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来
找到真正的爱,
来聊聊与之类似的东西吧。
————————————————
1.坂口孝文
放学后,我独自经过走廊。
今天很晴朗,算是梅雨季中的间歇。
带着夏季味道的强烈光线被分割成窗子的形状,在走廊中映出樟树的影子。我稍稍弓起背,垂下视线前进。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大,但很轻快。是茅森良子。她露出精心编织的微笑,挺直后背,带着两名后辈走过来。樟树的影子在她脚边微微摇晃。
「你好。」
茅森平静地向我打招呼,而我只是朝她的脸看了一眼,没有回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高中二年级的六月份,我十七岁,离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
制道院正由茅森良子所支配。
*
去年秋天的学生会选举上,茅森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那是预想範围内最完美的胜利。参选会长的只有她一人,其他宿舍全部认输,没有人报名。
从初二那年秋天荻同学在选举中获胜时起,茅森就开始为此做打算。她得到学生会会长的心腹这一地位,稳步提高自己的发言权,并不断获得支持者,以压倒性的优势为背景,反覆与紫云和青月交涉把事情谈妥。在只有她一个人参选的选举中,举行了对她信任与否的投票,最后超过九成学生选择信任。
在制道院,第一次有绿色眼睛的女生就任学生会会长。但在全校集会上讲话时,茅森的姿态没有出现任何不自然。她以悦目的姿势站在麦克风前,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用清晰的声音报告自己当选为学生会长。话语中充分考虑到制道院的传统,没有提及眼睛的颜色或是性别。儘管如此,茅森良子的姿态仍带有戏剧性,让人深深感到这个学校的时代向前迈进了一步。
在所有人眼里,茅森都显得与众不同。
她成绩始终保持第一,去年作为学生会的主力,在全国性质的公开辩论赛中获得最优秀奖。如今的制道院里,恐怕没有学生不知道她的名字。哪怕不知道校长的名字,也能答出茅森良子的全名。大多数学生都知道她的养父是清寺时生,以及她将来的目标是成为首相。
另一方面,讨厌茅森的学生并不是不存在。选举时也出现了近一成不信任票,特别是紫云舍里还有很多学生觉得茅森碍眼。紫云果然具有发言权,又有其他宿舍的学生追随。单纯是引人注目,一样会让他们皱起眉头。
而无论对自己的伙伴还是敌人,茅森良子都会露出同样的笑容。
至少在表面上,她和三年前来到制道院时一样,依然是个完美的优等生。
2.茅森良子
我决定平等对待所有学生,所以遇到坂口时,也会礼貌地露出微笑问候。儘管我知道他会冷淡地从身边走过。
今天在走廊又被坂口无视,我暗自皱起眉头,走向学生会办公室。
第一次踏进这个房间时,我心里相当紧张。
到我转入制道院的前一年为止,学生会办公室似乎还在其他房间。不过听说后来数学社从兴趣小组升级为社团,那个房间就让给他们了。学生会只有几名成员,而之前的房间太大了吧。不过学生会也得到了新的房间,面积有半个教室左右。那里採光很好,清寺伯伯以前曾经用过。
担任制道院特邀讲师时,清寺伯伯有空閑会待在这个房间,处理私人的工作。原本是清寺伯伯房间的地方成为学生会办公室,对此我决定称其为命运。老实说,我不相信什么命运,但知道将某种偶然命名为命运的价值。
身后的两名后辈虽然不是学生会成员,但平时积极参与工作。两人都是红玉舍的住宿生。我带着她们走进办公室,随后径直走向房间最里面的书桌。已经落座的成员们纷纷说:「您辛苦了」,我也回应说:「辛苦了」。
在位置上坐好,便知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右手边是副会长,左手边是书记和会计,对面是几名低年级学生。人数绝不算多,但聚集在这里的人无疑代表了制道院的全体学生。
「今天也拜託各位了。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说出已经成为惯例的发言,左手边的书记——樱井真琴说:
「清扫志愿者兴趣小组申请进行课外活动。」
我朝她看去。
「和以往一样吧,有什么问题?」
「虽然不算问题——」樱井暂时停顿,眉头还继续皱着。「果然觉得那群人有点怪。」
嗯,她说得的确没错。
清扫志愿者兴趣小组由黑花的高一学生设立,是个只有四名成员的小团体。但她们举办清扫活动时,一定会有约十五名学生参加。没有学校主导,活动内容只是进行打扫,却能保持稳定的向心力,这自然显得不可思议。
「文件都齐全对吧?」
「嗯,齐全是齐全。」
「那就只能批准了吧,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可是,关于那个兴趣小组有不太好的传言。」
「哦,什么传言?」
「会长你也知道吧?就是说讨厌我们的学生都聚在那儿。」
我坦率地苦笑。
当然,我知道那个不一般的传言:清扫志愿者兴趣小组其实是目前反学生会势力组成的团体,目的是颠覆学生会。而我比传言了解得更多。
那个兴趣小组的背后,是坂口建立的清扫员组织。
清扫员的数量已经增加到六十人左右,所以参加志愿活动的十几人不过是冰山一角。此外,清扫员中有大量学生对学生会不满,这也是事实。
「那种事,放着不用管吧。」
听我轻鬆地回答,樱井不高兴地别起嘴角。
「可是——」
「能把讨厌我们的学生聚在一起,整理他们的意见,这反而值得感谢,远比每个人都对学生会漠不关心要好。」
「他们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都不知道我们的工作量。」
「那样就好。没有任何问题。」
我换了种笑容朝樱井看去。那笑容更自大、更挑衅。这一表情在如今的学生会办公室能够得到容忍。
「站到更高的位置,总会被下面的人指指点点,对他们彻底宽容就行了。无论被谁说什么,只要继续保持完美就没问题,因为现在代表制道院的是我们。」
正如樱井所说,这里的工作很多,应该比以往的学生会要多出五成。这意味着我们拥有很大发言权。
那些至今由校方随便决定的事情被我们夺到手里,进行商讨,逐一做出更正确的改变。就连各社团活动的预算分配,还有校规中服装的规定,都一一反映了学生会的意见。
「制道院里没有我们的敌人,那么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温和地观望就好。」
我注视着樱井的眼睛说道,于是她轻轻点头。
「那我继续处理手续。」
麻烦你了,我嘴上答着,心里则重複刚刚说过的话。
——在制道院里,没有我们的敌人。
如果说有谁能称作敌人,那便是在制道院的外侧。
*
目前,校友会仍没有对我持肯定态度。
自从初二那年拜望会的路线选择制起,每当我想要一点点改变制道院的现状,他们总会表现出负面反应。更何况,绿色眼睛的女生在学生会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对他们来说是个遗憾吧。很多管理校友会的人出身于紫云舍。
校友会虽然是个麻烦的对手,却让我不能小看。他们可以说是「本地有权势者」组成的团体,对毕业后想做政治家的我来说也有价值。如果可以,真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
我劝服自己说,这件事不必急躁。
要讨得校友会的欢心,做法很简单,只要不断取得成果。他们非常喜欢在正面的新闻中看到制道院的名字。以前在彙集全国高中生的公开辩论赛上拿到最优秀奖,他们还特地发来措辞做作的贺电。
除此之外,校友会还有另一件喜欢的事。
那便是闻名全世界的制道院毕业生,清寺时生。
所以,我决定利用自己尊敬的那个人来讨校友会的欢心。依靠清寺伯伯,让今年的文化节——章明节多少获得一些成为新闻的价值。
换句话说,我决定在章明节时上演《海豚之歌》。
3.坂口孝文
从初二开始的三年间,要说我生活中发生的变化,大体上有三件事。
第一件是清扫员组织的壮大,其活动内容也多少发生变化;第二件是我成为白雨舍的舍长,杂务多少有所增加;第三件是在宿舍里儘是閑暇的夜晚,我有了新的习惯。
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改变。儘管不再在历史考试上交白卷,但也没有和桥本老师和解。除了多少长了些个子外没有像样的成长,住在白雨舍的一间屋子里,与绵贯一起无所事事地度过。偶尔玩玩游戏然后一败涂地,只有他的战利品清单越来越长。
六月里一个浓云遮住月亮的夜晚,绵贯横躺在床上说:
「大学定下去哪儿了吗?」
学校调查我们的发展意向,是上个月的事。
我把椅子坐得嘎吱作响回答:
「挺难定的。京都,还是东京。」
「靠地点来定的吗?」
「其他方面不去看看也不知道吧?」
在大学想学的内容已经大体决定了。但只要能进想进的院系,无所谓那所大学。在自己能考上的範围内儘可能选水平更高的,我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综合来看,感觉毕业后可能去东京。但父母希望我留在关西圈内,估计是想让我直接在自家公司就职。
「你没为这个发愁吗?」
我朝绵贯问。
以前他就说过要进自家的公司。比起继承家业,更想做技术职位,对想进的部门好像也有明确的想法。
绵贯轻鬆地回答:「靠排除法嘛」。
然后,他像是念出準备好的文稿一样继续说:
「坐轮椅找工作,光是想想就麻烦。既然这样不如跳过这一步,去个能直接进去的地方。要是有其他想做的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对自己家的工作还挺喜欢的,所以就选更轻鬆的啦。」
绵贯的声音中并没有悲伤的意思,所以我也没有当成悲伤的话来听。
「我倒没觉得喜欢自己家的工作,也不讨厌。」
「做做看说不定会喜欢上呢。」
「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无论什么工作,只要一心一意投入进去,总会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骄傲吧。不过。
绵贯说:
「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有是有,但说不定只是强行找到的。」
「哦?强行找到?」
「怎么说呢,感觉说不定就像是叛逆期,只不过想反抗点什么而已。或许我不是真的喜不喜欢,只是莫名不想沿着被人準备好的路前进。」
说着说着,我开始难为情,但心里的烦恼说白了就是这个。我并不确信自己想做的事,说不定现在正把纯粹的感情丢在一边,想只靠幼稚的自我主张来决定将来的方向。
「反抗也没什么不好吧。」
「是吗?」
「比起你的反抗心理,坦率的梦想或者目标更好?这谁能决定?重要的不在于感情的由来,而是看选哪个能让自己在将来少后悔一点吧?」
「可我就是不知道哪个能让我少后悔,所以才烦恼。」
「这种事,哪有人会知道。」
「那要怎么才能决定?」
「要不你抛个硬币?不喜欢的话,就只能开动想像力了。」
想像力。我在心里重複。
但十七岁的我,靠想像力能到达多远的未来?又能避免多少后悔的心情?
总觉得做不到多少,反正将来总会以预料之外的形式感到后悔。那么比起减少后悔心情的总量,我更想选择将其接受。经历了难过、痛苦、失败,但是。但是什么?虽然说不清,但总之最后要能反驳后悔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