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悄聲逼近的黑暗

1

在伊菲莉娜的故乡被歼灭的那天晚上，翼人们先是让孩子们躲在家里，接着便与从森林中现身的魔物群展开交战。

这是远离人类居处的森林深处。

偶尔也会发生被魔物袭击的事态。

特别是自从魔王复活以后，大约每年都会遭受魔物侵袭一次。

不过，他们可是会被其他种族视为神明崇拜的翼人种。

即使遭受魔物袭击，这里的居民也未曾蒙受过任何损失。

他们每次皆以压倒性的力量击退敌人。

因此，这次的袭击应该也是如此作结才对。

「听好了，莉娜，绝对不能走出家门喔。」

「放心吧，爸爸很厉害喔。不管来的是哥布林、食人魔还是其他魔物，爸爸都不会输的。」

翼人这个种族，人人都有着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强大魔力。而伊菲莉娜的双亲则是在安慰过害怕着魔物咆哮声的幼小女儿后，指示她躲在家里。

翼人们从天空召唤雷电，以兇猛的大气之刃斩切魔物，粉碎它们。

自外头传来的轰隆声。

强烈的闪光。

魔物们的临死哀嚎。

对于幼小的伊菲莉娜来说，她的精神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会越来越感到害怕也是情理之常。

她因为太过害怕而钻进了被窝，并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意识。

在她终于醒来之际，四周已经再无传来任何声响。

「……咳……咳咳……」

伊菲莉娜被充斥着满屋子的浓烟呛到了。

屋顶已经塌陷，将半间屋子给埋了起来。

伊菲莉娜就着射入的月光摸索，总算找到了一处可以容她通过的柱间缝隙，并趴着爬了出来。

然后——

呈现在伊菲莉娜眼前的，是完全变了样的村庄。

昨天还在谈笑风生的村庄居民，如今已呈现不忍卒睹的模样，成了一具具染血的尸骸。

她踩着蹒跚的步伐在村庄中徘徊。

然后她遇到了。

在月光的照映下，那巨大的影子以深红色的火焰和黑烟为背景傲然挺立。

它用脚拨弄着某个圆形的东西。

伊菲莉娜战战兢兢地走近了那道身影。

而那个圆形的物体在这时滚了过来，让伊菲莉娜看到了保持在物体表面上的惊愕表情。

「……爸……爸？」

那是魔法造诣在村庄首屈一指的——伊菲莉娜的爸爸的首级。

他总是展露温柔的笑容对待伊菲莉娜，是她最喜欢的爸爸。然而，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爸爸！」

「哦……还有一只啊。」

人影将手伸向伊菲莉娜。

它有着如同兇猛野兽一般的狰狞眼眸。

头部的形状让人联想到狗或狼。

而兇恶的嘴巴则是生着锐利的犬齿。

「这家伙是你老爸？他很强啊。身为魔族的本大爷居然得花这么多功夫才干掉他，真不愧是翼人啊。和那些杀起来没感觉的人类骑士不一样，他陪本大爷玩得很尽兴喔。听到魔王大人命令我歼灭这个弹丸之地，原本还以为只要随便破坏两下就可以回去了，这可真是意外的收穫啊。」

说着，犬头魔族慢慢朝着伊菲莉娜走近。

那几乎可以碰着房舍屋顶的高大身躯，睥睨着小小的伊菲莉娜。

「对了，我记得翼人这个种族，在精神的深处是与其他同类相系的嘛。真不愧是接近妖精，被称作半神半人的种族啊。」

恶魔生有浓密的体毛，伸出了长有如利刃般指甲的手，一把抓住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伊菲莉娜的头部，将她提到了自己的眼前瞪视。

「听好啦，你就是诱饵了。你运气不错喔，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它对着吓得瞪大眼睛的伊菲莉娜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咯咯咯……你可别逃啊。就算你逃了，本大爷的气味也已经附在你身上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大爷也会把你找出来宰了。不过，只要你不逃，我就放你一马。其他翼人会因为你这个诱饵不断被吸引过来，在再也没有其他翼人过来之前，我就先不杀你啦。」

犬头魔族每开一次口，就会将充斥着血腥味的吐息吹到伊菲莉娜的脸上。而伊菲莉娜再次因为太过害怕而昏厥过去。

之后，居住在其他村庄，察觉到状况有异的翼人们，曾数度造访伊菲莉娜的村庄。

住在遥远他乡的翼人们感应到了伊菲莉娜的悲痛和绝望之心，试图前去拯救她。

然而，为了救她而来的翼人们，都一一被埋伏在此的犬头魔族给杀害了。

他们就像是被名为伊菲莉娜的蜡烛火光所吸引而来的飞虫一般——

终于，放弃拯救伊菲莉娜的翼人们，不再造访这个村庄了。

而伊菲莉娜则是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有人前来拯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杀掉。

她胆战心惊地度日。

（请救救我吧！）

——她害怕死亡。

她很想活下去。

伊菲莉娜这股强烈的思绪，也传到了其他村庄的翼人们心中。

反过来说，其他村庄的翼人们的心，也传进了她的心底。

——放弃吧。

在收到这股思绪时，伊菲莉娜不得不做出了孤伶伶地挣扎着活下去的决定。

已经再也没有人会过来抱住她了。

也没有人会和她交谈。

没有人会露出微笑。

她在被寂静所支配，化为废墟的翼人之里里，一个人苟活着。

『——在再也没有其他翼人过来之前，我就先不杀你啦。』

而翼人们已经不再来访了。

伊菲莉娜已经失去了做为诱饵的价值。

——会被杀掉。

我不要。

好可怕。

我好怕死。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然后——

「找——到了！」

男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让伊菲莉娜慢慢地从死与绝望的世界中醒转过来。

「呜呜……呜……」

萝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回头看向屋内。

那位小小的客人，翼人少女——伊菲莉娜在睡梦中哭泣着。

虽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但萝拉还不想吵醒伊菲莉娜。她静静地站了起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流下的泪水。

昨晚，伊菲莉娜在用炖肉把肚子填得圆鼓鼓后，才一躺下，就像断了线的人偶般沉沉睡去。

暌违数个月的热水澡洗凈了她的身子，而同样暌违好几个月的热腾腾食物也让她饱餐一顿，这似乎让她积蓄的疲劳泉涌而出。

也许她是终于安心下来了。

光是看她消瘦的身材，就能看出在村庄毁灭之后，她都没好好吃过一顿正餐。

（明明还这么幼小，真是努力呢。）

在折了好几层的袖口下方，可以看到伊菲莉娜握着紧紧的拳头，而萝拉轻轻地伸手包住了她的拳头。

这时，伊菲莉娜慢慢醒了过来。

她的红色眸子在四周巡梭了一阵子后，才在萝拉的脸上对上了焦。

「作了恶梦吗？放心，这里是阿姨的家，可以不用害怕喔。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啦。」

「……那个……它说，莉娜是『诱饵』……只要莉娜待在这里，就会有坏人来欺负大家……」

伊菲莉娜皱起脸庞，再度哭了出来。

「不会有事的。大家会打败坏人的。」

（各位，请你们一定要小心……）

伊菲莉娜的话语带给萝拉不祥的预感。她一边为冒险者们的安危祈祷，一边继续安慰着翼人少女。

2

「呜哇，好厉害。好帅！」

魁梧的犬头魔物挥舞着有如粗树榦般的棍棒，它高举过头的一击被欧鲁托漂亮地挡了下来。

而路易斯虽然被狗头人的下一记攻击打中，仍在瞬间撤回长枪削弱来势，足见技巧之高超。

然后是伊莉莎的火球魔法，和波拉特随之补上的必杀一击。

这稍纵即逝的老练冒险者的联手攻击，让维恩甚至忘了眨眼，他从藏身的草丛处站起身子，忘我地注视着前方的光景。

波拉特刺出的长剑，自狗头人的后背穿过了厚实的胸膛。而在狗头人倒卧在地时，维恩这才发现他看到连呼吸都忘了，登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连忙用力吸了好几口气。

身体窜过热流。

全身上下颤抖不已。

紧握着木剑的右手掌心沁出了大量的汗水。

「好厉害！蕾媞，好厉害喔！好帅！我也想变成那样！」

展开厮杀的成人冒险者们身上缠绕的紧张感和压迫感——

以及结束战斗后垂下武器的动作。

这一切都是那么帅气。

维恩的双眼因兴奋而显得有神，他就这么盯着成人冒险者们，向在身旁观看整场战斗的蕾媞搭话。然而，和兴奋的维恩相反，蕾媞一直是一言不发，并用力抓住了他的左手臂。

维恩惊讶地看了过去。

「蕾媞，怎么啦？」

他看到的是紧抓着自己、半眯着眼，浑身打颤的蕾媞。

「……好可怕，好可怕喔，大哥哥……那个狗狗，还……没有死。」

经蕾媞这么一说，维恩再次看向狗头人。狗头人的身上确实有一把贯穿了它身体的剑，而它则是向前趴倒在地。

这时，波拉特正握着那把剑的剑柄，打算把剑从它的身上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