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周日早晨。
威廉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方,做出冷笑般的严肃表情,忙着点头、摇头、轻轻耸肩。文件需要签名、检查,从左边的小山移动到右边的小山,或者退回。琼斯王国的工蜂们络绎不绝嗡嗡飞来,然后眼花缭乱地飞走。
「请确认进货单。」
「这是上个月的销售报告书。」
「请在合约上签名。」
威廉打算在重要文件上签名时,才发现长茧的中指不知何时沾到墨水。不知道为什么,好写的笔尖在一百支笔里只能找到一支;而且刚才明明还好写得很的笔,总是会突然坏掉,从稍稍打开的窗口吹入的凉风轻抚后颈,威廉叹息,取来吸墨纸压住,皱起脸。
多么好的天气。
伦敦难得的好天气。
好似在庆祝春天女神复活般,舒爽晴朗又温暖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不该被关在阴暗的办公室里做什么决策、或是有的没的的事情;而是该到运河上乘艘小舟,悠閑地顺流而下,偶尔还可垂钓:或是沿着草丘自在散步、或在芬芳的森林中策马而行。而且,最好是和心爱的女性两人单独前往。
这样好的天气拿来工作实在太浪费。
那个叫作罗马克,担任事业本部长兼新店代理店长,说话总是相当刺耳的家伙,又带着新的文件来并揉着手慇勤无礼地说明。请看哪边和哪边,在哪个地方签名就可以了。
哼,真是可恶至极!
把自己当作无能的婴儿般对待,玩弄在股掌之中。偶尔来个反击好了。
「那批船运的货物何时会到?」
故意提出让罗马克脸色变绿的话题。怎么样,我可不是随你控制的傀儡,多少还是会用用自己的脑袋。你最不希望我记得的事情,我正好记得清清楚楚。」
「你那位波兰贵族还是什么的朋友可是拍胸脯保证过,怎么我听到的和实际差这么多?你去催过了吗?」
「呃,」罗马克弯腰鞠躬直到麦桿色的头顶朝着威廉,眼睛往上看一边叨念着:「很抱歉,似乎是延迟了。听说是在好望角附近遇到恶劣天气……应该是这几天的事,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我会再向他们确认一下。」
「你转告他们,理由可以短一点。」威廉装出冷酷且带有可怕味道的阴沉笑容。
「收到整封都是优雅的形容词与季节问候语的信,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没有那么多閑工夫看。我们可是把店内的货架空出来等着呢!如果因为延迟造成明确的损害,我们将要求赔偿,请你这么转告他们。」
「是。」
「可不能让他们看我年纪轻就小觑了我,你说是吧?」
「您说得是。」
看着罗马克低头窜逃般走出房间的背影,威廉感到大快人心。和挺直站在桌边慇勤沉默地守着的管家史蒂芬四眼相对,威廉突然感到害羞,露出尴尬的笑容并卸下伪装。
就在这时。
「威廉少爷!」
差点撞飞擦身而过的罗马克,从走廊一路街过来的年轻职员,苍白着一张脸在门前停下脚步,直立不动。
「请恕我打扰!有客人!」
「客人?」
威廉诧异地问。
「是谁?今天有什么预定吗?」
「呃,是从远方来的,现在人在玄关。」
叭呜!
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从打开的窗户微微传进来。
琼斯家位于汉普斯德的宅邸虽然新盖不久,但是与高贵血统阶层的郊外宅邸相较之下毫无不及之处。正面玄关前的车道有充分的宽敞空间,即使好几组正式客人同时来访,也有足够供豪华大型马车安全迴转的空间……大致上是如此。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看到那里挤满人潮,或者说是一团混乱的状况:
不可能的,太夸张了,太挤了。威廉会这么想,是因为看到紧紧捲起的红地毯滚着铺开,从远处一路向前铺成一条道路。
法螺贝与铜管乐器交错,歌声响彻云霄,漆黑肌肤的魁梧男子穿着强调肌肤与丰满曲线的衣装,戴着一圈圈的手环与脚环,美丽且散发芳香的花瓣四处飞舞,高高撑起的丝伞之中,藩王之子威风凛凛地现身。他身上穿着的服装,那奇异的色泽在英语中恐怕难以找到适当的形容词来形容。四处缀饰宝石,头上缠绕头巾,
「……哈基姆……」
对着仅喃喃说出名字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威廉,远道而来的友人那充满异国风情、独特深邃的五官,豪爽地笑开来。
「好久不见了,威廉·琼斯,我的突然来访吓到你了吗?」
与直射日光非常相配的浅黑色笑容。威廉感到一阵晕眩。
「怎么可能不被吓到!」发牢骚似地迸出一句话来:「我说……那是什么东西?」
手指着体型庞大的数头兽类,身躯上饰有在伦敦天空下怎么看都太过于色泽鲜艳的布料与流苏之类的东西。
「是象呀,」哈基姆说:」你忘啦?你在我家看过很多不是吗?」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是象,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干嘛把这种东西带来?」
「干嘛?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哈基姆一脸惊讶。「对我来说它只不过是坐骑罢了。搭船途中活动空间狭窄又运动不足实在是满可怜的,不过倒是挺受同船小孩的欢迎。」
象夫指挥象群打招呼,于是象群们叭呜地齐声叫了起来,还甩高长长的鼻子、重踩前脚等。
围墙的另一边早已聚集一群看热闹的邻居。
在这段期间,手脚勤快的僕人们早已将轿子组好,摆上靠垫,在庭院的一角搭出临时的王座。威廉才心想,哈基姆总不会以理所当然的表情把那儿据为己有吧……却看到他早已大模大样地盘坐其上,左拥右抱数个比裸体更香艳的女子,连手上都早已端着一杯饮料。
「……呜哇,我好像看到幻觉了……」威廉揉着太阳穴。…竟然在我家玄关前看到这种景象……好像是喝到廉价的酒后烂醉如泥似的感觉。」
「要把我带来的象全部带回去也麻烦,如果有你有意的就送给你,要选哪头都可以,我会连照顾的人一起留下来。」
「谢谢,我心领了。」
不知道平常是喂些什么东西?不过家里的马房应该没办法把它们都收容进去。不说别的,首先就会引起马匹的恐慌。
「为什么突然来英国?」
「没什么啊……」
哈基姆啜饮装饰着兰花与纸伞,颜色相当怪异的饮料,搔搔耳下。
「我年纪不小了,家里嬷嬷们唠唠叨叨实在让人心烦。而且,在家乡到处都会被人认出来,我实在受不了到任何地方都引人注目,偶尔也会想要一个人四处旅行看看啊!」
「一个人吗……?」
威廉不由得喃喃自语。不需转动头颅,按照现在视野里可以看得到的,哈基姆所带来的「其他一大堆人」随便一数就有二十个左右。正在清理四散的花瓣、把王子踏过的地毯重新卷好。
如果这算是简单的一个人旅行的话,那真不知道搬家会是哪种状况了。
「我还以为是和你父王吵架而离家出走呢!」
「怎么可能?」哈基姆笑了。「我老爸可是把我宠坏了,不论我做什么,他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倒是你,威廉,哭着向我道别说很快还要再来,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信也难得写一封,从那之后也没有到印度来玩,害我无聊得要死。」
「对不起啦!」威廉脸颊发红,印度是个充满异国风情又有趣的地方,威廉十分喜欢,也常常打算还要再去,但那里实在太远了,而且坐船旅行实在是漫长又无趣,更别说还要花上昂贵的费用。「最近家里的事业太忙了。」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我想也应该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哈基姆换个盘坐的坐姿:」所以偶尔也该换我主动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