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了解慧海这名少女的本性后,小熊的内心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躁动。这时她总算有余力仔细观察对方了。
幸好慧海并不介意这个场子是要庆祝她进入小熊等人的高中就读,只见她专心致志地将眼前的能量来源摄取进体内,没有特别留意小熊在注视着自己。搞不好她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到。
小熊愈看愈觉得,椎这个小两岁的妹妹慧海,彻彻底底和姐姐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姐姐身高不满一百四十公分,而妹妹感觉都有超过一百七十公分了。长相也一样。椎有着轮廓圆润的脸庞和朦胧的双眼,相对的慧海却是鹅蛋脸配上有点像猫咪的眼睛。椎的一头长髮在阳光照耀下会带有湛蓝色,慧海的头髮则是微泛着橘色。用不着巨细靡遗地查看那头把捲髮随意扎在后脑勺的马尾,小熊也知道她不是个会去美容院染髮的女生。那是天生的橘色。
小熊侧眼瞧向椎与慧海的母亲。这名服装意识到早期美式风格的女性,那头金髮让人很清楚明白是染的。虽然小熊不知道她原本的发色,不过个子比丈夫还高的体格,的确和慧海有几分神似。
暖色与寒色,小熊认为这大概是姐妹俩最大的差异。或许她们是分别遗传到父母的特徵也说不定。椎及慧海的父亲以一脸落腮鬍和德国弔带工作裤酝酿出柔和的印象,不过时而会流露出让人联想到他在东京当上班族时的冷峻表情。另一方面,母亲所散发的氛围令人觉得她八成打从学生时期便是如此。对于他人的话语,会像是海参般四两拨千斤带过。
如同椎喜欢水蓝色的小东西,慧海身上所配戴的物品大多是橘色的。就连褐色军用长裤上面所穿的休閑衫,还有看似手錶的指南针,统统都是橘色系。
那是救难队经常採用的颜色,一般也建议山岳或海边等会受到救援的对象选择这种衣物。比起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求生用具,小熊感觉这件橘色休閑衫还比较有用。
就在小熊观察着慧海的期间,对话似乎出现了一段空档。只见椎抓着慧海的手臂,向小熊攀谈道:
「慧海她不太能够融入班上,总是得和我在一起才肯到教室去。」
正在帮鲜虾沙拉三明治添加美乃滋的慧海抬起了头来。
「一旦离开家里,我会更想往山里跑,胜过上学。」
慧海并非看着姐姐椎或小熊,而是眺望着从咖啡厅窗户可以见到的甲斐驹岳高峰如是说。
总之,小熊明白最近的椎为什么常常晚到校,还有每逢下课时间便不见蹤影的理由了。椎是在想方设法让这个只有身体长大,但无论正面或负面意义来说都很自由自在的孩子,适应学校这个社会系统。小熊觉得自己了解到,生物学家收养被狼群养大的小孩有多么辛苦了。
礼子从方才就对慧海那些号称求生用具的玩具很有兴趣。每当她从口袋满满的背心拿出东西来,就会频频问着「这是什么?」或「这要怎么用?」。
慧海看似不介意别人碰触自己的所有物,只要礼子问到,她便会解释功能或是实际演练。据说她拥有的镁制火柴,能以上千度高温给濡湿后结冻的薪柴点火。不过,当她打算示範的时候,果然被椎阻挡下来了。
心生疑问时会毫不顾忌对方地直接问出口的礼子,又提了一个问题。
「你没有小刀吗?」
慧海的脸庞再度染上红晕,变成有如发色那般的橘红。慧海取回礼子擅自拿起来玩耍的万用瑞士刀,并回道:
「以前我曾经有过,可是挨了警察的骂。」
瑞士刀上头所附的小刀被拆掉了。被认定是特殊开锁用具,为撬锁防止法之举发对象的一字起子也卸除了。
「这是在官兵底下求生存呢。」
小熊也持有一把Camillus的瑞士刀,但她都摆在家里未曾带出门过,也从未感受到有其必要存在。假如骑车外出碰上麻烦,演变成得用小刀修理的状况时,与其硬着头皮维修,还是请人用卡车来载的风险比较低。
慧海觉得羞耻。对奇装异服或怪异举动都丝毫不以为意的少女,是对屈服于国家权力,为求苟活而折断刀刃的自己为耻。小熊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同时却也注意到,自己在等待她说出这番话来。
另一方面,礼子见到慧海的反应,似乎对她涌现了亲近感。慧海原本就拥有很多礼子会喜欢的玩意儿,而她被问到小刀一事的反应,和礼子被人指出车子的保养疏漏或零件毁损时一样。礼子在这种时候,也会像是内心想法遭人看光光一般感到很害臊。
礼子抓住慧海的肩膀,指着小熊、椎,还有自己停放在窗外的Cub,说:
「你想不想骑机车看看?」
慧海先是看向车子,而后低下视线望着自己的双脚才答道:
「我不需要。」
礼子尚未放弃洗脑慧海,只见她单方面地宣扬着Cub当作求生用具的优势。
椎指着小熊,述说从前在隆冬时节骑乘Alex Moulton脚踏车时,小熊骑着Cub来拯救掉进河里的自己那件事。
「当时,小熊同学来得比救护车还快,有如泰山般救了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死掉的我喔。」
就小熊的观点,自己只是回程接到椎的电话,所以顺便载她一程罢了。受人感谢实在令她觉得很奇妙。最起码她的手臂目前还太纤细,无法以饰演泰山的强尼·韦斯穆勒自居。
发现慧海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所改变的小熊,思索着跟自己很不搭的事情。
她的穿着及显现在头髮上的橘色,是表示「期盼自己能够在任何环境之中活下来,并且帮助他人」的意思吗?
抑或是她想要求助呢?
也许把这双手吃得更粗一点比较好——内心这么想的小熊,首先拿起了桌上的盐渍牛肉三明治。
小熊碰触了慧海身穿的那件橘色休閑衫。它的布料要比小熊所知的量贩店商品来得厚实,且编织得很粗糙。感觉是为了它原本的目的——吸收剧烈运动后的汗水所製成的衣料。上头还印着某种徽章,以及并非英文的字母。
「你喜欢法国的小东西吗?」
慧海俯视着自己的休閑衫。比姐姐椎玲珑有致许多的身子前方,印着军歌《血肠》的歌词。她以手指抚过文字,答道:
「我小学的时候很想进入法国外籍兵团,可是听说他们不收女生就放弃了。」
小熊险些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完全没办法理解想参加外国军团的念头,但至少这名叫作慧海的少女,丝毫不忌讳来自周遭的奇异目光。
感觉稍微聊一下,就沖淡了她给人的怪女孩印象。如同小熊憧憬着移动,事后回顾才发现买下Cub是必然的结果,她也是以自己的生存当成行动基準。想必不是因为其中有着什么理由,而是她天生就对那种东西具备着比任何人都大的受体吧。听了她成长的轨迹,还去探询她变成这样的理由并试图规範,八成会是徒劳无功的一件事。
面对别人向自己抛出的话语,小熊总是会以双手承接,才听进心里去。若是不确认言语的形状便纳为己有,将会遭到不值一听的话语所迷惑。
这个世上,有的人像礼子这样讲话铿锵有力,每次接下来都会令双手发麻;也有的人像是椎这样,不轻轻接过就不会发现隐藏在话语之中的情感。当然也有一些人,他们的言词只要拿在手上撕下必要的部分,剩下的一概抛弃也没问题。
慧海这番话和小熊至今听闻过的东西不同。儘管内容奇特,却要比谁都纯粹。这样的字句穿过了小熊準备接收的手进入了她体内,彷彿她的考量毫无意义似的。
虽然思考和行动都截然不同,不过这名少女的走向和自己极为相似。小熊第一次对其他人抱持着「好想多听她讲一些话」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