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怎么还没来啊……」
在暑假已经结束、但暑气依然强盛的九月某日。
夏蝉的大合唱早已偃旗息鼓,满纸辛酸泪的暑假作业也成了遥远的过去。在今天的这个时段里,我们也一如往常地来到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在社团室里各自消磨着时间。
要说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每个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我、虎尾以及特地过来的龙田,都在自顾自地翻漫画或打电动,乍看之下和平日没什么不同。然而,我们或是频频看向窗户,或是不断确认时钟,又或是反覆查看手机,每个人都是一副沉不下心来的样子。
就连总是理直气壮地坐在我大腿上的北条,今天也和我对调了过来,变成我坐在她大腿上的异常事态──不对,这和平常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啊。
总而言之,事情简单来说是这样的:我们在合宿集训的最后一天,完成了名为〈喜欢和讨厌只有一线之隔〉的青春恋爱漫画,在最后一刻勉强赶上了截止日期。
多亏了北条专属侍女苍依的高超骑车技术,我们在邮局打烊的十分钟前,就顺利地把稿件寄了出去──不过,实际被苍依载送的虎尾则是表示:「我再也不会赶在截止前一刻才把东西寄出去了。」
然后。
关于寄出去的参赛作品,官方网站在进入九月之后,马上公布了第一轮的选拔结果。
我们通过了第一轮的选拔。虽然现在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那时候的虎尾可是高兴到敲锣打鼓的地步,直接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和果汁,在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里开起了小型庆功宴。
然而,第一轮选拔只是个通过点,接下来的最终选拔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会由总编辑和在第一线活跃的职业漫画家负责审查工作。若是无法获得这些评审青睐,我们至今付出的努力和提前举行的庆功宴,都会化为不堪回首的苦涩记忆,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这里岔个题外话,堪称藤之丘高中第一的漫画同好会──「藤之丘书房」也通过了第一轮的选拔。毕竟他们的作品水準高到让我们自惭形秽,能够通过第一轮选拔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这种缘故,我们这阵子都过得提心弔胆。虎尾每天来到社团室之后,都会先把手机放到桌上,并且将来电铃声开到最大等待电话打来。因此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所有人都会如同惊弓之鸟慌乱起来,这幅画面实在是非常滑稽。
「话说回来──期限方面不会有问题吗?」
儘管佯装平静地翻着漫画,可是情绪符号一直都是不安表情的龙田,在这个时候向我问起这个问题。
「期限?妳是说哪件事?」
「欸……就是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废社处分的暂缓执行期间。虽然我听你们说过是三个月,但是好像没有指出具体的日期……」
「噢……关于这一点妳不用担心,因为官方网站公布结果的日子,还在这段暂缓执行的期间之内。」
毕竟我们如果没有严格遵守期限,天晓得阿古那家伙又会怎么吹毛求疵……为了不重蹈上次的覆辙,我已经向她反覆确认过这一点了。
反过来说,我们这次要是搞砸了,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因此我们才会如此坐立不安,恨不得赶快从这样的不安之中解放出来……
「大家稍微放宽心吧,处在这种愁云惨雾的氛围下,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时候就该沉下心来看书,心情自然就会平静了。」
「可是在这时候读BL小说未免太奇怪了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读BL小说?」
「谁叫妳就把书摊在我面前。话说妳自己根本就看不到内容吧?」
北条的位置只能看到我的后背吧?──总觉得同样的剧情在哪里上演过。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只能坦白了……老实说,最能够有效消除不安和压力的方法,就是想办法满足自己的性慾。」
「给我回家再做。」
「唉……话说回来,主办单位究竟什么时候会联络我们啊……等到正式公布时才联络,会不会太迟了一点啊?」
换做平常时候的虎尾,肯定会对我和北条的这番打闹有意见,但是此刻的她似乎完全无心理会我们,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很确定我们填好电子邮件和电话号码,而且我有预感我们最后一定会收到联络的。」
「唉……因为太过忧虑的关係,这阵子每天都心神不宁……我真想掐死通过第一轮选拔就欢天喜地的自己……万一最后没得奖的话──」
「这是一年一度的大型比赛,光是能够通过第一轮选拔,就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可以拿这一点和学生会谈判,妳就别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几乎没有安慰效果。假如阿古是这么仁慈的副会长,只要通过第一轮选拔就愿意收回成命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陷入废社的危机之中了……
看到我们这副死命挣扎的样子,阿古搞不好还觉得很有意思呢……因为这女人实在是很坏心眼,光是想到她的脸就让我莫名地火大起来──
「哈唔哇啊!?」
突然之间。
就在我也焦躁不安起来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发出震动,以震耳欲聋的音量播放出轻快的动画歌曲。原本一脸槁木死灰的虎尾,顿时被铃声吓得尖叫起来。
「哈!哇!是、是联络吗?是联络终于来了吗!?」
「冷冷冷冷静一点!虎尾!小、小小小心空欢喜一场!」
「可、可是你看!来电者不在小裕美的联络人清单里!」
「这个区域号码不是附近地区的呢……难道说真的是──」
在来电铃声的牵引之下,我们四人围在住桌子,探头看着放在中央的手机──来电者的确不在虎尾的联络人清单里,而且也明显不是这个地区的区域号码。
「虽、虽然还无法确定,但是虎尾妳就先接起来吧。」
「我、我明白了……」
紧张到快要翻白眼的虎尾拿起手机,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僵硬地按下接听键──
最后她终于把手机贴到了耳旁。
「喂、喂……您、您好……」
电话接通了,除了虎尾以外的我们三人,全都屏气凝神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那副唯恐听漏虎尾通话内容的模样,简直像是在反向追蹤绑匪电话讯号的警察。
「嗯……是、是我没错……啊!原、原来是这样子啊……!感、感谢您特地打电话来通知……!」
虎尾原本乌云密布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灿烂起来,同时很快地瞥了我们几个一眼。
「所、所以说……!果然是通知比赛结果的电话啊!」
难掩兴奋之情的龙田,摇着我的肩膀开心地小声说道。
「看、看起来是可以这么认为呢……没想到真的接到联络了──」
「等到虎尾同学讲完电话,我们就一起向她送上祝贺吧。」
所有人都雀跃起来,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笑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为了让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存活下去,我们等待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已经太久了。
终于……这下终于结束了──看着虎尾脸上愈发明显的笑容,我们的推测也逐渐转为确信──甚至已经兴奋到想要开心地大吼大叫──
然而,原本一直笑脸盈盈的虎尾,却在这时候露出了阴郁的表情。
「──────欸?这、这是怎么了啊……应、应该不会有那种事吧……?」
「不可能吧……既然都特地打电话来了……总不会是要通知我们落选了吧……?」
「我也很想告诉自己不会这样,但是……」
由于在等待联络的期间实在太过难熬,因此我在网路上做了各种的调查。基本上主办单位在正式宣布结果以前,会先用电话或电子邮件来通知得奖者,这一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无论最后有没有得奖,主办单位都一定会联络进入最终选拔的参赛者──像是这样的说法也是存在的。
具体来说就是「儘管本次未能得奖,不过您的才能和潜力值得期待,还请您务必让敝社来负责今后的作品」……诸如此类。
这无疑是令人欣喜的邀约,假如我们都是一心以当上漫画家为目标的人,肯定会喜出望外地齐声高呼万岁吧。
但非常哀伤的是,此刻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形式上的认可。
「是、是────这、这样子啊……」
虎尾的表情依然一脸僵硬……虽然只要看一下情绪符号,就能够明白这个表情真正的含意,但是落选的恐惧感压过了好奇心,我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原本开心到手舞足蹈的我们,已经像是乘坐云霄飞车一样坠入谷底,每个人都丧失了说话能力,只能默默等待虎尾讲完电话。
「……我明白了──非、非常谢谢您的来电,那么请容我失礼了。」
在那之后不到一分钟。
虎尾终于讲完电话,按下了手机上的结束通话键。
「喂、喂……虎尾,这、这通电话是主办单位打来的没错吧……?」
「…………………………」
儘管长长的浏海遮住了表情,不过虎尾确实轻轻点了点头。
「小、小裕美,所、所以是什么结果……?」
「虎尾同学……可、可以告诉我们吗……?」
「…………ㄆ。」
「ㄆ?」
「ㄆ」是什么鬼啊……?最优秀奖?优秀奖?特别奖?不、不对,不管哪个都不是「ㄆ」开头啊……难、难道她是要说「泡汤」了吗──?
虎尾似乎震惊到说不出话,就这样垂下脑袋杵在原地。
就、就算是落选也无所谓,我想要知道结果是什么啊──再也按捺不住的我,立刻跑到虎尾身旁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就在这个瞬间,豆大的泪珠从虎尾的眼眶奔涌而出,接着她用双手扯着我的衬衫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他缩是拼申特别江……!」
「欸?评、评审特别奖吗……?」
虎尾只要一哭起来,基本上就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不过从情绪符号也能看出这是喜极而泣的眼泪,因此我直接向她求证自己的猜想。
大概是剋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虎尾只能不断用力点头表示肯定。
「是、是吗……这样啊……也就是说──」
我的双腿忍不住发软,这、这下子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就得救了──
「恭喜你们……!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这都要归功于虎尾同学的拚命努力呢,真的是太谢谢妳了……」
紧跟在我之后,龙田和北条也迅速地跑了过来,温柔地把虎尾搂在她们中间。
龙田哭得脸上一片稀哩哗啦,丝毫不逊于喜极而泣的虎尾;北条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起来。
这副情绪激动的模样,如实反映出为了保住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大家这阵子究竟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
但是……我们这次是真的成功拯救了现代历史文学研究会,没有任何投机取巧,也没有动用任何小手段……!
「遮、遮斗是多溃了大贾的棒忙……是偶改向泥们捣谢……」
「是啊,这都是多亏了大家的通力合作──虽然我现在开心到想要拉彩炮庆祝,但是──我们还是先拿着这个结果去洗阿古的脸吧!」
「哎呀,这倒是不必了,你们用不着特地跑一趟。」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那里传来了摧毁庆祝氛围的声音。
我抱着不祥的预感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站在那里的是一脸若无其事的阿古。
「真是的,学校明明三令五申禁止锁门了,你们完全就是把这当成耳边风呢──哎,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又不是来泼你们冷水的。」
我还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呢──虽然阿古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她的表情丝毫没有为此感到难过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可以把妳的这句话理解为妳愿意认可我们本次的成绩?」
「虽然还是得等到官方网站正式公布之后,才能真正拍板定案,但是我也不是魔鬼,基本上算是九成认可了吧。」
「北条,刚才的这段话,妳有把它录下来──」
「我还真是不受信任呢……既然你们这么不放心,我这里已经準备好了相关文件和切结书,要不你们现在就来填一填吧?这样子你们也比较安心吧?」
「唔………………」
在场众人之中,恐怕只有龙田一个人会相信阿古的话。由于阿古从未说话不算话,因此这样对待她确实挺不公平的;然而和阿古最不对盘的虎尾,早已收起了眼泪,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猛瞧。
──于是没过多久,阿古便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也会在相关文件和切结书上签名,并且影印一份複本交给你们,这样子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吗?」
「真……真的吗?妳真的真的没有在骗我们……?」
「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们吧……真是的,我实在是敌不过虎尾同学妳呢。」
虽说虎尾很不擅长面对阿古,但是对于阿古来说,虎尾也是她最不会应对的类型……像她这种爱讲大道理的家伙,固然很会对付感情用事的人,却意外地招架不住虎尾或龙田这种诉之以情的单纯类型。
像这样仔细一想,我们还真是被虎尾拯救了好几次呢……
「雅、雅继阁下……」
「别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啦,在签署了切结书的情况下,即使是阿古也不敢片面毁约,毕竟这会严重影响到学生会的声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