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決

1

「提欧·柯涅洛伯爵即将莅临！」

走进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房间的士兵高声宣布道。

这一瞬间，拉席克的契约魔法师莫雷诺·多尔忒斯不禁屏息。

「我到现在都还是无法相信啊……」

在过了一会儿后，莫雷诺愕然低喃道。

「没想到他真的歼灭了罗锡尼家……」

那还是在一年之内，且没有率军登陆的状态下。

「和我说过的一样吧？」

拉席克露出了一抹贼笑。

「提欧看似平庸，但他不仅心怀志向，也有度量，擅长察言观色和判断局势，还有优异的行动力。况且每次重逢，都能感受到他的器量变得更为宽大了。不觉得他是个值得让我效忠的君主吗？」

「我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莫雷诺不悦地摇了摇头。

「你就面对现实吧。提欧很快就要来了，而我会喜孜孜地向他提出附庸的要求。在听到拉德方·托利亚斯先我一步成为附庸的消息时，我可是气得牙痒痒的啊。」

「毕竟他是受託留守西诗提那，这也是无可厚非。」

在先前那场布鲁塔珐的战役中，拉德方将托利亚斯家的当家地位和男爵的爵位让给了年纪尚幼的继承人杨宁斯，并拜託拉席克成为他的监护人。

根据拉德方的打算，他在布鲁塔珐与贝多利德骑士团交手时就做好了与提欧一同战死的觉悟，而若事情真是如此发展，他便会让继承人成为拉席克的附庸。然而，他从那场战争后生还后，便一边等待提欧自西诗提那归来，一边表现出服从拉席克的态度。

不过，据说在提欧成功解放西诗提那后不久，拉德方便献上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爵位圣印，并重新获得了男爵的附庸圣印。若再次让继承人附庸于自己的话，他的爵位就足以自称子爵，并成为名符其实的佛比司盟主。

莫雷诺对他精湛的手腕感到佩服。

「培托尔大人也终于成为提欧大人的附庸了呢。但他不会出席今天的会议就是了。」

莫雷诺叹了口气。

「毕竟他可不能从布鲁塔珐这个战争前线上抽身啊，而这也代表他将自己的发言权託付给主君提欧·柯涅洛了……」

拉席克满意地这么说道。

培托尔·莫尔巴向进入居城的提欧宣示附庸，得到子爵的爵位，并获赐布鲁塔珐作为领地。虽然被拉德方抢先让拉席克相当不甘，但他本来就打算让培托尔成为提欧的直属部下，没有为此感到不满。

「因为欧伊根阁下捐躯了啊。老实说，米尔札也有可能转头攻打布鲁塔珐。」

「米尔札太守想必也知道，要攻打培托尔大人的城堡，就算能成功拿下，也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吧。培托尔大人动用自己的爵位报酬招聘了艾拉姆的建筑技师，每天都在扩大着城堡的规模，并加固其中的防守。贝多利德骑士团虽曾趁着提欧大人不在出兵过一次，但就连率领骑士团的将军也只是做做样子包围城池，随即便迅速退兵了。」

「这是当然，我可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培养长大的呢。」

拉席克得意地说道。

「但您却不收分文地让给了他人。」

「与其待在我这儿，跟着提欧才更能发挥培托尔的长才。我光是有你这个心腹，就已经是不可多得了。」

「请、请您别扯开话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莫雷诺的嘴角仍是微微扬起，挂在他身上的饰品也随之发出锵啷声响。

「话说回来，娜塔莉雅大人似乎相当不快呢。都是因为拉席克大人要她成为提欧大人的直属部下的关係。」

莫雷诺将视线投向身穿盔甲，背靠着房内柱子的女性君主。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娜塔莉雅·拉乔·摩德里的心情糟透了。

在拉席克当上赛维思王之际，是娜塔莉雅率先成为他的附庸的。在那之后，娜塔莉雅成为老家拉乔男爵家的当家，并管理欧杰尔之地。如今她的爵位已臻子爵，是拉席克的附庸君主之中最为鹤立鸡群的一人。

也因为嫉妒出人头地的娜塔莉雅，一直有人放出她和拉席克有染的风声。两人虽然没有直接否定此事，但就莫雷诺所知，双方都维持相当清白的关係。

拉席克只是将娜塔莉雅视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君主罢了。

由于拉席克打算在今天的会议成为提欧的附庸，因此也劝了娜塔莉雅，要她和培托尔一样成为提欧的直属部下，却惹得她相当不快。除了基于出身自名门拉乔男爵家的自尊之外，提欧让亡夫聂曼送命一事也让她耿耿于怀吧。

然而，亡夫聂曼原本就是提欧的附庸君主，依照「常理」，娜塔莉雅也应当向提欧申请附庸才对。若她不这么做，反而会让拉席克失了面子。虽然拉席克在感性上支持着她的想法，但这确实是攸关现实的头痛问题。

不只是娜塔莉雅，推举拉席克为盟主，并因此团结起来的多数奥图克条约君主，其实都对提欧的归来感到不知所措。提欧年纪既轻，又非名门出身，也不具备威严，他们实在是不愿意附庸这样的君主。

然而，提欧很快就要抵达这座城堡了。而就是聪明如莫雷诺，也无法预测这会对条约造成多大的变化——

2

「提欧·柯涅洛伯爵驾到……」

卫兵高声宣布道。

接着门扉开启，提欧·柯涅洛走进了厅堂之中。

希露卡·梅连提丝跟在其后。

与两人一同入场的，还有拉德方·托利亚斯之子，托利亚斯家的现任当家，年方十三的杨宁斯·托利亚斯男爵。

这名少年同时也是名义上的佛比司盟主。提欧虽然令其父称臣，但杨宁斯尚未附庸于他。这是在经过考量后，认为在开启君主会议前就将佛比司纳入领土，很可能会过于刺激其他的君主们，才会暂且搁置此事。

（这里是一座战场呢……）

希露卡是抱持着这样的觉悟前来的。只要在这里走错一步棋，很可能就此落得全盘皆输的下场。她虽然做好了各式各样的预测，但若没有亲自参与会议，就无法得知会谈的走势。

提欧和希露卡走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朝着厅堂深处前进。

在场全员都拍手迎接了他们的到来。不过，那听起来并不像是一面倒的欢迎之情。

「我平安无事地回到大陆喽。」

提欧走到赛维思王拉席克身边，欲与他握手致意。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拉席克浮现出笑容，但他并没有伸手回握，而是抱住了提欧。

坐在拉席克隔壁的莫雷诺露出了看似抽搐的神情。

就希露卡看来，莫雷诺确实是个优秀的魔法师，但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依旧显得不够成熟。虽然没有像养父奥贝斯特那样抹煞情感的必要，但让真心话写在脸上确实是个大问题。

「莫雷诺学长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呢……」

希露卡话中有话地这么搭腔后，莫雷诺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不是，在脸上装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是打算在这场会议上向你提出附庸的申请，你觉得如何？」

拉席克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提欧耳边小声说道。

「可以再等我一会儿吗？」

提欧低声回应。

「你可真会弔人胃口。」

「毕竟和初次交手时相比，我们现在的立场都大不相同了。」

「随着爵位提升，麻烦事也会接踵而来呢。」

「就是说啊。」

两人脸上挂笑，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分开了身子。

「莫雷诺学长，我希望能主持这场会议，你愿意答应吗？」

希露卡凑到莫雷诺身边，小声地提出要求。

「虽然我不怎么愿意，但也只能答应了。不过，让你来主持，不就代表拉席克大人公开宣布将盟主之位拱手让给提欧大人了吗？」

「我们会请拉席克大人晚些再申请附庸……」

「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希望他能表明有附庸的意图是吧？」

「正是如此……」

希露卡从莫雷诺身旁起身后，在提欧正式发言之前，简洁地报告了自西诗提那归来的经纬。她的动作虽然看似自然，但这同时也是为了抢下主持权的刻意之举。

在希露卡结束报告后，提欧便向众人问候。

他以强而有力的口吻宣示，幻想诗联邦的叛贼培德利戈·罗锡尼已遭诛杀，而西诗提那子爵领也就此划入了条约的势力範围。

「对于平息浑沌涡和逮捕大礼堂血案真兇的功绩，我们从大工房同盟盟主玛丽娜·克莱榭大人手中获赐奖状。此外，幻想诗联邦盟主阿雷克西斯·德赛大人也同样捎来了奖状，以及追认西诗提那持有权的文件。」

莫雷诺接着这么报告，并将这些文件出示给君主们看。

厅堂掀起了一阵喧嚣，随后再次爆出了热烈的掌声。

「是学长你去帮忙要来的吗？」

希露卡还是头一次听说同盟和联邦送来了奖状。

「我只是从中斡旋罢了。对那两位来说，潘朵拉都是他们的杀父仇人，而浑沌涡也是折磨了大陆居民数百年之久的灾害嘛。」

莫雷诺不太开心地这么回答。

「谢谢学长。」

希露卡轻轻行了一礼。

「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单纯只是为了提升条约的威严啦。」

在以更为不悦的口吻说完后，莫雷诺就像是没了自己出场的余地似的，从希露卡的身侧离开了。

（好了……）

希露卡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宣布了君主会议就此开始。

「在会议开始之前……」

提欧突然出声说道。

（他感觉到了什么吗？）

希露卡这么推测着，并邀提欧发言。

「在我前往西诗提那的这段期间，有包含欧伊根·尼可莱男爵在内的多名奥图克君主身亡，我希望能为他们进行默祷。」

提欧的话语让希露卡的身子微微一僵。

这也许是要表示自己的凭弔之意，但在这个节骨眼未免有些不智。因为这会让众人再次认知提欧是在与同盟开战的期间，远渡与战火无关的西诗提那的事实。这等于是亲自伤害了自己立下的功绩。

在希露卡的盘算里，她原本是想靠着在西诗提那建立的伟业和上一场会议的公约作为助力，好推动众人承认拉席克的附庸和提欧的条约盟主地位。

她认为这是有可能做到，但也不晓得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最后，她将执行与否的判断交给了提欧。

全员呼应了提欧的提议进行默祷，为欧伊根的死哀悼。

奥图克的君主们以欧伊根为核心，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游击战，而条约也拜此之赐，免于受到米尔札的进犯。如今没了后顾之忧的米尔札，肯定会全力对奥图克条约的领地率兵入侵吧。而实际上，他似乎已经对雷加利亚发动过大规模的攻势了。

「提欧阁下在西诗提那的活跃实在是极为出色。这甚至让人忍不住思及，您要是能一直留在布鲁塔珐支援欧伊根阁下的话，想必能缔造出更为辉煌的战果呢。」

克洛维斯王埃弗特气势汹汹地说道。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只要见到提欧露出破绽，就会穷追猛打了。

「这可就难说了吧？」

奇尔西斯盟主尤格·达拉拉斯顾虑着周遭的君主们开口说道。

他已经透过了契约魔法师，表明了想附庸在提欧旗下的意思。提欧对尤格的好意表达感激，但也声明了对于是否接受，得看这次的会议的结论而定。

「若人不在大陆的提欧大人应需负责的话，那也就代表人在当地的我等责任更重大了。」

雷加利亚领主赛裘·康士坦斯的契约魔法师爱芮特·哈尔卡斯以锐利的语气说道。

「我并不是在追究责任，仅指出英雄提欧阁下的离去，确实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埃弗特瞥了爱芮特一眼后，环顾起四周的诸侯。

「话又说回来，明明是隶属于条约的君主，却不以和同盟的战局为重，而是以解放故乡为优先，这应该是惹人非议的举动吧？」

对于素有「慢郎中」之称，动作缓慢的克洛维斯王来说，这已是极为主动的发言。他维持着上一场君主会议的态度，企图阻止提欧登上条约盟主的位子。

至于主因则是出在提欧的身世。对于已经绵延好几代的名门君主来说，推崇平民出身的君主为领导实在是一大耻辱。此外，提欧的年纪尚轻这点，恐怕也是他心生抗拒的原因。

「关于这件事情，不是已经在上次的君主会议里获得了诸位的首肯了吗？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前，在下已经製作了议事录，并送到了各位的手边才是。」

奇尔西斯王看似不满地说道。

在抵达城堡的时候，希露卡也收到了这份议事录。虽然她只草草看过一遍，但上头将公开的发言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对于语意模糊不清的部分也加上了注解。就连非公开的发言也巨细靡遗地写在各页的边角。

据说在奇尔西斯本国，人民将这位剧场王的继承者称之为「书记王」。他喜好记录的热忱就是如此偏执，甚至坐在王位上头的时候也从未停笔过。

「什么议事录，那只是阁下凭藉记忆编撰出来的文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