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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年平均降雨量高,属于水资源相对丰沛的国家。然而,如今大杀戮导致上下水道皆已停摆,不少人都把入浴当成奢侈的风俗习惯。
所以八寻上了比利士艺廊的装甲列车以后,最受感动的或许就是有淋浴室这一点。毕竟水龙头一扭就有热水出来,他甚至觉得像魔法一样。
基本上,大概是因为空间划分难免拮据,淋浴间的内部相当狭窄,隔板也薄。透过天花板的换气口,连女用淋浴室的对话内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唔哇……珞瑟小姐,你的肤质好棒……!腰也好细!』
『你的身材也好得让人羡慕,彩叶。相当凹凸有致……相当……令人怨恨……!』
『……有好到让人怨恨吗!』
八寻听着彩叶与珞瑟的露骨对话,默默地继续洗头。不死者的肉体只能治疗出血量达一定程度以上的伤,从淋浴喷嘴洒出的热水水压便沁入全身上下残留的轻微伤口。
『过去你都是怎么解决入浴问题的呢?』
『啊~~……因为我们家里有温泉,不用为洗澡伤脑筋。』
彩叶回答珞瑟的疑问。珞瑟纳闷似的吸了口气。
『温泉?在二十三区内?』
『对对对。倒不如说,其实就是因为有温泉涌出,我们才会在那里生活。』
『原来如此,你的这副好身材是出自日本温泉的功效啊……原来如此。』
『呃……这、这我就不确定了耶……』
珞瑟嘀咕的口气格外认真,使得彩叶含糊其辞。听起来实在不像使役魍兽的少女跟军火商干部会有的对话。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啊?八寻感到困惑并洗涤完全身,伸手拿了浴巾。
随后,淋浴室的门被打开,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八寻八寻!热水的温度怎么样?淋浴设备会用吗?」
「唔喔,茱丽!你怎么会跑进来!」
分隔淋浴间的拉门只与八寻肩膀同高。个子娇小的茱丽一边踮脚一边从门缘上面探头。
「我拿衣服来给你换啊,想说还可以顺便检查你的身体。哦哦……这还真是……!」
「你明目张胆地看什么啊!」
暴露在茱丽的邪恶目光之下,八寻不由得绷紧身体。她是来确认八寻的伤势恢複得如何,而八寻正是因为大致了解她的来意才会更加警戒。实际上,八寻已经把浴巾围到腰际,倒不用这么神经质。
「表示你不只愿意让我看,还可以让我摸喽?」
茱丽说着就对八寻手臂的肌肉摸来摸去。
「我没说过任何一句有那种意思的话!」
「好嘛好嘛,有何不可呢?」
『──八寻,你在要求茱丽做什么!』
『等一下,珞瑟小姐!你不可以只穿那样就冲进男用浴室!』
女用淋浴室的对话会传来这里,当然就表示这里的对话也都藏不住。八寻听见难得感情用事的珞瑟开口怒骂,还有彩叶的尖叫声,就厌烦地朝天花板仰起头。
「哎呀~~幸好有地方沖澡。」
彩叶走在装甲列车的通道,发出开朗的嗓音。
整晚逃个不停都没空休息,还弄得满身汗,应该很令她挂怀吧。彩叶望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模样,心情显得绝佳无比。
「也对,好在能跟她们借衣服换。」
八寻在彩叶旁边发出爱理不理的嗓音。气氛之所以有几分尴尬,是八寻想起了先前彩叶跟珞瑟的对话所致。飘散在通道上的肥皂香味莫名令人介意。
然而,彩叶不顾八寻的心情,拉近距离说:
「就是啊。不过,穿这套制服会不会让身体曲线太突出了点?」
「跟你的直播服装差不多吧。」
「我、我是因为觉得可爱,才会穿成那样……」
跟双胞胎同款式的无袖制服,肩膀与胸口的暴露度都高。
她们姑且主张过这么设计是因为战斗时便于活动,然而八寻怀疑她们会不会旨在利用自己姣好的外表,藉此于谈判场合佔得优势。彩叶形同是被拖下水的。
「唉,反正感觉很凉快,没什么不好吧。既然现在是夏天,看起来也没有多怪。」
「是喔。嗯,既然八寻觉得合适,那就算喽。」
「我可没有提过任何跟合适有关的字眼……」
八寻对彩叶的自我认同感之高感到傻眼,刻意不加以吐槽。毕竟他觉得合适是事实。
车厢连接处的贯通门开启后,八寻他们便移动到隔壁车厢。
那个车厢与肃杀的装甲列车并不搭调,内部是一处时尚餐厅风格的自由活动空间──供人员歇息的休閑车厢。原本玩传统桌游玩得兴起的那些战斗员,这时注意到八寻他们了。噢噢──愉快似的欢呼声掀起,意想不到的欢迎氛围让八寻有些困惑。
「八寻!什么嘛,没想到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
「乔许……魏洋哥……原来你们也都平安无事。」
「噢。够猛吧,这辆摇光星。以柴电动力可以发挥出四千四百匹马力,有这种块头与装甲还能达到最高时速一百一十公里。为了抑制大口径砲的后座力,应用了有助高速行驶的车体倾斜系统就是关键。再搭配新研发出的流体剎车,便能兼顾重装甲与速度。虽然床铺又窄又硬,睡起来简直要人命就是了。」
乔许像个喜爱铁路的小孩,炫耀起装甲列车的好。
「到级别Ⅲ为止的魍兽,这辆列车都能独力击退。我们之所以能带着那些小孩脱离二十三区,也是因为有它来接应。」
魏洋露出爽朗笑容,为乔许的说明做了补充。
彩叶与那些孩子当成「家」的东京巨蛋故址附近也保留有未受损伤的铁路轨道。栉名田捕获作战失败后,魏洋等人受到大群魍兽包围,正是靠装甲列车才从二十三区平安撤退。珞瑟在无线电曾提到「比利士艺廊的王牌」,应该就是指这辆摇光星。
「对了……那些小朋友……!能让我跟我们家的小朋友见面吗!」
彩叶猛然挺身问了魏洋。
魏洋有些被她的魄力吓到,但还是爽快地点头。
「要找那些孩子的话,他们应该都上了刚刚才与列车连接的客用车厢。我想差不多要过来了。」
彷彿在替魏洋的发言背书,车厢连接处的门开了,娇小的人影纷纷涌进休閑车厢。那是在二十三区跟彩叶一起生活的弟妹们。
「尽姐姐!」
「彩叶!」
「尽奈~~!」
孩子们各自叫着彩叶的名字,朝她抱了上去。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真的太好了……!」
彩叶也将孩子们拥入怀里,理所当然般开始嚎啕大哭。即使之前接到孩子们都平安的说明,在实际再次相会之前,彩叶心里还是有所不安吧。
「那个……八……八寻哥哥!」
八寻原本一直望着彩叶的哭脸,突然被叫到名字就吓了一跳。显露出紧张情绪站在他眼前的人,是个穿水手服的文静少女。
「你是……跟彩叶住一起的……」
「是、是的。我叫佐生绚穗!那个,谢谢你在家附近救了我们!」
少女一边发出高八度的可爱嗓音一边深深低头致谢。之前她差点遭受魍兽攻击,八寻就在势之所趋下救了她。八寻想了一会才发现她是在为当时的事道谢。
「啊,不会……幸好你没事。」
八寻很久没听人道谢了,所以一时间说不出话。然而,八寻支支吾吾做出的回应让自称绚穗的少女羞赧地露出微笑。
但就在那一瞬间,八寻感受到怀着强烈杀气的视线,身体因而畏缩。
视线的主人是彩叶。敢对我宝贝的妹妹乱来就不饶你──从中可以感受到彩叶如此强烈的意志。另一方面,彩叶的视线也在诉说:害绚穗伤心的话一样不饶你。
到底要我怎么办啊?当八寻撇嘴表示不满时,另一个孩子就隔着绚穗的肩膀探出脸。年纪大概十岁左右,是个五官秀气得似乎会错认成少女的少年。
「小绚,就是这个人吗?你说跟彩叶在外面晃到早上才回来的对象?」
少年稚气漂亮的脸上浮现使坏般的笑,并且如此说道。绚穗则是「咦?」地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欸……希理!你在说什么啊……!」
彩叶仓皇失措,乔许等人看她这样就噗哧笑了出来。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就随便他们说啦──八寻如此心想,但事到如今才说这些,感觉也只会带来反效果,因此他便噤声。
「哦~~长相还算可以。」
希理旁边有个少女仰望着八寻,还打量似的嘀咕起来。她的年纪比绚穗小,差不多读小学高年级,是个给人好强印象的美少女。
「你这样不行喔,希理,戏弄比自己年长的人。还有凛花,你讲的话也很没礼貌。」
有个相貌乖巧的少年替八寻着想,介入了姐弟之间。
「尽姐姐,他们说的晃到早上才回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年幼组的少年少女们对彩叶投以纯真眼神,提出了疑问。而彩叶慌慌张张地视线到处乱飘,看起来也像在求助,八寻却装作没发现。
这时候,八寻感觉到好像有人拉了拉他的左手。
回神一看,有个小女孩跟他对上了目光。
在彩叶的弟妹当中,有个格外年幼的娇小少女握住了八寻的手,还凝神盯着他。是个一双眼睛好似会将人吸进去的奇妙少女。
「…………」
「对、对不起,八寻哥哥。瑠奈,你放开大哥哥的手。」
绚穗连忙向妹妹唤道。
「真难得耶,瑠奈竟然会像这样黏着别人。」
「这个叫八寻的男生,该不会是喜欢小女孩吧?」
被称作凛花的少女,还有名叫希理的少年都擅自道出感想。
彩叶听见这些话,就兇巴巴地瞪大眼睛问:
「是这样吗,八寻!」
「不要连你都认真当一回事啦!」
八寻厌烦地朝彩叶吼了回去。
明明跟孩子们会合还不到三分钟,他却觉得疲劳得像是跟魍兽缠斗了一小时之久。以往彩叶能照顾好这些孩子,让八寻重新对她涌上了一丝敬意。
「尽奈彩叶。」
帕欧菈间隔片刻才走进休閑车厢,并且叫了彩叶。
「我、我在!」
帕欧菈的嗓音缺乏抑扬顿挫,让彩叶紧张地端正自己的姿势。
然而帕欧菈的表情是柔和的。体型修长的她脚边摆着一个盖子打开的<ruby>弹药箱<rt>Ammo Case</rt></ruby>,从容器里探出脸的,是一团尺寸大约等同于中型犬的纯白毛球。让人无法分辨是狼还是小熊的谜样生物──那是魍兽。
「这只小东西,你认得出来吗……?」
「不会……吧……」
彩叶当场不支般跪了下来,白色魍兽就从代替宠物携行袋的弹药箱里朝她蹦了过去。
「……难道说,这是鵺丸?你是鵺丸吗?」
彩叶将魍兽接到怀里,然后惊呼。魍兽摇起毛茸茸的尾巴表示肯定。八寻见状就蹙起眉。要说的话,从那团白色毛球身上是可以看出巨大雷兽的影子。
「你说的鵺丸……就是当时那头魍兽?」
「对。虽然……现在变小了……」
帕欧菈回答了八寻的问题。
雷兽挨中RMS的战车砲弹,让人以为已经命丧当场,但是它似乎靠飞溅的肉块重新组成身体,从而机灵地活了下来。身为不死者的八寻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然而魍兽这种生物果真是违反常识的存在。
「太好了……他活着……八寻~~……鵺丸他还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啦,所以你别哭了……!还有,别黏着我……!」
彩叶毫不顾忌他人的眼光,一边像孩子似的抽泣一边还巴着八寻不放。眼看新制服被汗水与鼻涕沾得黏答答,八寻便认命了。
绚穗望着八寻他们的互动,看似受到了刺激。其他小孩全都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莫名其妙跟着哭的乔许则是擦了眼泪。
然后珞瑟不巧就在这时候走进休閑车厢,还用扫兴的目光望着八寻问:
「你又把彩叶惹哭了吗,八寻?」
「什么叫我又把她惹哭!我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