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留下的人們

1

里昂王国的王都里昂，是以海洋贸易起家的港湾都市。

因此，和雷姆路西尔帝国的帝都西姆路克，或是克兰纳德和厄兹等城市相比，市容显得相当不同。

第一个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道路比西姆路克还要宽上许多。

不仅维恩等人也走过的，自王宫前方一路连到港口的主街道是如此，其他主要通路也打造得比西姆路克宽上不少。

就算放眼邻近诸国，里昂王国的港口规模也是其中之最，来自南北的商品不分昼夜地运输过来。为了消化这些物资，街道上总是充斥着大型商会派出的马车，为了不让交通出现堵塞，才会从一开始就将道路拓得格外宽敞。

第二个不同之处，则是建筑物的高度。

原为自由都市的里昂在被设为王国首都之后，人口便飞快地成长。城镇原本就设有外墙，但随着城镇拓展至城墙外头之后，官方又修筑了新的外墙。

其中最古老的一道城墙所包覆的区域，便是王宫和里昂最大规模的港区所在之处。这一带的建筑物大多都有三层楼的高度，天花板也做了挑高设计。

这是为了在海水倒灌时能让市民们逃到屋顶避难。

这些高耸建筑物的一楼部分，则是开设了许多提供给船员们利用的餐饮店和旅馆，其中也混了陈列来自遥远国度的陶器、盘子、雕像和画作等艺术品的小卖店，或是贩售以外国布料製作的服饰的店家，以及符合港区风情的贩卖鱼货的店家等等，呈现出一片杂乱无章的市街风貌。

走出王宫的维恩和蕾媞，虽然打算以徒步前往里昂都内的雷姆路西尔帝国大使馆，但眼前的人潮之汹涌，顿时让维恩看花了眼。

「好厉害啊。我在骑士学校学过，无论是人口还是都市规模都是西姆路克更胜一筹。但若是论活力和人声鼎沸的程度，却是里昂这边胜出许多呢。」

他在西姆路克的门前广场市集才能感受到的气氛，在里昂这里却可说是充斥在整座王都的每个角落。

要是走入巷弄之中，就能看到散发着诡谲气息的酒馆和红灯区，那边想必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吧。

虽然是被雷姆路西尔帝国和卡西亚特王国两个泱泱大国夹在中间的新兴国家，但里昂王国仅花了数十年的时光，就让经济和军事实力成长到能与两国比肩了。不，在经济实力方面，里昂王国甚至被评为有后来居上之势。若是亲眼目睹这街上的喧闹活力，就会认为这样的评论绝非空穴来风。

「嘿，小哥，要不要帮这位可爱的女朋友买点礼物呀？这是自南方的宝石贝壳项链，我会算你便宜一点，考虑看看吧？」

「女、女朋友！」

在行经店铺时被老闆这么一招呼，蕾媞西亚登时拔高了嗓子惊呼一声，随即僵住身子，停下脚步。

这里似乎是贩卖饰品的店家。

正如老闆所说，店门口陈列着从南方海域运来的美丽贝类製作的项链、耳环以及珍珠和宝石珊瑚等商品。

「不好意思，我们有事正在赶路。如果下回还有机会慢慢逛逛会再来的。」

「哎呀，那可真不巧。那下次有空的话，就来这里好好逛逛吧。我敢和你打包票，咱们店里一定有配得上这位女朋友的好东西喔。」

「哈哈哈，我会的。」

维恩握着蕾媞西亚的手，像是在引领她似的向前走去。

「不小心就和老闆做了约定了……蕾媞，你还愿意来吗？」

「唔、嗯！当然！我们一定还要再来！」

「嗯，太好了。洛克之前感慨过，女生都爱逛街买东西，一旦上街约会，总得花上不少时间苦苦等待。蕾媞，你也喜欢逛街吗？」

「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喜欢吧。我家虽然有登门造访的御用商人，不过上街寻找可爱的小饰品和衣服，对我来说可是一大乐事呢。」

蕾媞西亚说着抬起了脸，仰望着维恩露出微笑。

（和大哥哥一同逛街的时候更是特别开心。）

「这样啊。我也是难得来里昂一趟，很想好好的把这里逛上一圈呢。当然，我现在有任务在身，而且我也很挂心皇太子殿下和队长他们的状况，因此很明白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不过，等状况没那么紧迫的时候，希望还能再好好逛逛里昂呢。」

维恩边走边说，双眼还不忘看向位于道路两旁的店家所陈列的各种商品。

「话说回来——」

这时蕾媞西亚停下脚步，维恩也因此察觉自己还牵着她的手，将目光投了过去。

「我虽然来过这座城镇不少次了，但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和媞艾拉一起来的呢。」

「是在旅行的时候吗？」

「嗯。当时我们受到王宫的邀请，这才结识了劳尔。后来那家伙追了出来，决定跟我们一同去拯救里亚拉，然后我们就一直一起旅行下去了。在交到伙伴之后，我才总算稍稍放鬆了一点，开始有多余的心力眺望这个名叫里昂的城镇……」

自西姆路克出发之后，蕾媞西亚的心灵一直是一片灰暗，直到结识了媞艾拉、劳尔和里亚拉这三位伙伴之后，她内心的世界才终于取回了色彩。

自从莫名被迫当上勇者后，她每天所想的，都是希望快点回去，快一点回到维恩的身边。而在度过了许多个紧绷无比的日子之后，她获得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原本压抑的心灵也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对蕾媞西亚而言，里昂也许是继西姆路克之后第二个别具意义的都市。

蕾媞西亚直直望向海港的方向。

虽然在人头的遮挡下看不清楚，但蕾媞西亚的视线前端，仍是捕捉到了反射着灿烂阳光的璀璨海面。

「对不起喔，我好像感伤了一下。毕竟这座城镇真的带给我许许多多的回忆。」

「没关係。」

维恩点了点头，也望向蕾媞西亚所凝视的方向。

「就算站在这里，也看得到海呢。」

「嗯。」

「那就是海洋啊……」

「嗯。」

「若是从那里出海，就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国家，以及广大无垠的世界吧。」

「就连我也没有踏遍世界的每一处呢。这个世界是真的是很辽阔啊。」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过去看过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狭隘了。毕竟对我来说，光是来到里昂王国，就已经像是来到一处远到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维恩说到这里，像是有些开心似的笑了出来。

除了当上骑士的梦想之外，维恩也怀抱着想环游世界，以自己的双眼拓展见闻的心愿。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蕾媞西亚经常会从宅邸里带出各种书籍，其中佔据最多的，就是主角在异国土地冒险的故事，维恩也深受其影响。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对这类故事爱不释手，也经常珍惜地阅读蕾媞西亚之前送给他的书籍。

思及蕾媞西亚送他的书本，维恩这才想起，年幼的蕾媞西亚似乎是在得知他喜欢这类冒险故事后，从宅邸里带来的书本也变得多是同一类型的题材。

「我之所以会想多看看这个世界，都是拜蕾媞所赐呢。」

「嘻嘻。大哥哥，因为你从以前就很喜欢在广阔的世界冒险的英雄故事嘛。」

「但就现在来说，蕾媞反而成了英雄故事的主角了呢。对了，现在市面上也开始贩售以蕾媞为主角的书籍了喔。」

「呜呜……反正一定都加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改编。」

「我把每一本有蕾媞活跃的作品都看过了喔。」

「什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耶……而且书很贵吧？这不是很浪费钱吗？」

「放心啦。」

羞红着脸的蕾媞西亚垂下了头，抬起眼眸偷瞄着维恩的脸孔，而维恩则是露出了有些坏心的笑容。

「皇宫里面的大图书馆，可是网罗了帝国内发行的所有书刊呢。我现在的身份是珂妮莉亚的贴身随扈，所以可以自由进出图书馆，当然也有阅览书籍的许可权。况且，由于珂妮莉亚也对其他国家出版的书籍很有兴趣，所以也能动用皇女的特权向书商要书喔。」

「咦咦！这太丢脸了吧～～」

「好啦，蕾媞，你也试着看看那些以你为题材的书籍吧。我想，如此一来，蕾媞就可以明白世人是以什么样的角度看待你，而你又是以怎么样的形象存在于他们的心中。」

「这我就心领了……我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也不是很想揣摩他们的心情……因为这实在太丢脸了……」

说着，蕾媞西亚重重地垮下了肩膀。

「那边有书店耶，要不要过去找找看？」

「不用啦！不去找也没关係！而且，我们不是有要事在身吗！」

维恩指着正巧开设在不远处的书店这么说道，但蕾媞西亚却是用力拉着维恩的手，拽着他大步而行。她脚步踩得急促，就连头上的马尾辫都跟着左右甩了起来。

维恩跟在蕾媞西亚的后头走着，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微笑，但从建筑物的缝隙之间望见帝国大使馆后，他的表情也开始收敛起来。

虽然他也对帝国内部的状况相当挂心，但调查康拉特·海森伯格被偷走的遗产也是重要的任务。

既然有可能用上蕾媞西亚的力量，就代表这说不定是一起撼动整个国家，甚至是全大陆的重要事件。劳尔和暗中牵线将蕾媞西亚派至里昂的艾佛列德都有这样的认知。

在劳尔的安排下，于康拉特的研究设施遇袭之际的目击者，此时已经在帝国大使馆等着他们了。

维恩凝视着插在大使馆屋顶迎风飘扬的帝国国旗，再次收敛了心神。

2

虽说是近在咫尺的邻国，但走上街头一看，无论是建筑物的设计、食物、商店贩售的物品或是人们身穿的服饰，都在在让人明白这里的确是异邦之地。

在充满异国风情的里昂街上，可以望见采帝国式建筑的里昂大使馆，这想必会让基于各种理由造访此地的旅人们，勾起对帝国的思乡之情。即使是离开西姆路克还称不上太久的维恩，也在清楚望见大使馆之后有鬆一口气的感觉。

既是邻国，同时也是大国的雷姆路西尔帝国，设置在里昂的大使馆也坐拥相当广阔的腹地。

两人沿着约有三公尺高的围墙走了一会儿后，才终于看到以钢铁打造的正门。大门旁边有间小屋，似乎是供警卫利用的哨所，小屋旁则站着一名门卫。

门卫在察觉维恩和蕾媞西亚接近后，随即投来了带着几分警戒的视线。

「那边的两个人！是谁……呃！」

他虽然以严厉的口吻开口质问，但话才说到一半便僵住了。

眼前两人的其中一人，是美丽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金髮少女，另一名青年则是身穿皇女贴身随扈队的制服。

「玛、玛菲斯大人！而您该不会是维恩随扈阁下？」

「是的。那个，我们预计造访此地一事，应该有人联繫过大使馆了吧？」

「是在下失礼了！」

维恩略显困惑地这么一说，门卫立刻端正了姿势敬了礼。

「还请两位稍待片刻。」

他一个箭步冲进了旁边的哨所。

哨所里传来了几个人惊慌的说话声，接着又传出乒乒乓乓的开关门声。

「……我们是不是造成他们的困扰了呀？」

蕾媞西亚露出了有些过意不去的笑容说道。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指的是两人徒步前来的这件事。

他们目前的身份是里昂王国的国宾。

不仅如此，蕾媞西亚不只有着「勇者」头衔，还是公爵家的千金，一般来说，搭乘里昂王国提供的马车——而且肯定是相当高级的马车往来各处，才是正常之举。

在马车抵达目的地之前，走在前方的使者便会前去告知己方的到来，让当家或是负责人做好迎宾的準备。

事实上，在离开王宫之际，确实是有人为他们安排了马车。不过——

「难得来里昂一趟，我想上街到处看看呢。」

维恩说要徒步前往，拒绝了搭乘马车的安排。

蕾媞西亚不以徒步为苦，而且能和维恩一同上街，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给在帝国大使馆工作的人们徒增无谓的辛劳。

换句话说——

以雷姆路西尔帝国里昂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他们等于是让帝国最高层级贵族的千金，同时也是人类最顶尖的英雄站在门口枯等，这可是极为严重的失态。

大使馆的门被人慌慌张张地打开，接着便从里面冲出了一大群人。

以小跑步跑在最前方前来迎接的，是帝国大使黎哲曼伯爵。

根据珂妮莉亚的介绍，黎哲曼伯爵是长年外派到里昂王国赴任的人物，就连艾佛列德也相当肯定他的能力。

这位黎哲曼伯爵在来到门口后，便以像是要下跪般的气势深深低下了头。

「玛菲斯大人，以及维恩随扈阁下，没能出面迎接，还让两位在这样的地方等待……在下、在下实在是深感抱歉。虽然收到了两位预计会在今日来访的消息，在下却擅自认为两位肯定是搭乘马车而来……」

黎哲曼伯爵一边擦去额上的汗水，一边拼了命道歉。

不过，维恩倒是对黎哲曼伯爵道歉的身段感到有些困惑。

他会拼了命向蕾媞西亚道歉，还算是意料之中。毕竟无论是在面对大国君王、皇帝或是位处神职顶点的大神官，这位「近乎神者」都被授与了无须低头的权力，因此不会有人想惹她不快。

然而，让维恩感到困惑的是，黎哲曼道歉的对象也将他包含在内。

不对，维恩如今也是帝国第一皇女珂妮莉亚的贴身随扈，既然被里昂王国视为国宾，大使馆就该拿出对待宾客的态度应对。

这么一想，黎哲曼伯爵的态度也就没有那么奇怪了。但就维恩迄今的经验来说，帝国贵族在面对平民出身的维恩时，就算会摆出恭敬的态度，大多也是为了顾及蕾媞西亚或是珂妮莉亚的面子而装出的表面功夫。

但就维恩的感受来说，黎哲曼伯爵道歉时所展露的态度，是诚挚蕴含了对他的敬意。

这是在帝国内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后，维恩就觉得里昂王国的人们，无论是贵族或是文官武官，都会对他表现出可以用「过火」形容的浓厚敬意。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就连国籍相同的贵族也会对他表现出这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