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厄茲攻防戰

1

即使用配给的毛毯包覆身子，自玛吉鲁山脉吹来的夜风还是带着湿气，让寒气浸透全身。

若是待在没有遮蔽物的城墙上方，像是厄兹着名的哨塔上头，那寒意就更是不言而喻了。

当夜哨班的厄兹士兵一边凝目远望城墙外头，一边摩擦手脚抵御寒意。

夜风不时会捎来刺鼻的恶臭。

因为散落在城墙外头的战死者尸体已经腐败，并发出了恶臭。

不过，位于上风位置的厄兹受到的影响还算小，在下风处布阵的诺伊曼皇子军不晓得已经被薰臭到什么程度了。不敢想像那幅光景的士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猛烈地甩了甩头，驱走因疲惫而产生的强烈睡意。

之所以会放任战死者的遗体使其腐败生臭，是有原因的。

一般来说，在一天的战斗结束，两军退去之后，战场上还是会遗留着折断的长剑、长枪、箭矢和无法言语的尸体。在大多数的状况下，邻近地区的农民会在这时来到战场上。

这些人的目的便是捡拾遗体穿戴在身上的剑甲，甚至是穿在身上的衣物等所有东西。

虽说长剑和长枪几乎都呈现受损严重的状态，但只要熔成铁块就还能再次利用，衣服也只要洗去血渍便能回收利用。在农民们捡拾完这类遗物之后，他们就会接着埋葬战场上的尸体。毕竟若是放任尸体腐败，就有可能成为疾病的温床。

看在有身份地位之人的眼里，捡拾战场遗物是让人不禁皱眉的行径，但许多战争都会在农地上开打，所以这些人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损毁农地的补偿。

然而，这场在厄兹镇近郊所爆发的艾佛列德皇太子军与诺伊曼皇子军之战，即使在两军退却之后，也没有出现前来拾荒的农民身影。

这是因为邻近农村的居民，应该说这一带的居民们全都逃入了厄兹镇里的关係。

为此，战死者的遗体就这么暴露野外，开始腐败发出尸臭味。

自从厄兹受到诺伊曼第二皇子率领的约三万的兵力包围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日。

（武器、物资和粮食都还相当充分，不过，士兵们越来越藏不住脸上的疲态了。）

艾佛列德待在厄斯提德伯爵宅邸的一处房间，摊开了厄兹的城镇全图紧盯着不放。

地图上详细记载了厄兹士兵的守备位置，还有需以木材补强的破损处等防卫资讯。至于在城墙外头的部分，也就目前所知的情报，写下了在该处布阵的诺伊曼皇子军的配置资讯。

就地图上所记载的情报来看，不管是谁都看得出厄兹镇这一方处于劣势，要被打下仅是时间上的问题。

不过，即使兵力相差悬殊，而且诺伊曼皇子军也不断发动攻势，守在厄兹的艾佛列德皇太子军还是靠着坚固的城墙，一而再再而三以顽强的姿态击退对方。

之所以能支撑到这种地步，主要还是得归功于开战前期潜伏在厄兹外头，由凯文率领的冒险者游击部队的功劳。由于他们劫走了诺伊曼皇子军的优秀前线指挥官们，主要由各路诸侯军组成的诺伊曼皇子军的部队，在横向的联繫方面就一直是状况频传的状态。

诺伊曼皇子军不断发动攻势，并不时施展破坏类型的魔法，或是架起投石机射出石弹。这些攻势虽然成功破坏了好几处城墙，但总是缺乏临门一脚，导致功败垂成。好不容易破坏的石墙，也在镇上的工匠赶工下，以木材做了紧急补修。

无论是骑士、士兵、协助守在厄兹的艾佛列德军的佣兵还是冒险者，这些在刀口上混饭吃的人们，迄今都还保留着能战斗的体力。

问题在于志愿以民兵身份参战的市民。

基于想对领主罗伊兹报恩的心理和忠诚心，以及想守护墙内家族的使命感，市民们的士气都相当高涨。不过，接连参与他们不习惯的战斗，着实累积了不少疲劳，现在甚至已经到了无法靠着士气掩盖的程度了。负责站夜哨的民兵之中，就有不少人已经会呈现站着打瞌睡的状态。

「……打扰了，殿下。凯文捎来了消息。」

在传来敲门声后，双手抱着卷宗的罗伊兹随即踏入房内。

罗伊兹在走到艾佛列德面前后，随即看着凌乱地摆放着地图的桌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殿下，您是不是没有用膳呢？」

「什么？」

艾佛列德抬头一看，只见罗伊兹其中一名妻子端来的晚餐，在这时依旧没有动过的迹象。虽然端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但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

「你的夫人是刚刚把餐点送来的……」

「殿下，您所说的『刚刚』，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我看汤里头的油脂都已经凝结成块了呢。」

「不好意思啊，你们还特地为我準备了餐点……」

「殿下，在战场上能吃的时候要吃，能睡的时候就要睡。若不这么做，就无法好好作战。」

「我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

「一旦当上指挥官，就得在士兵面前常保泰然自若的神色。特别是在这种趋居劣势的战局中，指挥官若不表现得镇定些，士兵们可是很快就会涌上不安的心思喔。」

就在艾佛列德打算出言开脱之际，罗伊兹又补上了一句，封住了艾佛列德的口：

「正因为有预感您会这么做，所以在下已经备妥了温热的汤。」

「不，我吃这个就行了。这可是珍贵的粮食，而且我也不怎么饿。」

「这可不行啊，殿下。若吃的不是调理好的餐点，可是会弄坏身子的。」

罗伊兹对门外打了个手势后，不同于方才送餐过来的女子，罗伊兹的另一名妻子便拿着一个餐篮走进房内。餐篮里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汤、火腿、起司、蔬菜和麵包。

「顶着空蕩蕩的肚子，再怎么想破头也没办法让血液升上头顶，也不能在战场上好好施力。况且，若是最高指挥官的脸色因为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而没了生气，更没办法提升士兵们的士气啊。就算得勉强自己，还是请您要好好吃上一顿。」

「我知道啦。」

汤是以大量鸡肉和叶菜植物炖煮的。

汤的表面浮着一层鸡油所形成的金色油膜，与柔软的叶菜调和在一起。除了盐巴之外，汤里还放了重口味的辛香料，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的艾佛列德，立刻就大快朵颐起来，将鸡汤扫进了长久遭到遗忘的胃袋之中。

在喝汤的这段期间，罗伊兹的妻子也帮忙将起司、蔬菜和火腿夹进麵包里。

艾佛列德接过麵包送入口中，并以葡萄酒润喉。在年轻主君用餐的这段期间，罗伊兹则是默默地眺望着他的身姿。

看到罗伊兹沉着的态度，艾佛列德虽然心中略有不甘，但还是抱持着尊敬的心情询问道：

「敌方总数约有三万，而我方只仅有三千左右。虽说可以期待援军的到来，但你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下如此镇定啊。」

「哎，虽然是处于劣势没错……但在参加对魔大陆同盟军期间，这样的战力差距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罗伊兹回答艾佛列德的问题，同时露出了缅怀过往的神情展露苦笑。

「士兵们和镇上的居民们都做得非常好。殿下，您大可放心。我等会好好撑住厄兹，直到珂妮莉亚殿下率军来援。」

「这样啊……你说的也是呢。」

「所以，在用完膳之后，还请殿下放心入睡。依在下所见，敌方今晚应该也没有余力展开夜袭吧。」

「哈哈，你们施展的策略居然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库拉依弗德鲁夫侯爵大概也很焦急吧。」

由于凯文在开战之初掳走了敌方多位实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让诺伊曼皇子军无法採取奇袭之中最为有效的夜袭攻势。

基于夜袭的性质，在作战中是没办法点灯照明的。不仅如此，还需要整齐划一的指挥，以及不至于在黑暗之中误伤友军的默契，训练的门槛可说是相当高。

不过，能满足这道门槛的士兵指挥官们已经折损了大半，因此诺伊曼皇子军无法将夜袭列入考量之中。

不仅如此，反而是由凯文率领的少数菁英所构成的游击部队发动了一次次的夜袭攻势，让诺伊曼皇子军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这批游击部队主要由惯于在森林行动的冒险者组成，能够在森林中快速移动。而艾佛列德也收到了探子的回报，得知诺伊曼皇子军似乎正为这支神出鬼没的部队大伤脑筋。

另一方面，罗伊兹也带上了能使用魔法的人员，实行他所谓「不值一提」的扰乱作战。

虽说是利用魔法作战，但罗伊兹用的并不是那些被称为魔导师的高手才能施展的高级魔法。

透过强大魔力施展的破坏魔法，很容易就会被敌方的魔导师所架设的障壁挡下来。况且，和厄兹相比，诺伊曼皇子军的魔导师论质论量都显得优秀许多，若是要以攻击魔法对轰的话，厄兹方是没有胜算的。因此，罗伊兹便利用了无法用障壁挡下的魔法，实行了将诺伊曼皇子军玩弄在鼓掌间的作战。

比方说——他会利用凡是能施展魔法的人都会使用的简易起风魔法，吹向野营的敌方士兵营地附近的草丛，发出「唰唰」的声响。又或者是会施展仅能发出巨响的魔法。

这类魔法无法用防御魔法阻挡。

然而，这些看似在捣蛋般的魔法，却对士兵们的精神状态带来了强大的负面影响。

虽说受到大军包围，但和有厚实城墙守护，在住惯的土地上战斗的厄兹士兵不同，诺伊曼皇子军是在广阔的深邃森林中扎营。而在森林深处存在着凶暴的肉食动物和魔物。

人类一直到了几年前，才凭藉勇者的力量扳倒魔王，而在这之前，人类一直饱受着受魔王操控的魔物大军威胁生命。那段恐怖的记忆，迄今还深深烙印在大陆上所有居民的脑海里。

不管是受风吹动的树叶摩擦声，还是来源不明的巨响，都会让士兵们联想到魔物，进而陷入不安和莫名紧张的状态。

一旦陷入这种状况，就算在休息期间也无法好好养精蓄锐，而在持续几天后，在诺伊曼皇子军外缘扎营的士兵们就变得相当憔悴，无法算上战力了。

「因为在下只能靠这些小手段啊。敌军数量相当多，就算削弱了敌方的些许战力，他们依旧能够继续作战。另一方面，我们这边则是只要死伤者一多，就会变得更难以守御。」

罗伊兹抚着满是横肉的下巴这么回应。

「换作是你的话，会怎么攻下厄兹？」

「若是在下的话，就会将三万大军约略分为三队，不眠不休地进行车轮战吧。光是这么做就能消耗镇上的战力，让居民们过劳而死。」

「因为物量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嘛。既然如此，那为何敌方没这么做呢？」

「在下认为，他们是怕有人抢功吧。若是在没轮到自己的时候，被其他人打下了厄兹，那岂不就得眼睁睁看着功劳拱手让人？此外，他们是以远胜我军的大阵仗前来征战，若是传出了倚赖小手段才能获胜的风声，那些贵族的自尊恐怕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吧。那虽然是我无法明白的荣誉感，但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啊。哎，也拜此之赐，我军也才能一路撑到现在。」

「贵族的荣誉感……是吗？」

「况且，虽然他们在围攻厄兹上花了过多的时间，但他们目前还没有显露出任何败象。综上所述，他们大概也曾经认为，只要继续花时间攻坚的话，总有一天会打下厄兹吧。」

「你说『曾经认为』？」

「请看。」

罗伊兹将一张小小的纸张递给了艾佛列德。

「这是？」

「是凯文以箭矢传来的信件。」

凯文的信件上写的，是诺伊曼皇子军将大幅改动配置的消息。根据他们偷听到的交谈内容，得知对方很可能在三天内对厄兹展开大规模攻势，这部分也记载在信件上头。

「嗯……这代表对方也没耐性了吗？」

「是的。而对方很可能就如在下先前所言，会从正面发起攻势吧。」

「要光明磊落，高洁而正当地取下胜利啊……真是的，我还真没办法把你看成和他们一样的贵族啊。」

「在下刚才也说过，若是大军在手，而且处于能自由指挥的状况下，我也是会採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取胜的。但遗憾的是，在下执掌兵符之际，往往不是处于那样的状况。」

说着，罗伊兹夸张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么，在这场骚动落幕之际，我就试着让你管理整个帝国的军事内容吧。」

「您要让我爬上骑士团的顶点吗？哈哈哈，请别开这样的玩笑。要是在下登上了骑士团的顶点，说不定会像那些宫廷麻雀在沙龙的閑言閑语般，做些中饱私囊的勾当喔。」

「呵，只是中饱私囊的话又算得了什么？你在这场骚动中所立下的功绩之高，就是给予你些许赏赐也还是远远不足，而我也欠了这座厄斯提德领地的人们一个莫大的人情啊。况且，若是给你够高的地位和权力，你创造出来的利益，肯定会远超过中饱私囊所造成的损失。想到这里，那样的代价也不足一晒了。」

「原来如此。在下虽然不清楚能否回应殿下的期待，但为了能在未来享用这甜美多汁的果实，我现在就再多加把劲吧。」

这么笑着说完后，罗伊兹就晃着肥胖的肚子走出了房间。

2

在两天后的早晨，于太阳升起之后，诺伊曼皇子军发动了总攻击。

他们对城墙上的厄兹守备兵洒出大量的箭矢，并利用投石机接连射出石弹，砸在城墙上头。

魔导师部队也被派上前线，以破坏类型的魔法炸出火柱。

诺伊曼皇子军的士兵们凭藉着压倒性的数量优势，势如破竹地一路杀到了厄兹的城墙下方，并搭起梯子或是扔出钩索。

对此，厄兹的守军则是充分利用了身在高处的优势，向底下射出箭矢——不过，由于厄兹的射箭人力显然少上许多，因此主要是交由藏身在掩体后方，由猎人为中心组织的弓手团，以箭无虚发的气魄射倒敌兵。

魔导师部队施放的攻击魔法，则是由罗伊兹亲自施展防御魔法抵挡。

至于那些利用梯子和钩索向上爬的士兵，则是推落预先就堆积在城墙上头的圆木，或是倒下由大锅装满的热油。

以木材抢修的墙壁虽然被火烧了起来，但罗伊兹反而下达了放任不管的命令。

「已经点燃的火就放着别管了！因为在火势正旺的这段期间，敌兵也无法闯越过来！只是要小心火势延烧！」

罗伊兹甚至洒下了油，助长火墙的火势。

而镇上的工匠们早已利用铁和圆木，在内侧打造了厚实的双层栅栏，让敌兵无法轻易突破。

位于玛吉鲁山脚的「打铁与木材之镇」厄兹，确实不是徒具虚名。

为了支援厄兹，凯文所率领的游击部队藏身在森林中前进，準备偷袭正在猛攻的诺伊曼皇子军后方。

在组织之初，这支游击队仅有三百人上下，但现在已经增加到五百人之谱。

这是因为隶属游击部队的冒险者们将在其他城镇活动的熟识冒险者拉了过来，而被抓到的诺伊曼皇子军前线指挥官也有少数人转投其下的关係。

「很好！他们果然是后门大开！让我们好好地冲杀一番吧！」

露出骇人笑容的凯文一声令下，游击部队随即从森林中跳了出来，朝敌军后背发起猛攻。

「混账！就凭你们这些卑鄙的冒险者……嘎！」

以三至六人组成小队行动的冒险者们，就算对上比自己更强的魔物，也能佔得上风。

即使对上能使用魔法强化身体的贵族骑士，冒险者的后卫也会巧妙地投掷石头吸引敌方注意，并让前卫的战士趁机挥下斧头，砸碎骑士的头盖骨。

「贴上敌军！别让敌方射箭！」

凯文在战斗之余，也不断掌握着战场上的状况，并迅速下达指示。

听从命令的游击部队没理会不愿伤害友军而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放箭的部队，他们迅速杀入敌阵深处，打乱了诺伊曼皇子军的队伍。

「该死的！你们在搞什么！包围起来围剿他们！靠数量压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