，真的是帮大忙了。」

萝丝重拾了脸上的笑容。

看来这件任务真的是让她打从心底烦恼的样子。

「那我们就换个地点吧。到我家再向你说明详细内容。」

「明白了。」

他与她从咖啡厅的座椅上起身，结束这段为期十多分钟的短暂休息。

◇　◆　◇

两人自咖啡厅转移阵地至萝丝的自宅，各自坐在昨晚也在同间客厅内使用过的三人座宽敞沙发，隔着矮桌互相面对彼此。

萝丝端上的红茶，正于矮桌上飘蕩出热气。一旁还摆着饼乾当茶点，从饼乾上的巧克力图样看来，是以欧洲为据点的知名点心大厂所出产的名牌，一个数百圆的高级品。

「垄断毒品市场的大头吗？」

「嗯，得在今天之内处理掉才行。对方预定搭明天的班机回国，如果让他逃了，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毕竟飞往现地收拾目标可是满折腾的，对吧？」

「时间呢？」

「午夜零时左右，趁目标返回酒店，独自一人时下手。」

「原来如此。」

虽正与萝丝进行问答，西野的意识仍非集中于委託内容，而是房间的内装。客厅的装潢简直媲美高级酒店的皇家甜蜜套房，他所住的单身便宜公寓根本没得比。

因工作之故，他也时常造访格局相仿的建筑物。纵使如此，他也不曾因此浮现自己要住进同等级物件的想法——至少并未认真考虑过要付诸行动。

他始终都当作这是不同世界的事。

好歹也不是白白生作凡庸脸，连思考模式都极其凡庸。

然而，在同间学校就学的同学实际上就住得如此奢华，一旦像这样目睹此景，会萌生「那我应该也……」这种慾望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他又正好处于能实现这愿望的立场。

口袋虽麦可麦可，内心仍与凡人无异，这就是现在的西野。

「只是，毕竟昨天才发生那种事，我想目标应该会严加戒备。」

「肯定会吧。」

「单靠我一人火力不足。所以才想拜託你协助。」

「具体作战计画呢？」

「很抱歉，目前还没拟出半个像样的。」

「原来如此。」

两人平静地谈论着委託内容。

不仅西野如此，就连萝丝也表现出有别于在学校时给人的感觉。口气变得有点像在打官腔，声音也低沉了些。或许这才是原本的她也说不定——凡庸脸少年的脑里不禁浮现这种无谓的感想。

「既然如此，细节方面就交由我这边处理吧。」

「咦？没关係吗？让你包办到这种程度会不会太……」

「反正也没计画不是吗？」

「你这样说……是……是也没错。」

换句话说，已经不是请求协助，是丢着不管。

再怎么说这样都太过不负责，萝丝因此显得慌张。

但西野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平淡地接话。

「这样简单得多，比较好办事，也比较省时。」

「你要是真的觉得这样好，我这边当然也是乐得轻鬆……」

「那就这样吧。」

「……好。」

西野得到主导权后，讨论在转眼间便告结束。就萝丝而言，虽有点难以释怀，但毕竟已经失败过一次，不是能反驳的立场，况且自己也的确无能为力，因此只好老实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凡庸脸少年有如要改变话题似的开了口。

那对他而言，算是比委託内容还在意的问题。

「话说回来，住在这儿的只有你吗？」

「嗯，是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