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神性

我们来到镇上的旅社。圣哉熟门熟路地帮我和赛尔瑟乌斯安排好房间，接着就昂首阔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本来想去追圣哉，赛尔瑟乌斯却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莉丝妲，别去。」

「我也有在忍耐啊！但还是到极限了！他实在太乱来了！」

我把累积的郁闷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后，赛尔瑟乌斯却难得用严肃的表情注视我。

「可是，小乌诺和杜艾也说圣哉先生是正确的吧。」

「怎么会是正确的！把同伴当成弃子，把镇民当成肉盾……世上哪有这种勇者啊！」

赛尔瑟乌斯用望向虚空的眼神说：

「看到他杀了罗札利后，我深切感受到那个人是我们模仿不来的。」

「那种冷血勇者，谁模仿得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厉害。毕竟那种事一般人做得来吗？就算知道那是幻影，还是没办法那么做的。这大概是决心不同吧。」

「决心？」

「就是一定要让这世界恢複原状的决心。虽然乍看之下很冷血，但他最清楚现在该做什么吧。」

「连、连你也这么想吗？」

「要救这个世界，就必须杀死马修，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吧？所以我们只要默默旁观就好。你不是也想让神界快点复原，好再见到阿丽雅大人和伊希丝妲大人吗？」

伊希丝妲大人温柔的微笑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还有阿丽雅、雅黛涅拉大人……一想起那些跟我要好的神，对圣哉的愤怒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揪心的感觉袭上心头。

「说得……也是。」

我一个人缓缓踱步到房门口，无精打采地开了门，然后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

──感觉好迷惘，真的只要默默服从圣哉就行了吗？

赛尔瑟乌斯说得没错，圣哉是抱着坚定的决心在拯救世界。即使做法很冷酷，也是为了要确实地打倒神域的勇者和梅尔赛斯。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

我从行囊中拿出马修的头巾。在下界魔神化会无法剋制冲动，有出糗的风险，所以只要精神上感到疲倦，我就不想读取残留意念。

──不过，反正现在这里只有我……应该不要紧吧？

我透过深呼吸做好心理準备，然后变成魔神。大概是因为附近都没人，我的精神状态算是稳定。我紧紧握住头巾，集中精神读取马修的意念。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焦黑的原野。龙人们四处逃窜。在他们的头上有一大群苍蝇怪物，如云雾般遮蔽天空。苍蝇陆续降落，扛起龙人往地面丢。

「……只靠我的神龙化不够吗？」

我忽然听到熟悉的马修的声音。少年模样的马修站在悬崖上。他仰望天空，咬牙切齿，在他身旁的是年幼的艾鲁鲁以及龙王母。

──艾鲁鲁……她还活得好好的！不，等一下！这个地方……该不会就是……

「你能在短时间内精通神龙化，真的非常优秀。不过那些苍蝇已经攻进龙之乡，光靠这样是挡不了它们的。」

艾鲁鲁低下头，浑身颤抖。过了一会儿后，她看似下定决心，抬起头露出微笑。

「交、交、交给我吧！我来变成圣剑伊古札席翁！所以马修……就请你拯救这个世界吧！」

「艾鲁鲁……！」

龙王母将下定决心的艾鲁鲁带上悬崖顶端。从上面往谷底看，那里是一片黑暗深渊。没错……他们準备要举行将艾鲁鲁推落谷底，把她的肉体变成伊古札席翁的「圣剑之仪」。

「去吧，艾鲁鲁！快捨弃生命，变成伊古札席翁吧！」

「我、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

马修状甚痛苦地摇头。艾鲁鲁握住马修的手。

「虽然勇者不来盖亚布兰德，不过对我来说，马修你就是勇者！」

艾鲁鲁的手和身体跟马修分开了。

「马修……你要拯救世界喔……」

即使眼角泛泪，艾鲁鲁仍带着坚定的微笑……纵身跳入谷里。

「艾鲁鲁！」

马修发出惨叫声，哭倒在地，龙王母则将手放上他的肩膀。但过了一会儿后，龙王母露出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伊古札席翁没出现？难道说……」

马修和龙王母沿着山崖下到谷底。不久后，在深渊底部发光的魔法阵映入眼帘。而艾鲁鲁……就倒在魔法阵旁！她躺在血泊中，手脚往不自然的方向弯折！

──不、不会吧！艾鲁鲁……还活着吗……！

「啊……咿……」

艾鲁鲁浑身鲜血淋漓，不断抽搐，还发出呼吸不顺的咻咻声。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艾鲁鲁竟然还没死透！」

「怎、怎么会这样……！」

「马修！你来杀了她吧！快给她最后一击！」

「我、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别说了，快帮艾鲁鲁治疗啊！」

「别傻了！艾鲁鲁已经没救了！如果你真的为她着想，就马上砍掉她的头，让她早点解脱！」

「可、可是……」

「看啊，艾鲁鲁是这么痛苦！她不是才说你是勇者吗！」

「呜……呜……」

马修伸出颤抖的手，从龙王母手上接过剑，然后……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修发出绝望的吶喊，挥下手中的剑。艾鲁鲁小小的头跟身体分了家。不久后，在不可思议的力量作用下，分开的头和身体被魔法阵吸了进去。

当艾鲁鲁的遗体完全消失后，魔法阵发出更强烈的光芒。一把笼罩在光之灵气中的神圣之剑，从魔法阵里浮现。

「哦哦！这就是伊古札席翁！能打倒魔王的最强圣剑！好了马修，拿起剑吧！」

马修伸出无力的手，握住飘浮在空气中的伊古札席翁。相较于面带激动之情的龙王母，马修则脸色惨白。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马修瞪大双眼，眼神空洞失焦。这时，他背后突然伸出一只小小的手。

『马修……我在这里喔……』

「艾、艾鲁鲁……？是艾鲁鲁吗！」

连我也看得很清楚。年幼的艾鲁鲁站在马修身旁，如往常一样露出纯真的笑容。

「你听到了艾鲁鲁的声音吗？对了！伊古札席翁是拥有生命的圣剑！艾鲁鲁并没有死啊！」

「是、是这样吗！原来艾鲁鲁变成剑后也依然活着……！」

马修的眼角泛出泪光。这应该多少带给了他一些救赎吧。但这时艾鲁鲁的幻影突然发出呻吟，蜷缩起身体。

『啊……呜……！』

「艾鲁鲁？」

『好、好痛！好痛啊，马修！身体好像快撕裂了！』

鲜血从艾鲁鲁脸上不断滴落，不久后，她的手脚也沾满鲜血，倒在地上。不知不觉间，艾鲁鲁又变回掉落深渊时的凄惨模样。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马修，拜託你，求求你！把魔族……把魔族杀掉！』

「马修，怎么了？艾鲁鲁她说了什么？」

「她、她说她好痛！要我杀掉魔族！」

「原来如此。那就让伊古札席翁吸魔族的血吧，这样应该能减缓艾鲁鲁的痛苦。」

这时刚好有只苍蝇怪物从上空飞来。那跟数量庞大的巨蝇不同，是人型的怪物。他是圣哉用弓之女神蜜缇丝的招式打败的苍蝇怪物贝尔卜普。贝尔卜普望着马修手上发出七彩光芒的剑。

「还想说怎么有这么奇妙的光，没想到过来一看竟然是……叽叽叽！原来如此！那就是圣剑伊古札席翁吧！」

「……你来得正好。」

马修说完就拿起伊古札席翁，摆好架式。可是他握住剑柄的手冒出了白烟。看到马修痛苦的表情，贝尔卜普笑了。

「蠢蛋！你承受不了圣剑的力量啦！一个连勇者都不是的小鬼，怎么可能用得了那把剑！」

「……盖亚布兰德不需要勇者。」

「是喔，你终于接受现实啦？」

这时，刻印在马修手背上的龙之纹章突然发光！纹章沿着手臂扩散，变得像刺青一样！

「我要代替勇者……把你们魔族杀到一个也不剩！」

马修用大剑发动猛攻，贝尔卜普飞翔闪避。他逃到离地数公尺的空中，从那里发出讪笑。

「叽叽叽叽叽！真慢，真慢！我的速度是魔王军最快的！你的剑碰不到我啦！」

以前圣哉也对贝尔卜普的速度感到棘手，为了避免近距离作战，所以才会回神界修练弓术。不过……

「……圣天速（Full-Haste）！」

马修喃喃自语，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他以惊人的高速跳上半空，转眼间来到贝尔卜普面前！

「什么……！」

贝尔卜普露出吃了一惊的表情，马修则朝向四面八方挥起剑来，动作有点像圣哉的凤凰炎舞斩（Phoenix Drive）。贝尔卜普瞬间化为细碎的肉片，散落在空中。龙王母发出讚歎。

「真是太棒了！马修，你是咱们龙族的骄傲啊！」

当龙王母夸讚马修时，浑身是血的亡灵艾鲁鲁在一旁笑得开怀。

「艾鲁鲁，你、你还觉得痛吗？」

『谢谢你，马修！心情真好！我的心情真的好好喔！吶，以后也要让伊古札席翁吸血喔！要带给魔族更多更多痛苦喔！要让他们像我一样手脚断掉，肺烂掉！杀吧杀吧杀光他们吧！啊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

我对艾鲁鲁的笑声感到难受，便停止读取残留意念。刚才看到的景象实在可怕，让我浑身抖个不停。

……从那时开始马修就变了。这恐怕是因为艾鲁鲁的亡灵不分昼夜出现，对马修不断耳语的关係。为了消除艾鲁鲁的痛苦，马修灭掉了魔族。但即使打倒魔王，艾鲁鲁的痛苦仍未消失。要等到龙族以外的种族全部灭绝，她才能得救。没错……这其中也包括人类。

──马修，你很难受、很痛苦吧？说得也是，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们都得拯救马修，让他早点摆脱这个地狱。圣哉的确是对的。

『……莉丝丝。』

忽然有个怀念的声音呼唤我。年幼的艾鲁鲁站在我身旁，但这次我并不惊讶，因为我知道那是我心中生出的幻影。

「消失吧。你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莉丝丝，听我说，莉丝丝。』

「真正的艾鲁鲁是那个因剧痛而人格崩坏的亡灵，我不想承认那一点，所以才会创造出你。」

『不是的，莉丝丝。』

艾鲁鲁的幻影揉着眼睛，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圣哉不但救不了盖亚布兰德，甚至在之后的世界也一定会──』

我朝艾鲁鲁的幻影一瞪。

「快消失吧！」

『拜託你，莉丝丝……救救……马修啊……！』

「我、我不是要你消失吗！」

我拿起床上的枕头丢艾鲁鲁。枕头穿透幻影，击中墙壁。

等我回过神时，地上只剩掉落的枕头，艾鲁鲁已不见蹤影。

第二天。

圣哉一大早就叫镇民到广场集合，进行最后的调整。等太阳升到正上方时，圣哉把镇上的男女老幼都叫到镇外，要他们像军队般排出整齐划一的队伍，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

「接下来即将进行跟神龙王马修•德拉哥奈特的圣战。不须畏惧死亡，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男人们振臂欢呼，像在应和圣哉的话。连小女孩也把战争的可怕抛在脑后，双眼熠熠生辉。

「唔──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控制吗？ 」

赛尔瑟乌斯在我身旁喃喃自问。经过昨天和今天的洗脑，镇民已经化为照圣哉的意思行动的棋子。

「那就各自就定位。」

众人作鸟兽散，跑去建筑物的阴影处躲藏。直到刚才还闹哄哄的伊古尔镇，现在乍看之下宛如鬼城。赛尔瑟乌斯靠近圣哉，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