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宫大战后过了一晚,老夫前往了某个地点。
『大魔导士普莱帕司・亚古达斯沉眠于此』。
这里是树立这块石碑的普莱帕司公墓园。虽然那是模拟他身形的魔物,并非本人,他却在危急状况下拚命地激励老夫,老夫想说至少要报答他这份恩情,便摘了附近的野花过来。
然而,已经有人先到了。
「嗨,真是巧啊。」
是国王,她在坟前供奉华丽的花束与酒瓶,自己也从碗中啜饮着酒。
「喂,妳为什么大白天就在喝酒啊?而且还是在人家墓前。」
「唉呀……王冠坏掉了,对吧?因为这样,就不确定王位是由谁继承了。作为临时措施,王位就从萝洁塔身上回到身为年长者的朕身上了呀。」
老夫认为那大概不是临时而已,而是一直会维持现状了。
「所以妳就来喝闷酒了啊?就算这样也不用在墓园喝啊。」
「一半是喝闷酒,一半是来祭悼。相传普莱帕司公嗜酒,却不喜欢独自饮酒呢。他也曾留下和徒弟一晚就喝乾一桶酒的传说。对了,邪龙阁下要不要也来一杯啊?」
「老夫几乎不怎么喝酒……但就当是祭弔他在天之灵吧。」
可惜没有多余的空碗,老夫便请国王倾倒酒瓶直接喝。
「喔,邪龙阁下,你很能喝呢。」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喝,但老夫总是吃草,所以很擅长吃苦。」
「那就再多喝一点吧。」
国王继续倾斜瓶身,在老夫口中倒满酒后,也重新将自己的酒碗装满。
瓶中剩下的酒则洒在普莱帕司公坟前,遭人挖起变黑的土壤湿气与酒混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其实朕也想带萝洁塔来,但她拗着脾气说『那只是魔物,根本不需要祭悼』。」
「这样啊……对了,国王小姐。」
老夫转向飘然自若的国王低头说:
「真的很对不起。王宫因为我们而变成平地了,王冠也没了……」
「你别这样,反而是朕应该向你们道谢啊。托你们的福,没有半个人受伤呢。」
「虽然这么说,但王宫全毁了吧?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们来到这个国家。」
「那也是没办法的。你们打算去讨伐魔王,自然会被魔王军盯上,要是害怕这一点而拒你们于千里之外,才是中了魔王军的圈套呢。」
「不,老夫和瑞湖会离开这个国家,老夫已经决定了。」
现在瑞湖正在地底空洞与邪教徒们做最后的道别。她要与每个人模仿龙爪做出独特的握手,似乎要花许多时间才能握完,老夫便趁这段时间前来参拜。
「这样啊,你们要为了打倒魔王旅行去其他地方了呀。」
「不是那样的,话说回来,老夫应该告诉妳自己很弱了吧?」
国王点点头说:
「朕知道,但无论如何,你都挡不住瑞湖姑娘的气势吧?那么说你们是去打倒魔王就也没错了。」
「算了,也对啦。」
接着应该前往哪里呢?必须儘可能地寻找和平且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地方。
国王打了一个酒嗝说:
「不过还真是遗憾啊,贵族和王都的居民都提出希望你们待久一点的请求呢。」
「欸?」
老夫竖起了尾巴、转向国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们大为活跃,还守护了王都呢。现在不只是邪教徒,我国许多国民都打从心底欢迎你们喔,就连一本正经的大臣也举手投降,赞成延长你们的逗留时间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雷枪】爱德华非常后悔怀疑了你们,甚至说要提供别墅给你们住呢。那里兼设有牧场,所以也不用担心吃不到邪龙阁下喜欢的乾草;儘管规模小,但别墅盖在湖边,景观也非常好,可以一边钓鱼,一边悠哉欣赏远方山脉上的万年雪,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了。」
不得了,居然有这种事。
老夫本以为会像瑟莲恩那时一样,被当作烫手山芋。不,等等,仔细想想,这次确实没发生瑞湖失控并损毁城镇的事情。
「不过,你别担心,我国会举国援助你们的旅程,能在资金与情报方面给予许多支援喔。」
「国、国王小姐啊。」
「哈哈哈,你不用客气啦,喔,还是你在担心支援身为邪龙的你,会不会让我国的声誉下滑呢?你不用操心,为使不受他国庸俗的批评,已经私底下做好支援的安排了。【漆黑之血】即【瑞梵帝亚大人粉丝团】自愿说要协助朕,他们将透过各国分部,成为支援你们的实际执行人员呢。」
「呃、呃,其实我们也不是马上就要出发啦。」
「喔,你要不要再多喝一些?」
国王打开新的酒瓶,倒进话说到一半的老夫嘴中,她似乎相当醉了,脸变得很红。
「魔王虽然非常强大,但朕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功,还请多多加油啊。毕竟靠瑞湖姑娘的力量,魔王根本就不够看嘛。」
「不知道呢,那孩子和老夫都有尚未成熟之处呢。需要能不慌不忙地慢慢思考未来的时间呀。因此,稍微希望有一些休息时间——」
「尚未成熟啊。对啊,朕很遗憾地又成为了国王,萝洁塔在人格上依旧有些未成熟之处,或许朕也需要做为一个姐姐一路守护着她呢。我们会互助合作地永远一起努力下去。」
「老夫不是在说妳们姐妹俩的事啊。话说妳还好吗?妳的头晃得很严重啊。」
国王的头彷彿钟摆般,左摇右晃地打着节拍。
「哈哈哈,邪龙阁下明明也有点摇晃啊。」
「欸?有吗?老夫可是好好的啊。」
老夫一点儿也没醉,是因为国王摇头晃脑,所以也觉得老夫摇来摇去吧。
总之,现在并非陪这个醉鬼閑话家常的时候,得儘快回到别墅的话题。
「没错,瑞湖需要休息。那孩子虽然很强,但也不能一直都打打杀杀的,老夫认为她偶尔也必须有一些类似人类的休假。」
「嗯嗯……她昨天的确有些陷入苦战呢。」
「苦战?那只巨龙不是被她一击打倒的吗?」
她一如往常地用即兴创作的新招炸飞对方了啊。
「朕是在说在那之前的战斗。就是那个冒牌眷属呀,结果被他给跑了。」
「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呢。」
因为之后和巨龙的寝技大战的印象过于强烈,所以冒牌眷属的身影在老夫心中彻底变得淡薄。他虽然自称为魔王军,但仍旧不知道他是魔物抑或人类。
他在临走前称呼老夫为「真正的瑞梵帝亚大人」,所以至少可以确定他的眼睛一定有问题。
「原以为那是瑞湖姑娘一击就可以打倒的对手,却意外地棘手呢。虽然由毫无招架之力的朕来说也有点失礼就是了。」
「的确很不可思议呢,她果然累了吧。」
儘管她看起来很有精神,但或许在眼睛无法看见的地方累积了疲劳,这样便更需要休息了。
「所以说国王小姐,那个别墅啊——」
「对了、对了,讲到不可思议,朕从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疑惑。邪龙阁下是为什么被当作邪龙・瑞梵帝亚的啊?你丝毫没有任何邪龙的要素,所以朕是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欸?」
老夫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不过,硬要说理由的话——
「果然就是外观很可怕吧。妳昨天也看到变大的老夫了吧,用药变小的时候倒还好,但平常都会让大家感到害怕。儘管如此,世间还是流传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因为这样吗?这还真是有点随便……」
国王拿起酒瓶仰头灌酒,她自豪地拍拍胸膛说:
「朕在王宫后院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就知道了,这眼神是非常温柔的人的眼神,绝对不是什么邪恶的坏人。这么一想,世界上的人都没什么眼光呢。毕竟他们也都误会萝洁塔了……」
老夫用前脚拍了拍国王的肩膀说:
「老夫说呀,国王小姐,比起妳的看法,周遭的人对她的评价还比较正确。她和普莱帕司大师一起轻易地说要用邪龙的力量征服世界喔?」
国王捧腹大笑。
「什么嘛,邪龙阁下也很迟钝呢。你忘记昨晚萝洁塔挺身作战了吗?她虽然那样,却很重视周遭的人事物呢。」
「那不是单纯源自对自己国家的地盘意识吗?」
「你还真是看不清呢。」
国王喜孜孜地挥着手指说:
「朕之前不是给你看过证据了吗?我们去地下工房的时候,朕不是偷偷拿走了相簿吗?」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呢。那又怎么了吗?」
老夫只觉得除了得到相簿难以下咽的教训之外,似乎没什么别的了。
「在钻研魔法的地下工房里,根本不可能放着全家福相簿啊。除非是萝洁塔自己带进去的——对吧?」
「啊。」
还有她昨晚虽然胡扯说要收拾冒牌眷属,却与国王合作无间地并肩作战,还试图捕抓对方,为了保家卫国英勇奋战。
「那孩子只是极度害羞而已,还有另一个证据就是这个。」
国王这么说道,并轻轻拿起坟前的花束。
「这束花在朕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在这里了。所以说就是这么回事,附带一提,那个也本就放在这里。」
她所说的「那个」是藏在花束下方的东西。
黑色龙鳞。
这大概是老夫的鳞片,应该是睡着时自动生长替换的。鳞片宛如供品般整齐地放在墓前。
老夫喉中冒出一个酒嗝。
然而,胸口深处却缓缓冒出一股温暖的情感,这绝非酒醉所引起的。
「这样啊,我家的孩子也不直率,真令人头疼呢。」
老夫也不输给国王,露出了深感自豪的笑容。
*
「不好了——!」
老夫回到地底空洞喝下冷水,酒醒了之后便忽然放声尖叫。
在普莱帕司公坟前与国王的对话之中,彻底忘记提及别墅的事了。
俗话说不要贪杯误事,真是大大失策。老夫在心中坚定发誓不要再喝酒了。
「瑞梵帝亚大人,您怎么了?」
「您忘记什么旅行要準备的东西了吗?」
我以酒醒后的雪亮眼神扫了周遭一圈,冷静地掌握状况。
邪教徒们已经完成与瑞湖告别的仪式,举着『感恩邪龙讚歎邪龙珍重再见』的布条,开始举办欢送餐会了。
瑞湖是主宾,并在邪教徒们如雷的掌声之中接受献花。
「老大,还麻烦您照顾瑞梵帝亚大人了。」
「呵,邪龙大人哪需要我这种小角色来照顾呢?但我就斗胆这么说吧——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回应你们的期许,让这个世界臣服于邪龙大人的爪下。」
「老大,我们做了一条银首饰,还请收下。我们已经将这东西传达给各地粉丝团作为记号了,只要若无其事地亮出来,各地的会员便会自动与您接头。」
「谢谢,我很期待与尚未谋面的同志们见面。」
送别活动一项项地圆满结束,瀰漫着难以中断的气氛。
「邪龙大人,还请您上台。」
瑞湖忽然点名老夫,逼迫我登上临时搭起的舞台,邪教徒们已经双眼湿润地紧紧盯着老夫了。
老实说老夫真想逃走,不过瑞湖却以带路为名目,拖着前脚强迫老夫上台。
「呃、呃。大家好,是老夫。」
现场响起一阵远超过欢送瑞湖时的剧烈鼓掌声浪。附带一提,老夫所接受的掌声比较大声,并非因为邪教徒大小眼,而是因为瑞湖本人拍手拍得比谁都更大声。
负责主持的邪教徒恭敬地跪在老夫面前说:
「瑞梵帝亚大人,这是您伟大的启程日,您为了我们拨出时间,真是万分感恩。我们无法準备适合赠送给伟大的邪龙大人的礼品,但儘管如此,我们还是尽己所能地準备了,还请您过目。」
主持人弹了一下手指后,地底空洞的最深处便亮起灯光。
堆积在那里的是——大量的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