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积了一整个漫长苦闷的冬季,四月的雨把覆满尘土的石块彻底的沖洗乾净。当青草在泰晤士河的河堤内冒出新芽时,伦敦已是一副花团锦簇的摸样。
除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花草点缀着家家户户的窗边、店铺、街角,受到明亮的阳光与和风的鼓舞,沉浸在春天气息里的少女们,也各自精心装扮起来后开始外出。
纵使是维多利亚王朝那种儘可能把肌肤裸露的程度减少到最小的保守服装,但也不可能连呼应愉悦心情的明亮色泽与风格都受到限制。光是把用来包覆千金小姐们没做过坏事也没劳动过的粉嫩小手的手套材质,从快要使皮肤窒息的小羊皮换成轻柔的丝缎或透明的蕾丝,就能有解放的感觉。
虽说不必和上流阶级一样,在穿着上严守诸多限制,但是春天的气息也降临在这群帮佣的女僕们身上。在琼斯家广大的宅邸内做着粗重工作的女孩们,彷彿受到隐形妖精的鼓舞,动作和说话的神情都显得快活快了。
「我说啊,刚才来的那个印度客人。」
一边仔细擦着数不清的玻璃当中的一扇,一个女僕开口说道:
「你们不觉得他长得挺可爱的吗?」
「有吗?」在一旁也正擦着玻璃的女僕这么回答:「我对他这型的没什么兴趣,你不觉得很噁心吗?而且我觉得他这个人好怪。」
「会吗?」
「怪透了!连他带来的那群女人也很奇怪,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
「啊!你说的是那群近乎全棵,而且打扮得很像奴隶的女郎!」
听到这,这群平常衣着受到严格要求,与裸体相差甚远的女孩们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看。
然而……
「可是我觉得很好看耶!」其中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不经意吐露出自己的本意,随后马上引来周围其他女孩的嗤之以鼻。「那群女孩。我觉得她们看起来好像随时都很开心的样子,好羡慕喔!」
就算同样身处必须听唤于人的身份,彼此的差异也实在太大了。一边是奔放又重视享乐的印度,一边是要求禁慾和墨守陈规的英国维多利亚王朝,两者的观念可说是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
到底哪一边的人比较幸福,这就不是旁人可以知道的事了。
「那你去当哈基姆王子的侍女好了!」
「去呀去呀!只要去拜託他僱佣你不就得了,我想他一定会马上答应你。」
「那你就可以穿上那种见不得人的薄纱衣服,反正爱美不怕流鼻水!」
「这个嘛……」受到强烈的反感与排斥,就连天真烂漫的她也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别这样嘛!反应这么激烈……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只要是贵族,可都流着蓝色的血液呢!」
「而且他还是东方人!」
「如果要我选他,我倒觉得威廉少爷要比他好多了。」
「你居然敢说什么好多了……」
「好了,你们别再逗嘴了!」
负责孩童房间的泰瑞莎·哈米尔顿,啪啪地拍了拍手制止。
「动手别动口!不到休息时间是不可以讲话的!」
女孩齐声不情愿的回答知道了,然后继续工作。
「最近的年轻女孩真是不像话。」泰瑞莎手擦腰,怒气沖沖的说:「当我以前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要是女佣敢在工作的时候聊天,马鞭可是毫不留情的就飞过来呢……」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正后方通过,扬起的风把她的洋装裙摆整个吹了起来。包在内裤里的巨臀露出了大半。虽然这副窘状并没有被人看到,泰瑞莎还是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压住裙子,蹲了下来。
听到了不寻常的骚动,女孩们不自觉的放下手边工作,转过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是什么?刚才的……」
「是哈基姆王子吧?」
「他坐的那个东西是车子吗?」
「有马吗?我觉得好像没有看过那种东西耶……」
「哎……哎唷!」泰瑞莎·哈米尔顿因为羞耻与混乱而变得满面通红。不会吧!到底今天穿的内裤是不是够乾净?是不是被那些身份卑微的女僕们看光了,自己该不该找个地洞钻进去?
叭叭叭叭叭!嘟嘎嘎嘎嘎嘎!
没办法顺利转弯,车身摇摇晃晃的撞了上去,在壁纸和墙板上刻下累累伤痕后,汽车终于驶过了走廊。这群只在下半身缠了条布,看在这个时代的伦敦人眼里根本和裸体没什么两样的黑皮肤女郎,或坐或站,塞满了姑且不论那究竟是座位还是地板或是引擎盖的部分。
哈基姆·亚达瓦利让其中一个女郎操作方向盘,自己像是站在大型邮轮甲板前方的船长,直挺挺地站着,脸上露出非常满足的笑容。
汽车在各处横冲直撞,到了高度落差很大的地方也依然继续前进,女郎们从车上跳下,把所经之处的每一道门打开,好让车子长驱直入。
目的地是好友的书房。
在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动,又听到了奇怪的轰隆声之后,威廉抬起头来。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当他正打算起身,看是要赶快逃出去还是躲在桌子底下时,那个庞然大物正好朝正前方冲来,在他的面前紧急煞车。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车子还是震动个不停,而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正使劲地不断吐出烟雾。
「嗨!」
这位异国王子看起来心情好到极点。
「你快来看看,我最近到手的好东西!」
「你这次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咳咳!」抱着头弯下身的威廉,把手中的羽毛笔给折断了。「那玩意,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把它搬上来的……?」
「这个新玩具很有趣吧!不用马来拉也可以动。」
「咳!这是汽车,玩具哪能跑得动!」威廉拚命忍耐着回答。「算我求你,赶快出去吧!眼睛也顺便睁亮点,你看我都呼吸困难了,呜……咳咳咳!」
「威廉,你也来!上车吧!」
女郎们拉住穿了衬衫的手臂,準备把他拖上车。
「咦?」
「我们让这台玩具跑跑嘛!你也一起来!」
又来了……大象的恶梦又要重演。为什么要把我拖下水?
但是,要是放着不管,难保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基于责任问题,基本上不和他去是不行的。
虽然这么说。
但也不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反正,刚好对这些不论怎么做也永远做不完,而且千篇一律的文件审核工作感到厌烦。明亮的窗外是一片盎然春意,像是在叫着快啊!快啊!快来玩啊!自己却背对着这大好美景。
除非对方近乎强迫式的邀请,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冒险……威廉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此时--
凯莉·史东纳夫人在122号的房子里替表上发条,这是她每天的例行之事。每天都要替亡夫道格爱用的怀錶,确实地转上十五圈发条。因为长年下来,这已经固定成为每天早上醒来马上要做的事情了。
虽然感受到小小齿轮微弱的抵抗感,但只要以指腹夹住旋转螺丝,机械就会滴答滴答地走,忠实而準确地报时。每一次的鼓动……和心脏的运作方式……以这种非常接近的形式,不断地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