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子不晓得自己骑在什么地方,冲上了通往八合五勺的陡坡。这时她注意到头痛和噁心的感觉平息下来了。
几乎没有登山经验的礼子,自从开始骑Cub爬富士山以来,一直为高山症所苦。然而,当她抵达这些日子所无法到达的高度时,忽然便从痛苦之中解放了。
她感觉到注意力不集中的脑袋逐渐变得清晰。蔓延在推土机登山道的每颗石砾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感受得到自己骑乘的位置,就像是从高空俯瞰一般。
马力因高山低氧而衰退的特製Cub,状况好得惊人。
方才因路面颠簸而剧烈摇晃的车身,如今仅传来温和的震动,彷彿像是骑在低山中维护完善的林道一样。Cub随着礼子的意思而驰骋着。
礼子心想,这是个很危险的状态。
传达危机给身体的感官开始麻痹了。步行登山似乎也会陷入这样的状况。缺氧的大脑会陷入无论多么险峻的山路,自己都能走的错觉。而后滑落山下或意识不清将使自己无法行动,在无法继续动弹的情况下把生命奉献给山峰。
礼子毫无迷惘地继续攀爬着。纵使目前的自己应该中止登山,她也想爬得更高。
像是为她有勇无谋的行动加油打气似的,路标映入了视线中。礼子以深植体内而非大脑的操纵技术反覆爬坡和迴转,通过九合目。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骑过来的。骑着骑着就在这里了。
礼子半昏迷地操控着Cub。她扭着轮胎,爬上角度更加倾斜的登山道。
她使劲操控着即使油门全开,行进依然变得迟缓的Cub。礼子开始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其他世界的事物一样。简直像是在一成不变的深夜国道骑了一整晚似的——她陷入这样的思绪中。她不晓得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以及这里是何方。礼子甚至连评估剩下的路还有多长都办不到了。
前方出现了某种东西。她一思及此,Cub的前轮便浮在半空中。在思考之前,礼子先是反射性地移动重心,试图想办法让车子恢複原状。但轮胎不肯碰地。
既然如此,那么乾脆骑机车飞在空中吧。她抬起前轮,仅用后轮骑了一会儿。
Cub撑过了这个无法避免摔倒的情况,不过那也是几秒钟的事。失衡的邮政Cub直接倒向地面,从坡道滚落。
Cub撞到路旁的岩石后便停住了。至今摔倒过无数次的礼子,用力踢向机车在地面滑行,避免冲撞到石头。不耐磨的工作服破损,底下的皮肤被颳了下来。
伤口的痛楚,让先前无感的头痛及噁心袭向礼子。她没想到会这么难受。礼子心想这辈子再也不要爬山了,却痛苦到令她怀疑这辈子现在立刻就要落幕了。
她稍微花了点时间才坐得起身子。比起自己的伤,她先是看向机车。抢眼的红色车身。早知道别看就好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视野。
礼子的邮政Cub在砂石登山道摔倒并滑落后,车身撞到了岩石。外观好几样零件都喷掉了,车体也有着偌大伤痕。
曲轴箱盖漏着机油,似乎是撞到引擎了。车身构成看起来之所以会怪怪的,铁定是因为车架也变形了吧。
礼子摸索着工作夹克的胸前口袋,拿出手机来。这时她才终于留意到,自己身上也受了好几道伤,并且流着血。当她看到伤痕的那一刻,身体随即痛了起来。
在跌倒的冲击下,礼子的手指不太听使唤。她以这样的手指操作着手机,打电话给五合目的山中小屋。
「是的,完工了。可以请您在送货到山顶的回程载我一趟吗?」
要运送物资到山顶的小屋老闆,立刻便开着履带式输送车现身了。
老闆在去程先绕去确认礼子平安无事,在山顶放下货物后,回程帮忙载了礼子和Cub。据他所说,幸好是人力抬得起来的Super Cub,而非越野车。
平时沉默寡言的老闆,向载在货斗上的礼子攀谈道:
「你没能到顶上去吗?」
礼子并未回覆,而是转头望向身后。雾气因朝阳而稀薄,使得富士山清晰可见。老闆还从驾驶座向后方伸出手来,递了一颗青苹果给她。
礼子接过苹果咬了下去。青苹果的酸味滋润着她的喉咙。
「不过,感觉还不坏。」
九合目前方。力竭摔倒前的礼子,确实在朦胧的意识中感觉到,山巅已近在咫尺。
礼子的夏天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