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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尸体是在有些凄凉的高架桥下被发现的。那个地方也经常变成游民的临时住处,然后警察出面下令强制撤离,双方一直在这里上演猫捉老鼠游戏。所以女性发现者一开始似乎把那个当成单纯的垃圾,而且还用蓝色塑胶垫被捲起来,就更容易误会了。大型又不好看、感觉很难处置的东西,看来就是被非法丢弃的物品。实际上,发现者曾一度想闪过这个「垃圾」,离开现场。
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垃圾」穿着鞋子。
看到从蓝色塑胶垫里露出的乐福鞋,发现者立刻报警了真是明智的判断。假如她看了里面,之后半年都会梦到那个吧。
塑胶垫里面是就读都内高中的二年级生,丸井蜜子的尸体。
死因据说是失血过多而死亡,但不晓得真相为何。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的身体有无数殴打痕迹与割伤,看到覆盖全身的凄惨暴力痕迹,就连警方相关人士都不禁倒抽一口气。究竟是有怎样的理由,女高中生才会这样死亡呢?丸井蜜子从几天前就不见人影,是警方一直在捜寻下落的少女,然而结果却是这样。
丸井蜜子的父母看到面目全非的女儿不禁失去理智,甚至没办法好好地说话。这也难怪,因为现实的凄惨程度超出想像好几倍。
她的大腿上有像是用美工刀硬雕刻出来的扭曲伤痕,呈放射状延伸出去的那个伤痕,过没多久后开始被称为「蝴蝶」。在细瘦的大腿内侧看似不自由地张开红黑色翅膀,那不祥的伤痕从刚发现当时开始,就成了话题,因为几乎是用刺下去的强度刻画出来的伤痕,看起来就像在象徵这凄惨的私刑杀人的异常度。
这之后警方开始好几次碰到刻有「蝴蝶」的尸体。
丸井蜜子被发现的时候,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入见远子巡查,正在製作在攀登架上吊自杀的男高中生的报告书。名字是野济健太,十六岁。死因是上吊造成的窒息死亡。发现者是居住在附近、带狗散步的老人。
原本自杀就是令人感到忧郁的案件,死者还是高中生的话,就更加郁闷了。入见一边确认野济健太生前的照片,一边大大叹了口气。疲惫的色彩在她端正的容貌上浓厚地扩散开来。看到入见这副模样的高仓,用轻鬆的态度向她搭话。
「入见前辈,那个怎么样呢?」
「怎么样是指?」
「那是昨天早上发现的案件对吧?听说发现者仓皇失措,没办法好好问话的案件。结果有可能与犯罪相关吗?」
「不,是自杀喔。验尸结果也这么显示,我个人也认为没有怀疑的余地。」
而且野济健太上吊身亡的攀登架上,还细心地附上了他亲笔写的遗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决定一死了之。」虽然是只写了这两句话、实在简洁过头的遗书,但无庸置疑地是他的笔迹。
「可是啊,感觉很奇怪呢。」
「哪里奇怪呢?」
「最近这种模式实在太多了。」
入见这么说,咚咚地敲了两次平板的表面。
「取手菜美子、田畠优作、甲斐雅子、山田枣、村井初代、猪头浩平、野济健太,还有木村民雄。光是这个月,就有八个差不多年纪的国高中生自杀,而且他们都各自确实地留下遗书,表明自己无庸置疑是自杀后才死亡。」
「……真让人不舒服呢。」
「不仅让人不舒服,而且实在很奇怪喔。他们都在死亡的两星期以上前开始做出异常的行动,除了木村民雄之外,所有人都是在黎明时分死亡的。」
这次的野济健太也是这样的状况入见接着说道,野济是在清晨四点溜出家里,前往附近的公园后,在攀登架上弔死亡。
「会不会是因为如果选在公园有人的时间带,会被别人阻止的缘故呢?」
「嗯,毕竟不是能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做的事情嘛。但是,这七人当中的一人……甲斐雅子是清晨四点左右,在家里的浴室用刮鬍刀的刀刃刎颈自杀。这应该不能一概而论是想避人耳目的行为吧。还有这个山田枣的行动模式,他也是在同个时间带从自家公寓的楼顶上跳楼身亡,但如果是公寓住户,就能自由进出楼顶。」
「……原来如此。」
「况且更单纯一点来说,连续发生七件清晨四点的自杀案件,这件事本身就很异常喔。」
「这么说虽然不太好,但好像受到诅咒一样,老实说感觉很阴森呢。」
「我倒觉得如果不是诅咒的话,那种阴森感才叫人无法忍受呢。」
入见露出正经的表情,这么说了。确实就如同她所说的,没有任何超常现象介入、只是有人淡然地死亡这种事,是显而易见的恶梦。
「我认为这可能是集体自杀。」
「集体自杀?妳是说这些死者可能认识?」
「不,刚才说的那七人没有任何交集。无论是就读的学校居住的地方,或是死亡日期都不同,能够想到的可能性是利用集体自杀网站或是什么的将他们拉在一起,约定要自杀之类的……」
就是被称为「网路相约自杀」的模式,有想死念头的人隔着网路寻找其他有意自杀者,互相吐露自己的苦衷并寻死,网路相约自杀未必会在同一天同一时刻自杀。已经死亡的学生们即使没有交集也无妨。
但是,那仍然无法消除入见的突兀感。无论好坏,试图进行网路相约自杀的孩子们,都具备种共通的行动模式。相比之下,这次的七个人都相当个人主义,无轨迹可循。明明无论自杀方式或日期都很分散,却只有死亡时刻奇妙地一致。与其说他们是互相约好,更像在服从其他什么事物一样,
「无法确认七名死者的SNS吗?」
「能够确认喔,但没找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乾净到异常的程度呢。想死这些话也只有在玩笑开过头时提到。」
倘若是自杀志愿者,应该会经常提及日常的苦闷,或是隐约透露出想死的念头,但这次的野济健太的帐号中所留下的发言,只有跟课业和自己隶属的足球社相关的、无关紧要的内容,还有常见的对未来出路感到不安。
「不仅如此,这七人在上也没有连繫。当然他们利用讯息软体私下交流,然后在自杀前删除掉那些讯息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连他们使用哪个SNS都不晓得的话,也不可能一一去拜託营运方帮忙复原。」
而且把国内外的软体都算进去的话,SNS的数量多如繁星。要查出他们使用了哪些、又没使用哪些近乎不可能。就算要从主要常用的软体开始全部清查,揭露真相的劳力也永无止尽。虽然入见打算尝试调查几个,但要一阵子之后才会出现结果吧。
「不过,另外还有决定性的共通点就是了。」
「有那种东西吗?那请前辈先告诉我这点嘛。」
「……我很苦恼啊。这说不定是因为我过于想找出共通点才产生的偏见说不定单纯只是某些影响造成的,或者是新兴的邪教、还是真正的咒物。正因为这样,这要放在最后——」
「妳看来挺閑的嘛,入见。只是让年轻小伙子随侍在旁,滔滔不绝地讲解妳的看法,就自以为是警察了吗?」
这时,传来一个明显渗出恶意的声音。
「我可是得负责让人作呕的私刑案件。」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入见不为所动地回应,日室卫看似愤恨地对那样的她从鼻子发出哼声。最近的日室看起来简直就像精疲力尽的老人,他明明还不到四十岁,但皱巴巴的西装与一直放着不刮的鬍子,还有凹陷的双眼给人那样的印象吧。
明明如此,却只有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长着结实的肌肉,这让他看起来更不协调。
「多亏有日室警部像这样认真地进行搜查,我才能集中精神处理自己负责的案件。我很感谢你喔。」
「妳这只母狐狸真敢讲。既然这么感谢我,怎么不去泡杯茶迎接我到来啊。」
「因为那不是我的业务範围。」
是入见淡然回应的态度让他感到烦躁吗?日室大声地咂嘴,打算前往自己的座位。「啊,可以借用几分钟吗?」入见这么对着他的背影搭话。
「日室警部是负责那个高架桥下的私刑杀人案件对吧,可以告诉我那案件的详情吗?例如被害者是高中生之类的。」
「为什么我非得告诉妳不可啊,妳是负责处理那些死掉的精神病患吧。」
「我说啊,你要找我碴是无所谓,但你没道理可以贬低那些死掉的孩子们吧?」
「日室警部,你那样是否稍微过火了点?」
这么插嘴的是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高仓,高仓毫不掩饰厌恶感地瞪着日室看。
「你引起那种事件在先,这次又要找入见前辈碴吗?看来你没有自觉到那事件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呢。」
「啊啊?你在跟谁讲话啊?你做好觉悟了吧。」
「你就是这种态度,才会引发那种事态吧——」
「等等,高仓。」
入见用平静的声音制止。
「别让我因为这种事情警告你啊。」
入见这么说道,现场的气氛也跟着梢微平静下来。日室大声地咂了一下嘴,很快地离开到其他地方。他大概是去吸烟室吧——高仓边这么类推边微微叹了口气。
「日室先生最近好像怪怪的呢。」
「……警察也是人嘛,有时也会在精神上被逼入绝境。」
「日室先生果然还是没能从那次事件中振作起来吗?」
「天晓得,这我就不清楚了。」
日室卫在大约半年前,射杀了嫌疑犯。
遭到射杀的男人是以抢劫超商的现行犯罪行被逮捕,但他抓到一瞬间的空隙,试图抢夺日室持有的手枪。然后日室跟男人扭打成一团,最终男人被射杀了。
日室遭受到严重的讉责,这也难怪。除非是相当紧急的状况,否则日本的警察原本就不会开枪。再加上都是因为日室的失误,才会引发这出惨剧。
日室长期以来都是个优秀的警官。也因为他立下的功绩,表面上他并没有遭受处分。除了坏评和抨击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自从那次事件之后,日室就明显地变了个人。
是因为心灵变得没有余裕吗?他频繁地与周围产生冲突,例如像刚才那样挑人毛病找碴,或是反过来被困在被害妄想之中。
也有人建议他应该接受心理谘商,但实在难以想像那个样子的日室会轻易接纳那个意见。
「只能靠他自己设法走出来了。实际上,周围的人也给他好几次建议了。」
究竟是否存在拯救这种人的方法呢?拯救拒绝治疗、缓慢地持续崩溃的人的手段。入见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拿起日室留下来的资料。她不经意地翻阅着纸张。
「这次是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变成被害者的私刑杀人吗……」
然后在翻到某一张的瞬间,她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吧。」
「怎么了吗?」
「我刚才说过,死掉的孩子们另外还有个共通点对吧?我说的就是这个。」
入见这么说,并打开了平板,然后她秀出夹杂好几张照片的画面。照片上拍摄着扩大的身体部位,像是上臂、胸部和脚底。
无论哪个部位都有着红黑色伤痕。虽然大小、形状和痊癒程度不一,但彷彿用不锐利的刀刃硬是雕刻上去的那些伤痕,都共同散发出独特的不祥感。
「大概是每个人对疼痛的忍耐度和手巧度不同吧。因为有这些差异,所以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我也想过或许他们是碰巧有着类似的伤痕,这就是我没有首先提到这些伤痕的理由嗳,这看起来像是什么形状?」
在吞吞吐吐的高仓面前,人见斩钉截铁地说了。
「在我看来像是蝴蝶。」
彷彿趁胜追击一般,入见秀出附加在丸井蜜子的报告书上的照片,那照片拍的是刻在大腿上的蝴蝶形状伤痕。
「这下就变成九个人的共通点了呢。虽然有自杀和他杀的差别,但最近死亡的国高中生们,每个人都同样有着蝴蝶型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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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闹钟订的时间要更早醒了过来。因为昨天一回到家就上床睡觉,睡眠时间也跟着偏移了吧,唯独今天不禁对规律的七小时睡眠感到厌恶。朝阳才刚升起而已,类似晚霞的红色光芒,从窗帘缝隙间照射进来。
看到有人在眼前死掉、听到景冲击性的告白。无论哪件事都过于震撼,我几乎无法彻底承受。我甚至连晚餐也吃不下,就那样闭关到房间里面.
我已经不想思考任何事情。不让意识沉下去的话,昨天的杀人事件又会回到脑中。
儘管如此,肚子还是因为没吃晚餐感到饥饿,喉咙也感到口渴。我也没办法无视这感觉继续睡觉,只好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冰箱里放着用保鲜膜盖起来的炸虾,搭配炸虾的生菜已经软掉,恐怕是原本预定在晚餐端出来的菜色吧。我撕掉保鲜膜,没有添加任何酱料,直接吃冷掉的那些餐点。久违的刺激让舌头稍微麻痺,喉咙深处感觉到疼痛,但是很好吃。
饥饿感消退之后,感觉好像变回了人类一样。在我就那样吃完炸虾时,我变得异常冷静。我将变空的盘子放到洗碗槽,回到房间后,顺势搜寻了「大蓝闪蝶」。
跑出来的一大串结果,都是些品质低劣的统整网站和煽风点火的方式彷彿都市传说般的论坛。就算浏览认真地提出讨论的网站,内容也跟我知道的事情差不多。剩下的就只有认真地询间如何加入大蓝闪蝶的人零星的留言。
许多人至今仍然认为那只是都市传说。脱离现世的游戏,大蓝闪蝶。「玩了就会死的游戏」这种低俗的宣传词,跟景认真述说的「淘汰」一词无法顺利连接起来,结果我还是思考起木村民雄的跳楼自杀。
谈论关于大蓝闪蝶的人们,都同样地留下「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游戏死掉」、「会因为这个死掉的人,就算没有这个也早就死了」这持嘲讽态度的留言,甚至让我差一点要提出关于木村民雄的话题了。人真的会透过大蓝闪蝶死亡啊。
但是,这时我也浮现这样的想法。大家无法区别受到大蓝闪蝶影响而自杀的人,与不是那样的人。木村民雄的事情也是,大家只认为是单纯的自杀。
既然这样,大蓝闪蝶说不定能在大家没注意到的时候,静悄悄地改变世界。
那样一来,或许就如同景所说的,只有不会被牵着鼻子走的人活下来……考虑到这国家的总人口数,听起来是很愚蠢的事情,但我心想如果是景,应该能实现这个理想吧。那样来,说不定真的不会再出现像我这种遭遇的人。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时,到了平常的起床时间我慢吞吞地梳洗準备,走出房间后,刚好看到套装打扮的母亲正在饭厅準备早餐。
「早安,望。我看了冰箱,你只吃了炸虾吗?」
「……我在半夜醒来,呃,因为看起来很好吃……」
「明明电锅里也有白饭呢。」
什么都不知情的母亲这么说道并笑了,让我的胃沉重起来。从几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有事情瞒着这个人。
即使打开电视确认新闻,木村民雄的自杀也还没有被报导出来。电视里面正在议论某个政治家涉嫌收受非法政治献金。
我比平常早出门,按下景家的门铃后,听到景说「等我一下」,还有景的妈妈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大门发出卡嚓一声打开后,一如往常的景现身了。
「早安,昨天谢谢你。」
「谢谢是指……」
「你陪我去处理我的事情了对吧,所以我才道谢的呀。」
景这么说,爽朗地笑了。在我迷惘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景拉起了我的手。
「你邀我一起去上学对吧?既然这样,就快点出发吧。」
简直就像一对情侣那样,景拉起我的手。我没办法甩开她的手,就那样被她牵着手走到公车站。
「求求你。如果是我做错了的话,宫岭现在就在这里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