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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寻抱着彩叶跑了近一个小时才总算停下脚步。
旧文京区与旧丰岛区的边界附近,据说有知名文豪立坟于此的墓园前。
八寻会有这种媲美一流体育选手的异常持久力,是应用了不死者肉体所具备的再生能力。硬是排除肌肉纤维的损伤以及疲劳物质的累积,藉此强行让身体持续运作。
然而就算能修复肉体,并不代表痛楚与疲倦就会随之消失,八寻受到的消耗将随着时间飞速加剧。再加上之前战斗的伤害,八寻的肉体早已面临极限。
「逃到这里,总该没问题了吧……」
趁身体还没有累得完全无法动弹,八寻找了一栋合适的废弃大厦进去。
大厦里有间小超商的留存状况相对良好。生鲜食品当然都腐败了,但一部分零食及罐头好像还能吃。
RMS至今似乎仍在与那些魍兽交战,从八寻他们的背后不时有枪响断断续续传来。八寻他们没有碰上那些魍兽,还能成功甩掉RMS的追蹤也是因此所致。
「……受不了,有够痛耶。对人又咬又抓的……我是在带你逃跑,至少乖乖地让我扛着吧。」
八寻一边调适紊乱的呼吸,一边把抱在手里的彩叶扔到地板。
在八寻累得失去感觉的双手上留着无数齿痕与抓伤。那是彩叶哭叫着要他搁下自己,强烈抵抗的痕迹。
「啰嗦。什么嘛,跟我计较那种小擦伤……」
彩叶用哭得红肿的眼睛往上瞪了八寻。现在的她就像闹脾气的孩子,看起来比最初见面时年幼得多。
「──对了,伤口!你的伤呢!那个像演员一样的外国人割断了你的喉咙──」
彩叶似乎回想到之前的状况而站起身,急忙凑向八寻。她目睹了八寻被费尔曼•拉•伊路杀害的那一瞬间。
「不用担心。反正我不会死。」
八寻判断事情实在瞒不过,就将理应被砍伤的脖子亮给她看。
彩叶愕然睁大了眼睛。
「你说……你不会死,为什么?」
「天晓得。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死了,在四年前的那时候──」
八寻看似不领情的回应让彩叶沉默了。
四年前,大杀戮。对经历过那场惨剧的人而言,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说明。除非有某种奇蹟或异秉,否则没办法从大杀戮存活下来。彩叶拥有操控魍兽的异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你为什么要救我?」
彩叶换了语气静静地问道。
八寻抱着头当场坐到地上。
「唉……我为什么会救你呢……」
「啥!意思是你擅自救了我还觉得后悔吗!」
彩叶似乎没想到八寻会有那样的反应,难免就受了动摇而显露愠色。
「我并没有后悔啦。毕竟当时的状况又不容我选择救谁。」
八寻语带叹息地嘀咕。
「只是委託者死掉的话,就困扰了。我还没有领到报酬。」
「你说的委託者……是什么意思?」
彩叶的嗓音添了几分冷漠。八寻的语气也跟着变敷衍。
「我是拾荒人啊,专门把留在二十三区里的美术品或工艺品捡回去,再转卖给海外的富豪。」
「……那就是小偷嘛。」
「或许啦。可是,那些东西就算保留在现在的日本,保存的状态也只会越来越坏,还不如让海外的收藏家陈列在豪宅里比较好吧?」
「也许……是那样没错……」
八寻爽快地承认自己的过错,使得彩叶表情不满归不满,讲话却支吾其词。
「……等一下。你明明在做那种工作,为什么会跑到我们住的地方?」
「因为有人那样委託我。对方要带你回去,就叫我负责领路。」
「带我回去……?为什么?因为我长得可爱?」
彩叶吃惊似的眨起眼睛。
「我从最初见面时就在想,你怎么会把自己看得那么高……?」
八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便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
彩叶只看五官确实相当漂亮,现在却处于哭花了脸的状态,还穿着土气的运动服,使得八寻要老实认同她长得可爱会感到抗拒。如果退一百步,从彩叶表情总是变来变去这方面来看,八寻倒还可以承认她有宠物般的魅力。
「精确来说,我听见的说法是魍兽群体中有相当于带头的老大存在,所以业主就想将它捉住。没想到,那个老大居然会是日本人女性。」
「说我在群体中带头……才不是那样。鵺丸他们是我的家人……」
先前的强悍态度成了一场空,彩叶沮丧地垂下目光。
然后,她硬是要打起精神似的拍了自己的脸颊。
「等一下。你们以为魍兽里有老大,该不会是想像成跟猴子王一样吧?」
「委託我的业主似乎隐约知道真相就是了,毕竟她们叫你栉名田。」
没礼貌──彩叶气得埋怨,八寻则无视她,继续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彩叶却服气似的深深点头说:
「栉名田是日本的女神嘛。这样啊,女神……那肯定就是指我。」
「你这女生有够烦的……」
「所以说,把我带回去之后,你原本会领到什么报酬?」
彩叶用怪罪的语气问。
八寻不友善地简短回答:
「妹妹的情报。」
「咦?」
「我原本会得知从四年前就下落不明的妹妹人在哪里。」
「呃……是吗?总觉得,对你很抱歉……」
彩叶不知所措地视线乱飘。逼八寻亲口说出妹妹下落不明,似乎让她产生了罪恶感。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八寻带着苦笑耸耸肩。
「何况,又还没确定我的委託者已经死了。她们好像带着你的那些小孩,比我们早一步先逃啦。」
「……呃,我觉得有听见无法忽略的字眼耶。什么叫我的那些小孩?你怎么讲话的啊?要也该说是我的弟妹吧!」
彩叶扬起眉抗议。八寻纳闷地回望她问:
「弟妹?可是,他们不是都叫你妈妈?」
「尽奈!」
「啥?」
「我是说我的名字叫尽奈彩叶!他们才会那样叫我!」note
注:日文的「尽」字音同妈妈
彩叶把手凑到自己胸口强调。八寻一时间没能理解那是在说什么,就愣着凝望她。
「啊~~……原来是这样喔。真容易搞混耶。」
「啰嗦。居然说别人的名字容易搞混,你这样很没礼貌吧!」
彩叶生闷气似的噘嘴。被人拿名字调侃,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头一次。
「所以说,你呢?」
「我?」
「我在问名字啦,名字!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我叫八寻,鸣泽八寻。」
「OK,八寻是吧。」
我记住了──彩叶理解似的兀自点头。
「岁数呢?你多大?」
「年龄?呃,现在是西元几年?我记得自己在大杀戮开始时是十三岁……」
「十七岁?不会吧,那我们<ruby>同学年<rt>同辈</rt></ruby>嘛!你几月出生的?」
「我说你啊,现在哪有什么学年……」
彩叶说的话有几分不搭调,让八寻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彷彿同学间聊天的怀念感。八寻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心情了。
「是喔……原来我们两个同年……之前身边都没有年长的男生,大家肯定会很高兴,莲、希理、京太也能多个玩伴……」
彩叶提起了弟妹的名字,高兴地笑逐颜开。可是,她的声音在中途变得沙哑,还夹杂打嗝般的呜咽声。
「但是,我可不许你随便碰我的妹妹们喔。因为她们都是好孩子……无论绚穗……还是凛花……她们……都很可爱……她们……」
彩叶看似承受不住地捂着眼睛,并且低下头。
彩叶的弟妹们遭受RMS部队袭击,目前都安危不明。同一阵线的魍兽已经被杀,再也没有人保护孩子们。
即使要安慰彩叶,八寻也想不出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八寻明白,无论怎么开口都不过是宽心之词。
失控的大群魍兽与法夫纳兵陷入混战。要活着从那种局面脱逃,即使是艺廊战斗员应该也有困难,年纪小小的孩童要生存更是无望。就算八寻他们都在现场,也改变不了那些孩子的命运。
彩叶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她没有责怪八寻,只是压抑着声音哭个不停。
这段让八寻觉得乾脆要骂就骂还比较痛快的苦闷时间,被突然发出的电子音效打破了。八寻的腿挂包里有东西正在频频震动。
「是什么……声音……?」
彩叶含泪抬起了脸。
「这是之前茱丽塞给我的……」
八寻从腿挂包取出不停震动的小包裹,眯眼细看。
用高级西洋点心店的包装纸包好,尺寸跟板状巧克力一般大的点心盒。
『呼叫八寻~~呼叫八寻~~……你看得见画面吗~~?』
头髮挑染成橘色的少女在萤幕上亲暱地挥着手。
从点心盒里冒出了手机尺寸的无线通讯器。显示的影像实在称不上顺畅,但声音清晰,杂讯也少。回应让人感觉略有迟缓,大概是通讯内容经过複杂加密所致。
「……茱丽?盒子里面怎么会有这台通讯器?这不是装点心的吗?」
八寻亮出撕开的包装纸,一边向茱丽叶•比利士提问。早知道有通讯器,彼此明明可以更快取得联繫──八寻的语气含有绕个圈子的责备之意。
然而,茱丽困惑似的歪头说:
『咦?里面没装点心吗?有一颗汽水糖。』
「这东西是食玩吗!」
八寻发现点心盒底有颗聊胜于无的汽水糖,就感到浑身无力。即使要声称是点心附送的,无线通讯器未免太占空间,两者重要性也天差地远。
『看来你保住栉名田了。』
通讯对象换成了珞瑟,她大概是认为交给姐姐会扯个没完。八寻的旁边有彩叶在,这一点似乎也透过通讯器的镜头传达给珞瑟她们了。
「你们那边呢?成功脱离二十三区了吗?在那种状况下,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事先就安排好可供选择的脱逃手段了。虽然这让我们用掉了一张王牌。』
珞瑟用缺乏情感的语气回答。关于所谓底牌的细节,她似乎无意说明。
「没有任何人死吗?」
『有人负伤,但艺廊的战斗员无人员折损。栉名田──尽奈彩叶扶养的小孩们也全都平安。』
「真的吗!绚穗他们都活着吗!」
彩叶尖叫出声,还打断八寻他们的对话。
珞瑟将镜头移位,让萤幕映出孩童们在同一个空间的身影。
他们似乎待在大型车辆中,横向的座椅上有七个小孩依偎坐成一排。虽然看得出疲劳与紧张之色,但好像没有受到严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