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〇年,十二月某日。 
东京,玲珑馆主邸── 
又是一个安宁的早晨。 
空气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吐的气是白色的。 
在表示正值严冬的寒冷空气中,虽感觉不到下个季节的脚步,但仍比去年暴雪的冬天暖了几分。相信再过两个星期,就能见到几样春天的兆候。 
走在这座经常有人将姓氏误认为宅名的西式豪宅中,少女── 
玲珑馆美沙夜,忽而仰望夜空。 
严冬的天空。 
白色的天空。 
现在时刻,刚过上午六点。 
即使明知自己起床时间比一般小学生都要早,美沙夜也没有怨言。若问与眼前一整片的白一样纯凈透亮的明晰意识一角,是否为这景象有何想法,那么顶多就是对无缘目睹美丽冬季晨空的同学们感到一丝丝可怜吧。 
「……强化,物质,存在……」 
唇间流出只字片语。 
美沙夜以此简单複习昨晚向父亲学习的「魔术」。 
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 
强化魔术。强化物质结构,堪称所有魔术的基础。美沙夜曾受过一系列的相关训练,且业已达到修习其他魔术所必须的範畴,但父亲昨晚又将它提起。 
原因不明。 
(……父亲大人。) 
这让她有种奇妙的预感。 
从十二月开始,父亲对他归类于基础的魔术,重提次数明显增加。园丁们整理这座后院那天的夜里,父亲说明鍊金术的出发点,也就是「如何将物质变幻成黄金,以及创造、精鍊的方法」时,吓了美沙夜一跳。 
绝不能忘却基础。 
父亲是想表达这点。 
为什么? 
(母亲大人……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母亲只是属于魔术世界的人,并非魔术中人。 
具体而言就是,她是与玲珑馆本家有点距离的旁系子女。虽不受魔术迴路眷顾,但血脉有所价值,便在祖父属意下嫁与父亲为妻──生下美沙夜。 
若没有母亲,拥有极优秀魔术迴路的自己便不会生在这世上。美沙夜能够断定,母亲的存在绝非没有价值,那对母亲所属的玲珑馆家旁枝也意义重大。 
可是,儘管如此。 
母亲仍不是魔术师。 
不是探求极致真理,超越人常,行于神秘之道的人。 
对美沙夜而言,母亲虽是给予父亲和她温暖,与她相伴的宝贵家人,但在魔术方面,就连助手或协同研究者也算不上。 
所以,她一定「什么也不知道」。 
事实上,父亲也鲜少在母亲面前展现魔术师的一面。 
美沙夜所能见到「父亲与母亲相处」的场面,顶多就只是早晚餐桌上。无论他们是否会单独在其他房间或寝室交谈,情况一定和餐厅不会有太大差异。 
父亲静谧地深思。 
母亲慈祥地微笑。 
他们俩的气氛,肯定像平常一样恬淡。 
「……」 
深深地,吐口气。 
白苍苍的雾气吹出唇间,在面前飞舞。 
这团白色也是物质,只是单纯的水分。 
(……如果要强化这个……) 
原理上并非不可能,那么该强化这些白气的什么性质呢? 
能用一句无聊就放弃这个念头吗?不,这一点也不无聊。美沙夜默默地想,只要有心,自己一定能想出冬天呼出的白气该如何强化。 
是浓度,是範围,还是它会立刻消失的脆弱呢? 
她的思绪── 
被中途打断。 
「汪。」 
声音。黑色身影,黑色眼瞳。 
几头猛兽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直接扑上来不是因为她运气好,而是平常训练有素的缘故。 
几头猎犬离开林木茂密,有如黑森林的玲珑馆邸后院,来到美沙夜眼前。身形修长,充满某种优美机能感的它们和园丁一样,是这座黑森林的守护者,受父亲之命看顾这片广大森林的哨犬。 
「你们早安。」 
美沙夜对它们说话。 
到这时候,哨犬才得到「准许」稍微摇尾示好的信号。 
接近,行动,任何一切都受到主人,即玲珑馆家成员的掌控。 
「好乖喔。」 
「汪。」 
甚至吠叫。 
若非紧急状况,它们只能在见到主人时主动出声。自从母亲因意外撞见它们而吓得跌跤后,它们学会先吠一声再靠近。正确来说,是被如此训练、规定。 
「谢谢你们每天都帮我们看家。」 
美沙夜伸出手。 
伸向这座森林的勇敢守护者。 
「汪。」 
「不客气。」 
以指尖触摸。 
轻轻抚过其中一头的头部。 
除伸手外,身体姿势没有任何改变。没有多踏一步,它们也没前进。 
插图024 
──玲珑馆美沙夜,绝不会错踏双方应有的「界线」。 
就某方面而言,那与现为小学生的美沙夜所学的处世之道相当类似。不让他人过于接近,自己也不过于接近他人,保持能确实掌握种种主导权的距离。 
若要凸显猎犬们与自己的能力差距。 
还是这个距离最为恰当。 
即使它们反目露牙,也能以魔术及时应对。 
对于一般的猎犬,离这么近也无所谓,不需要过度警戒。假如它们是「非寻常」的猎犬,至少得在园丁或父亲陪同下才能伸手。 
做该做的事。 
掌握应有的距离,加以维持。 
凡事皆然。 
无论对学校、猎犬、佣人或魔术都一样。 
若要举个例外,那也是极少数。没错──就是身同师长的父亲,敬爱的母亲。 
要是祖父仍在世,就得多加一个人了。 
† 
Fate/Prototype 
苍银的碎片 
〈Magis〉 
† 
约一小时后,上午七点。 
早晨的景象── 
和平时一样,毫无改变。 
与家人共进早餐。 
正确说来,周围还有许多穿着侍女服的年轻女性。虽然以广义来说,她们也的确是玲珑馆家的人;不过宽敞餐厅中,坐在铺上白色桌巾的餐桌边用餐的人就只有三个。 
父亲位于长桌远端。 
母亲位于中央部位。 
美沙夜位于父亲另一端。 
早餐时间一如以往。 
感受着探入窗口的含蓄阳光所带来的温暖。 
除了鸟儿们的报早之歌,以及掺杂其间的刀叉碰盘声,没有其他声响。 
「不可以碰出声音喔。」 
偶尔能听见母亲委婉告诫的声音。 
传出别緻的唇间,堪称优美的嗓音,以及她那与嫁入玲珑馆家当时无异,彷佛没有流失一点青春的美貌,使她成为佣人们憧憬的对象。 
「是,母亲大人。」 
自己回答的声音。 
全家人会在这时候发出的声音,大概就是这几样。 
这就是这么一段对话甚少,却能感到平静与温暖的时光。没错,温暖。美沙夜很明白,那绝不全是朝阳的缘故。 
是来自母亲和自己的声音? 
不,不对。 
是这早晨时光本身── 
「那么,老爷……」 
用餐结束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管家开了口。 
年岁已高,只比祖父过世时年轻一点的管家,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说话,所以那浑厚的声音,当然也是在父亲的示意下所发。 
管家说的,是父亲今天的行程。 
「今天中午,您和金子议员有一场餐叙,接下来下午两点是与P集团本田会长的会谈。两位都是专程来访,不过下午六点开始的恳亲会则需要劳驾您亲自出席。」 
「这样啊。」 
这样的对话也司空见惯。 
又是一样。这也是安宁早晨的一部分,玲珑馆家的日常晨景。 
但话说回来,父亲今天似乎比较忙。 
一下和政商界要员见面,一下去见他们──儘管如此,父亲必定会要求管家调整行程,空出夜晚的「某段时间」。 
由于是例行事项,或许比较接近确认吧。 
「遵命。」 
管家恭敬地深深鞠躬,结束报告行程的时间。 
母亲和美沙夜几乎不会插嘴。 
只有那么一次,美沙夜问:「父亲大人为什么要亲自去见他们呢?」她晓得客人为什么要来见父亲,而那不是就够了吗?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呢? 
但如今,她绝不会再有相同疑问。 
只是静静聆听管家口中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