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爬上长长的楼梯,走到尽头位于屋顶正下方的僕役专用房间,这是一个又旧又小、地板凹凸不平、到处有钉子露出来,而且只要下大雨就会漏水的房间……老实说,虽然称不上是个非常舒适的地方,但是能拥有自己的房间,不用说当然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属于自己一个人,可以自由使用的房间。
难以置信的奢侈行为。
「你就用这个房间吧。」
史东纳夫人对我这么说。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站在中央,慢慢确认周围的东西。严重倾斜的天花板、吱嘎作响的地板……又旧又小的床、小小的架子、小桌子、衣柜……还有装上玻璃的细长窗子!
心里七上八下地走近窗边。手指压着、手掌碰着,近到连鼻子都快贴上去似地,眺望着窗外。
窗子对我来说,是种总是把我赶到外面,不让我进去的东西。
窗子里有明亮的灯光、温暖的暖炉与美味的食物,还有看起来一脸幸福的家庭。
这些都是之前我一直被阻挡在外……只能从小巷的暗处,在下着雪的夜晚被冻得发抖的寒冷之中……一边呵气暖和冻僵的手指一边眺望的事物。
从里面看着窗沿,发现上面有个突出物。
笨拙地拨弄着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夫人伸出手来,告诉我握住它的方法。这是个把手。
「这个需要一点诀窍,要这样……一边压……没错。」
……窗子……打开了。
风像突如其来的吻扑上脸颊,把我的头髮全往后吹……然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窗子这个东西是可以这么容易打开的。
吃了一惊。
……打开了……
接着,
「这是你的房间哟!」
夫人这么告诉我。
一颗颗磨得亮晶晶的球互撞得弹起来,厚实又清澈的声音响遍房间。
发出喀嗞一声,现在被击中的是蓝球,随着滚动的声音,掉在球台角落的袋里。
「扣分。」
威廉以忧郁的表情这么一说,然后用斜线在记分表上属于自己的那栏的分数画掉一分。
罗伯特呵呵地露出微笑,慢慢绕着球台,寻找重新出桿的位置。过了一会,把左手指在深绿色细羊毛的檯面上,大大张开以作为支撑,把球杆放在关节与关节之间的凹陷处。放低身子以保持重心平衡,像是轻轻打开惯用手的肘关节似地一挥,皮头把罗伯特的母球,也就是白球撞出去,之后白球撞到红球,把它弹开。
哈基姆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球台,四个角落与长边的中央的六个位置都有球袋。朝着其中一个角落的球袋,将红球直直地击出。虽然只是些微的小疏忽,但是很不幸的力道太弱了一点。球滚动着,在只差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啊啊,失败了。」罗伯特笑了。「又是哈基姆赢了。」
现在在玩的是称为美式撞球的游戏。罗伯特选了白色,哈基姆选了红色,威廉选了蓝色作为母球。对方的母球就是自己的目标球。把母球打出去,如果让目标球落袋,对方就会被扣一分。被扣三分的话就输了。
威廉和罗伯特所属的俱乐部并不流行打撞球。虽然很高兴撞球室常是空的,但是哈基姆这个撞球高手所认可的红球数量太少,所以没办法用金字塔(注27)来玩。
※注27金字塔:使用十五颗红球和白色母球的胜负游戏,融合了美式撞球玩法的就是英国流行的斯诺克,因为直到一九○○年才首度记载于正式规则,因此在艾玛所处的时代尚未普及。
「真无聊,这个太简单了。」哈基姆边着重排球的所定位置边说:「你们不会玩三边克朗球吗?」
以白球瞄準两个红球,撞出一颗后,必须最起码碰到三次台边,然后再碰到第二颗球。这种玩法需要精密的计算与高度的技巧,在撞球里算是难度最高的游戏。
「我的三边克朗球是一群驻印的英国军官教我的,头两年输得好惨,我父亲的藏宝库被我败掉不少,不过最近只有我赢的份。前阵子我还赢了堆满两个仓库的军用手枪,因为他们哭着向我求饶,所以就还给他们了。」
罗伯特露出苦笑。
「那可不得了,不过球台不一样吧?」
「没错,大小也不一样,而切也没有球袋。」
「哎呀呀,我们俱乐部好险没有三边克朗球的球台,真是救我们一命。」罗伯特把球杆夹在手肘往后退。「威廉,该你了。」
直到刚才还发着呆的威廉,边吸口气边走向贴着绿色羊毛毡的球台。拿起球杆,为了打出直线而眯起一只眼睛,不断地目测母球和目标球的角度。
插图073
到底要往球的哪一边撞去?要用多大的力道?除了这两点外,球和羊毛毡的摩擦力也会让球的动向出现複杂的变化。可能出现旋转、在半空形成弧度、快速前进或者后退,有时候甚至被撞得飞起来。
再加上也要考虑母球以什么角度撞击目标球,所以说撞球檯上不管常见或不常见的事,任何情况都可可能发乍。绝非只是几颗球互相撞来撞去,事实上,而是交织出一场意想不到的精彩好戏。
意想不到。
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不顾这些责任义务吗?和你从出生就得到的恩惠比起来,对你的要求根本就微不足道,难道你连这些也要拒绝?
父亲的话让威廉觉得很沉重。
以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些正是问题的所在。
但是,对自己来说,
……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过得好吗?艾玛小姐。
如果又能在什么地方偶然相遇就好了……
「太慢了。」
哈基姆冷冷地说。
「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威廉不由得苦笑。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打。」
笔直地伸出球杆撞击静止不动的球,虽然说起来是这么简单,但做起来却是格外困难。功力浅的人就是会出太多力,以致常常撞偏。撞球最需要的是集中精神,一旦瞄準位置,最好能屏气凝神直到打出去为止。
当威廉打算挥动球杆的那个瞬间
「艾玛。」
印度王子突然吐出这两个字。
……铿……!
球杆从白球的侧面滑了过去。
「这……这算什么!」威廉显得满脸通红。「太过分了,你刚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