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晚天色笼罩的森林中,漫起了重重浓雾。
一名君主驾着马,谨慎地走在密林缝隙间勉强形成的窄径上。
他的名字是叶尔玛·吉鲁斯,在去年满二十岁时继承了父亲的男爵爵位,并加入了名声显赫的贝多利德重装骑士团。他很快就成了率领一支队伍的队长,也获准参加作战会议。
不过,他虽然有着男爵的爵位,却没有领地,也没有契约魔法师。
贝多利德的骑士并非从主君——克莱榭家获取领地,而是根据爵位高低领取薪俸。因此他们都聚集在首都的城外町,并随时做好作战的準备。追随着克莱榭家相传的龙骑兵之旗出战的贝多利德骑士团自诩为「大陆最强」,并击败了所有敌人。
然而,如此剽悍的贝多利德骑士团,却在不久前遭逢大败。
而且那个对手——提欧·柯涅洛,是个爵位未臻子爵,直到最近都还以流浪君主身份闯蕩的年轻人。
当然,骑士团并非败在他一人手下,而是他们原以为会袖手旁观的奥图克伯爵——维拉尔·康士坦斯突然率兵现身,将他们攻得措手不及的关係。
他们全被维拉尔摆了一道。
在作战会议上,叶尔玛曾强力主张奥图克伯爵不可能前来救援,并强调应该发动总攻击,将敌方君主死守的城堡一举攻下。
要是採用了叶尔玛的提案,那在维拉尔·康士坦斯发动奇袭的当下,克莱榭的当家——玛丽娜·克莱榭想必不是遭俘,便是落得战死的下场。幸好在魔法师长奥贝斯特的献策下,仍有百余名骑士留下来保护玛丽娜。因为有这些骑士和随从们的拚死奋战,才得以避免最糟的事态发生,但这些护卫们也几乎都壮烈牺牲了。
原本在前线指挥的叶尔玛在赶赴本队救援时,奥图克军早已鸣金收兵了。
因为这场败战,不仅失去了许多贝多利德骑士团的成员,更让克莱榭家身为大工房同盟盟主的威信大失。
现在,贝多利德骑士团则是以本国为目的地,从赛维思一路撤军。
而他们的撤军路线一定得经过欧杰尔和布鲁塔珐境内。虽说这两国都隶属同盟,但目前却尚未与贝多利德以圣印缔结主从关係。他们若是收到贝多利德战败的消息,难保不会转投幻想诗联邦的麾下。因此骑士团目前是採取强行军方式行进,队形也多有紊乱。
在撤退途中,迄今还无法接受战败事实的叶尔玛一个恍神,不经意就脱离了队伍的行列。看来是他不小心选错了路径,才会深陷密林之中不停打转。
明明非得向北方前进,看来自己却是一路往东,恐怕此时已经越过国境,进入了奥图克的领地之内。
奥图克的森林广大苍郁,据说是由魔女、狼人和吸血鬼各据一方,而且普通人民所组成的聚落也悉数化为军事要塞,擅自闯入的外人都会落得杀无赦的下场。
叶尔玛的背脊窜上一股冰冷的惧意,他得趁自己没被人发现之前,走出这片森林。
他打算确认太阳的位置,重新朝同盟领所在的北方前进。
然而,在这片密林当中实在是很难掌握自己的方位。走着走着,他开始产生一股自己其实是在原地打转的错觉,好像也有人从林荫之间监看着自己。
眼看天色渐暗,远处也传来了兽类的叫声——那听起来很像是狼嚎。
再不想想办法,夜色就会笼罩这一带,自己也会随之被森林吞噬了。这股不安紧揪着叶尔玛的胸口。
「振作点,你可是荣耀的贝多利德骑士队长啊!」
叶尔玛斥责着自己。
就算真的碰上了什么,只要举起重弩击发圣印之矢就好了。
但因为他跟主君玛丽娜已隔了好一段距离,龙骑兵的战旗之力传达不到他身上,为此,盔甲感觉比平时重上许多。马匹也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饮水,看起来很是痛苦。
可他却也不愿意下马。总觉得要是一踏上这里的地面,脚就会被「某种东西」给缠上。
终于,夜幕降临,森林全被黑暗笼罩。
叶尔玛判断不该继续前进,便勒住了繮绳并下马。他取下腰间的水壶,解开瓶口,将所剩无几的水全给了马匹。
然而马喝水喝到一半,却从口中吐出白沫,并摇摇晃晃地瘫倒下来。它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
「抱歉啊……」
叶尔玛单膝跪地,为这匹从自己骑士随从时代就伴随奋斗至今的爱马祈福。
他在站起身子后,便费力地脱下身上的甲冑。虽然还不到无法行走的地步,但若要在这座森林里继续前进,这身沉重的盔甲确实会是一大负担。
只要重弩在身就不足为惧——他用有力的口吻对自己打气。况且腰上也系着把长剑。
担心爱马的尸体会引来野兽,于是叶尔玛慎重地确认脚边状况,慢慢地自此处离开。
之后究竟走了多久也记不得了。突然间,他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一盏光明。叶尔玛起初还以为那是鬼火,但那光亮却是带着赤红。
那是火焰的颜色——也就是有人在那里的证据。
警戒在他内心响起。但口乾几近极限的叶尔玛急需饮水,全身也受到饥饿和疲劳所苦。
叶尔玛在心中暗忖着,毕竟已经褪去盔甲,对方应该不会看出他是贝多利德的骑士。就说自己是从艾拉姆返乡的路上遭到山贼洗劫,虽然抛下行囊逃了出来,却迷路到了此地,并向对方借宿一晚吧。
于是叶尔玛以火光为目标,笔直地向前迈进。虽然一路上被树根绊倒了好几次,但他终究是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孤伶伶地建在森林中的小屋。整体由粗圆的木材搭建,以泥土填补在缝隙间,屋顶则是罩上一层树皮,看起来很是简陋。屋子外侧有一扇附着挡雨板的小窗,火光便是从那里透出来的。
终于能获救的安心感佔据了叶尔玛的心头。他因而没去怀疑,会在这种地方出现一栋小木屋,是一件多么不合理的事情。
叶尔玛敲了敲小屋的门扉。
「深夜突然前来造访,深感抱歉。在下是一名旅行者,因遭盗贼袭击而在逃跑途中迷失方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希望您能伸出援手。」
叶尔玛说完之后,再次用力敲了敲门。
虽然屋内先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随后终于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随着门上打开的窥孔,一只黑色眼瞳自屋内打量着叶尔玛,就像在鑒定他的价值一般。
接着门扉开启了。
那是一名女子。她身上的衣物看起来有些破旧,长长的黑髮像是从未梳理般披散蓬乱,嘴唇乾涸呈现茶色,半眯的眼眸隐约带着情怯。从外观看不出她的年纪,可能已经年过四十了,也可能其实未满二十。
「虽、虽然寒舍鄙陋,但还请进……」
女子以细小柔弱的声音说道。
「感激不尽。」
叶尔玛鬆了口气,踏入屋内。
「请在那里稍事休息……」
女子伸手,指向一张看来使用已久的桌子。
叶尔玛默默地点头回应,便在由粗大圆木横切所製成的简陋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接着卸下了重弩和长剑,将之搁在脚边。
「能给我一些喝的吗?」
叶尔玛向女子搭话道,并掏出钱包,取出一枚艾拉姆金币置于桌上。这金币的价值等同于一百枚艾拉姆银币,对于平民家庭来说足以是一个月的生活费。
「我不需要金钱……」
女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没有使用的机会。」
她这么说着,便拿起勺子舀了水瓶中的水,倒入木杯之中,并将杯子递给叶尔玛。
叶尔玛不疑有他,双手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沁凉清澈的水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与此同时,胃部也像是在提醒他腹中空无一物似地,发出了大大的声响。
「真、真不好意思……」
叶尔玛为自己的失态致歉,不过女子却像是因而放下戒心般,向他回以微笑。
接着,女子走向置放于暖炉旁边的铁锅,将那像是炖汤般的料理,舀进木碗之中。
「请用……」
当然,随之附上的汤匙也是木製品,而女子就这么畏畏缩缩地递给了叶尔玛。
他看了一下碗中,发现这汤品放有不少菇类,并散发着类似药物般的刺鼻气味。
虽然是从未见过的汤品,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舀起汤送入口中,即使立刻就尝到一股古怪的滋味,但还不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叶尔玛频繁地动着汤匙,很快就将香菇汤给喝个精光了。
「谢谢你,总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听到叶尔玛道谢,女子只是静静地点头,收下用毕的餐具。
在止了渴,也填饱肚子后,叶尔玛的脑袋终于恢複到能够冷静思考各种事情的状态了。
「你是一个人待在这森林的深处生活的吗?」
「是的……」
女子整理着放在木屋深处的床铺,并这么回应道。
「为什么?」
虽然叶尔玛这么问,但女子却没有回答。恐怕是不想说吧——他擅自这么下了定论。虽然她看似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但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叶尔玛希望能够答谢她。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来我的宅邸呢?虽然要做些打杂的工作,但生活的品质肯定会远远高于待在这里。」
「您的慷慨提议令我感激不尽,但我无法离开这里。」
女子头也不回地应道。
「怎么说?」
即使叶尔玛加以追问,还是没能得到回应。
他从椅子上起身,打算走向女子身边。
然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的瞬间,双腿不知为何使不上气力。虽然勉强撑住了身子,但视野却接着变得歪斜。
与此同时,他的体内产生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兴奋感。
叶尔玛以像是被鬼怪附身一般的眼神,紧盯着女子。她此时正好将床铺整理完毕,并转身看向叶尔玛。
这时,映照在叶尔玛眼中的女子形貌,已和方才初识时大相径庭。她的黑髮乌亮柔顺,双眸大而圆润,眼瞳里还闪动着妖娆的波光。
接着,女子以缓慢的动作褪下身上的衣裳。只是脱下了一件外衣,女子的身体便已是一丝不挂。她裸身的线条就和任何男人理想中描绘出的女性一样完美。
叶尔玛不抱一丝猜疑地走近女子——然后一把将她压到床上。
「骑士叶尔玛,我会把你送回贝多利德……」
女子抱着叶尔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这道声音并不是传入他的耳中,而是直接渗进了他的心底。叶尔玛并没有对于女子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身份以及所属国一事感到任何疑惑。
「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达成一件事情……」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尔玛不断地复诵着她的话语,并点了点头。此时,他认为女子所说的话,比自己的主君玛丽娜的言语还要来得绝对且重要。
女子缓缓道出了她的愿望——而叶尔玛在转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图,并宣誓一定会为她完成。
「以我的圣印起誓……」
随着叶尔玛呆愣地吐出的呓语,闪耀着白光的圣印也从他的右手背浮现。
女子露出爱怜的神色,并将自己的唇贴上了圣印。
「没错,这正是我所欲之物……」
然而,这句话却传达不到已然失神的叶尔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