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特?你说的是那个『剑匠』米特吗?」
听到这个名字,上了年纪的矮人铁匠拉格只是一瞬停下了打铁的动作,并这么回问道。
这里是面向里昂港口的街道。
拉格在这里搭了一间工房,以製作造船所需的五金零件为业。
他今天也忙着处理熟识的造船工头所下的零件订单,不过在工作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三名人族的年轻人找上门来。
「我们在王宫试图联繫米特先生的故乡之际,得知你这边是与之联繫的管道。」
「哦……毕竟我是在米特的故乡出身的啊。应该说,米特就是我的曾祖父。因为这层关係,我确实是在王宫那些家伙的拜託下,帮忙送信到村子里好几次。」
这三名人族的年轻人都相当年轻,看起来都才十来岁,其中两名是少年,一名则是少女。
三人身上都配着剑,似乎都是从事在刀尖上打滚的行业。
依照拉格的个性,在这类客人造访的时候,他总是会制式地这么回应:
『就算想透过我跟米特见上一面,我也只能说我办不到。毕竟就连我这个曾孙,也已经有好几十年没和米特老爷子见上一面了。说起来,我就连米特老爷子是不是还活着都不清楚啊。如果真的那么想和他交手,就亲自爬一趟玛吉鲁山吧。』
只要去冒险者公会稍作打听,就能得知拉格就是「剑匠」米特的后代。因为这层关係,经常会有这种不珍惜小命的傻瓜为了耀武扬威,希望拉格能从中牵线,好和米特来一场决斗。
要是一一去应付这些人,那有再多时间也不够用。
若是换作平常,拉格应该会用更为尖锐的态度要对方打道回府——
拉格拿起毛巾擦拭自额头流下的汗水,站起身子。
三人组的其中两人——青年和少女,打从踏入工房起,他们的站姿和动作就显得全无破绽。就他们展露的身手看来,显然不是自不量力的泛泛之辈。
「喂,我和这几位客人有事要聊。臭小子们,可别因为我不在就偷懒啊!」
「是!」
在以让工房为之颤动的音量大喊后,拉格随即回望三人,伸手指向屋外。
「跟我来吧。这里吵得要命,不适合讲事情吧。」
拉格将三人组带到距离工房不远的一间酒馆。
拉格点了啤酒,三人则是点了果汁。
「所以,你们找米特老爷子有什么事?你们看起来挺有本事的,但应该不是要找他测试实力的吧?」
拉格将装满了大木杯的啤酒一饮而尽,并这么开口道。
闻言,青年轻轻将一件物品放到木桌上。
「……请看这个。」
那是一个和拉格拇指指头大小相仿的一枚金玺。
「这是……这我有印象,是米特老爷子带在身上的『剑匠』之证对吧?」
那是当拉格还待在村子里的孩提时期,老是吵着要米特拿给他看的金玺。
世上独一无二的「剑匠」之证。即使拉格离开村子后已经过了数十年时光,当时在米特厚实的手掌上闪闪发光的金玺,迄今依旧是历历在目。
「小哥,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
拉格说着望向三人组,只见他们全都露出了哀痛的神情。
其中身穿皮甲,作冒险者打扮的青年,看起来更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是我……都是因为我的关係……米特先生才会……」
「我把今天的工作都交给徒弟们处理了,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就让我听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对了,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啊。我的名字是拉格,在这里昂市锻造造船所需的金属零件。」
「我是维恩,她是蕾媞西亚,这位则是亚伯。」
拉格在报上名号后伸出了手,而维恩、蕾媞西亚和亚伯则是依序回握了他的手。
接着,维恩便述说起米特丧命的经纬。
在预计建造莎拉·菲陆尔大圣堂的海岬前端有座祠堂,当中藏着一条密道,通往封印在海底深处的地下神殿。
在该处与企图复活古代破坏神的魔导师交手之际,米特为了掩护亚伯,而受到了对方的攻击贯体而亡。
「这样啊……米特老爷子死了啊……」
在听完维恩的说明,以及亚伯夹杂着呜咽声的道歉之后,拉格低声说道:
「我今年刚好满六十岁,但在我出生的时候,米特老爷子就已经被称为『剑匠』了喔。」
「从六十年前就……?」
「你们不知道啊?米特老爷子早在超过八十年前就当上了『剑匠』。」
听到米特于六十年前就当上「剑匠」的事实,亚伯忍不住发出惊呼,拉格则是又这么补上一句,并轻轻拎起放在桌上的金玺。
「老实说,我虽然讲了『超过八十年前』,但其实能确实证明米特老爷子是『剑匠』的证据,也顶多只能追溯到八十年前而已。毕竟他本人也常常说自己活得太久,连自己的岁数都记不得了呢。也就是说,他至少保卫了这个名号八十年,而且实际上还可能以武术高人的身份称霸了更长的岁月。」
说着,拉格露出了看似苦笑的笑容。
「总之,就算是由我这个自家人来看,也只能说他是个怪物般的老爷子啊……」
拉格喝着啤酒这么说道,他的话声之中隐约带着几许自豪。
「我虽然年纪轻轻就离开故乡,来到这里搭建工房,但老爷子在那时就已经不下山了。那个老爷子竟然会萌生下山的念头,并在那之后丧命,说不定也是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了吧。」
「这枚金玺目前寄放在我这里,若能在未来遇见与这『剑匠』之证相配的高手,我就打算将它转让给那人。当然,我如果能达到那样的境界,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这同时也是米特先生的遗物,若是遗族希望能收在身边,那我便会交给拉格先生。」
「不,小哥,你就继续保管它吧,我不在意。」
听到维恩的提议,拉格将拎起的金玺滑到了维恩的面前。
「这既然是『剑匠』的证明,就不该视为往生者的遗物,而是该託付给下一个世代的武者。就我所见,小哥你也是个身手不错的剑士吧?你似乎是个相当合适的继承人喔。」
身为「剑匠」米特曾孙的拉格,曾在小时候接受过米特亲自传授的武术。
就是看在拉格的眼里,他也能明白维恩和蕾媞西亚具备着难以估量的高超身手。
「关于米特老爷子的死讯,我会跟故乡通知一声的。他的坟墓在哪里?」
「就位在莎拉·菲陆尔大圣堂建设预定地的海角前端处的一座祠堂。米特先生的坟墓,似乎会由里亚拉·赛恩大人负责管理的样子。」
「里亚拉·赛恩——是和那名勇者一同打败魔王的圣女大人啊,那可真是光荣之至,故乡的族人肯定也都会很开心吧。」
这时,拉格蓦然察觉——
里亚拉·赛恩。
她曾以同伴的身份与「勇者」一同旅行,而那名「勇者」则是一名年幼的人类少女。
过去勇者拜访里昂时,拉格曾在远处瞥见过她的身姿。
在与魔物激烈交战的那段期间,拉格扛起了统领製造军舰的工头们的职务。因为有这层身份,他也受邀进入王宫,参加了勇者的迎宾典礼。
当时,以年轻「剑圣」名闻遐迩的王太子劳尔向蕾媞西亚提出决斗,并落得败北的下场。
就连身为「剑匠」子孙的拉格,也不禁为那年纪约莫十岁的少女施展的骇人剑技夺去目光。
他在那时所见到的勇者眼眸——那让人联想到绿宝石的双眼,其中蕴含了意志强烈的光芒,就这么深深烙印在拉格的心底。
此刻坐在拉格眼前的少女,眼中也寄宿着和当时勇者的眼眸相同色彩的光辉。
(这样啊……这女孩就是那时候的……难怪散发出来的气势如此异于常人。而她身旁的这名青年也是……说不定米特老爷子就是为了将金玺託付给这名青年,才特地下山的呢。)
思及此,拉格望向小心翼翼地收好金玺的维恩这么说道:
「你叫维恩是吧?我会期待你以『剑匠』之名轰动于世,就连我和故乡的族人们都听得见你事迹的那天到来。」
这么说完,拉格便露出了像是深信会有这一天的目光,坚毅地注视着维恩。
与拉格告别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
天空被染成一片赤红,长长的影子在大地上拖行。
与维恩、蕾媞西亚和亚伯对谈时一直在喝酒的拉格,在对谈结束后,似乎打算继续和做完工作来到酒馆的徒弟们还有熟识的工匠们继续畅饮一番。
看来,这便是他对米特的弔祭酒会。
拉格虽然也邀了维恩等人参加,但他们还是拒绝了。
以维恩等人的能耐,绝对跟不上矮人族的好酒量。
「该拿这枚金玺怎么办呢……」
维恩从口袋掏出金玺,放在掌心咕哝道。
「我们还是该找出符合『剑匠』之名的人选,并将这个交给对方比较好吧?」
在夕阳的照耀之下,金玺反射出带了点红色的光芒。
虽然只有拇指头大小,但对维恩来说,这小小的金块却让人感觉到在其本体之上的重量。
毕竟这枚金玺不止乘载了米特的人生,还蕴藏着无数武者传承下来的历史。
「大哥哥,你直接以『剑匠』自居不就行了?」
蕾媞西亚对着边走边沉思的维恩这么说。
「不只拉格先生,我也觉得大哥哥你相当够格持有那枚金玺喔。」
「拉格先生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蕾媞在场的关係吧?应该说,如果是蕾媞拿去的话,我想才是不会有人出声反对吧。」
「嗯,感觉确实是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维恩这么说完,亚伯也像是附议似的点了点头。
「我才不要呢。而且我已经不想再被安上更多称号,受人随意叫唤了啦……」
说着,蕾媞西亚稍稍鼓起脸庞,表达自己的不满。
「总觉得我会被素未谋面的人擅自想像成宛如食人魔一样的女生……」
「勇者」、「剑之神姬」、「近乎神者」——蕾媞西亚虽然有着这么多响亮的称号,但实际上却是个手脚纤细,腰肢似柳的纤瘦少女。
「如果是素未谋面的人,那任凭他们怎么想都无所谓吧?」
「有所谓好吗!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不喜欢那样。」
「剑术高手啊……那种冒险者公会或是佣兵公会的风云人物如何?」
亚伯交抱双臂,这么提议道。
「听说去过北方回来的冒险者队伍,实力似乎都比寻常骑士还来得厉害喔。」
「原来如此。那如果是欧鲁托先生,说不定就会认识具备那种实力的人。看来可以去打听看看呢。」
欧鲁托、路易斯和伊莉莎都是闯出名堂,并在厄兹镇购入房产的成功冒险者。他们在冒险者的圈子里应该相当有人脉才是。
「向身为『剑圣』的劳尔殿下打听说不定也是个好主意。感觉殿下应该握有不少与强者有关的资讯呢。」
「也是呢。不过,我还是觉得大哥哥大可直接继承下来呀……」
在维恩将金玺慎重地收入口袋后,蕾媞虽然开口表示同意,却还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2
厄斯提德伯爵领地的领都厄兹,是人口约在一万人上下的城市。
不过,目前城墙里却收容了超过两万的领民。
毕竟所谓「一万上下的人口」指的是住在高耸外墙里头的市民人数,并不包含城墙外头的居民。在厄兹城墙的外头也有许多人打造了聚落,并就地生活。
比方说,在玛吉鲁山的山脚一带也有几处由矿工们搭建的聚落,以砍柴或是提供燃料给工房的伐木工们也大量进驻其中。当然,以运送矿石或木材为生的业者也会沿着鲁姆河为居,将船只系在屋外。此外,就连距离厄兹徒步路程不到一刻的近郊,也有种植小麦、蔬菜和畜牧家畜的农村。
这些住在城墙外头的居民们,在雷姆路西尔帝国的第二皇子诺伊曼的军队压境之前,纷纷进入城墙之中避难。
早已预料到此事的厄斯提德伯爵罗伊兹,将在关闭城门之前逃入市内的这些领民全数收容了下来。
他早在更久之前就储备好粮食、燃料和战争所需的武器,即使加上收容完毕的难民,市内的物资也足以让厄兹在关闭城门的状态下撑上三个月。顺带一提,由于领地在几年前爆发热病的关係,有相当多数的市民因而丧命,因此厄兹镇内还有相当多数的空屋。这些空屋都分配给前来避难的老人和妇孺。
男人们则是做起战斗的準备。
以打猎为业的人们分配到了弓箭。和较为拙劣的士兵相比,每天都深入森林狩猎野兽的他们有着更为高超的射击技术。不会用弓的人们则是做起苦力活,将大量的铁矿和木材搬至工房,又或是登上镇上着名的钟塔看哨。
明明眼看人数超过镇上人口的大军就要逼近,住在厄斯提德领地的人们却是出奇冷静,并专心做好自己被分配到的任务。
「真是了不起啊。」
看到厄兹的现况,雷姆路西尔帝国皇太子艾佛列德忍不住感到一阵讚歎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