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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黄坂高中。
当天放学之后,位于新校舍最高楼层的学生会办公室前面楼梯上,有一只长桌与椅子的怪物正在蠕动着。
不对,以怪物来形容可能太幽默了点。
就像是※艾雪的错觉艺术画一样,以奇蹟般的平衡堆叠起来的数张长桌与椅子,正由一名黄坂高中的学生支撑着。(编注:荷兰版画家,以错觉艺术闻名。)
「……还差……一……点……」
那名学生的膝盖不停地颤抖着,一步步地爬上了阶梯。
每往上走一步长桌与椅子就会摇晃,一副随时就要崩塌的模样,但要进行微调的话需要更多腕力。先把东西放下来不就得了——这种想法根本是短见,如此疲惫的身体,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再次将这些桌椅扛起来呢?
当然,这个人就是戌见驰郎。
「加油啊戌见学弟!战斗吧戌见学弟!只剩下五阶楼梯了。距离学生会办公室也只剩三公尺的距离!我们都在为你加油!沖啊!战斗吧千圆保镖!」
有人站在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口附近,挥舞着手说着风凉话。
那是一名短髮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穿着体育服与紧身裤。她像在参加运动会一样,用可以说是相当清纯的笑容,天真烂漫地帮驰郎加油。
「……好、好……好的……」
从倾斜长桌下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
每一步都像爬上死刑台的阶梯一样。
终于爬完阶梯后,又直接摇摇晃晃地踏进学生会办公室,少年的身体才往前倾。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发出巨大的噪音。而是慢慢将桌椅放到地上,应该是少年值得佩服的职业道德吧。
「啊~辛苦你了~」
悠哉且高雅的声音这么慰劳着少年。
这是另一名少女的声音。她有着略呈波浪状的长髮,以及一双想寐般的下垂眼睛。她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唯一剩下来的一张桌子前面,优雅地品尝着红茶。而且用的还是不符合高中学生会办公室的高级茶杯与茶壶,不过这似乎是少女的私人物品。
「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电梯忽然坏了,付一般费用的话又没办法拜託业者把桌椅搬到这里来。」
「嗯嗯!我也担心万一找不到戌见学弟该怎么办才好呢!」
相对的,刚才挥手的短髮少女则像是很满意般双手抱胸,不停点着头。
她们是学生会长·春荻一姬与学生会总务·手鞠朝叶这对知名的拍档。
在旁人眼里看来,似乎是沉稳的大小姐与不讲理的运动型少女这样的组合,但这次委託驰郎是一姬的提议,因此很难判断哪一个人比较残暴。
「……不、不会。谢谢你们总是利用本公司的服务。不过……希望……可以让我分几次把它们搬上来……」
「不行。」
面对气喘吁吁的驰郎,手鞠露出极度开朗的笑容并且点着头。
「因为我想试试看究竟能放多少东西上去啊。而且对戌见学弟来说,也是一次完成比较轻鬆吧!」
「手鞠学姊——!」
少年的悲鸣空虚地响彻在学生会办公室当中。
顺带一提,少年原本打算一张一张把桌椅搬上来的,结果手鞠却不断地将桌椅堆叠上去。
其实驰郎只要使用目前伪装成制服的〈凯扬〉,就能够以人工肌肉系统简单地将这种重量的家具搬上来——但是却被少年本人以「就算是工作,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绝不依靠白翁的遗产」这样的信念给阻止了。
(……看来明天要全身肌肉酸痛了。)
就在他毫不隐藏大腿痉挛的模样,直接倒在自己搬上来的长桌小山之际……
「——太狼狈了吧,学长。你这样哪里像个保镖。」
一道冰冷的声音如此表示。
那是驰郎曾经听过的声音。
眨了两、三次眼睛后,全身僵硬的少年转过头,随即看见声音的主人正在视线前方低头看着他。
对方有着纤细的身材。端正地戴着一顶学生帽,身上穿着明显与黄坂高中不同的漆黑制服。一排扣子扣到衣领最上方,略长的头髮在白皙颈部轻轻晃动着,更增添几分潇洒的魅力。
那副模样让驰郎屏住了呼吸。
「北斗——!」
空北斗。
这个人和驰郎因缘匪浅——应该说,是驰郎上个月经过一场赌命的战斗后,成功守护住的护卫对象。
「你为什么——」
「哎唷,话说回来,空小弟和驰郎学弟本来就认识了哦!」
手鞠点了点头,以食指笔直地指向北斗。
「现在本来就是募集一年级学生会成员的时期。所以刚好就选中了刚转学来到本校的空小弟。」
「……这、这样啊。」
驰郎虽然点着头,心里还是对转学生忽然成为学生会成员的过程感到有点怪怪的,于是便小声地询问北斗:
「……你该不会是被欺负了吧?」
「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加入的。」
北斗态度乾脆地回答。
「咦咦?为什么?」
「…………」
北斗沉默了一下,接着以只有驰郎能听见的音量表示:
「……因为不知道如何融入班上同学当中,所以我想,担任某种公职或许会是捷径。」
她像是不好意思般将帽沿往下压,头跟着低了下去。
驰郎也说不出话来。
只要想到她一直被原本是白凤六家成员的那个哥哥——空隼人束缚住的情形,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
「……这样啊。」
驰郎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北斗也试着要改变自己啊。
少年对她试图主动踏出第一步的小小勇气感到非常高兴与骄傲。同时也有种身为保镖的自己守护了她的未来,应该可以稍微感到自豪的感觉。
「……倒是你怎么还是以男孩子的模样来学校呢?」
「……现在已经没办法说自己其实是女孩子了吧。」
驰郎与北斗就这样说着悄悄话。
他们谈论的当然是北斗本来的性别。因为家庭因素,从小就打扮成男孩子的北斗在经过上个月的事件后,还是以这样的装扮出现。正如她所说的,既然高中的学籍也登录为男孩子,当然不可能忽然变更。
「……若是碰上游泳课,我已经準备好因为健康的问题而不能参加的理由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这、这样啊。」
驰郎搔了搔脸颊上的伤痕并点了点头。
「哦,你和新人的感情不错嘛。」
「嗯?」
回过头一看,发现入口附近站着一名看起来很像优等生的眼镜男。
那名少年是驰郎的儿时玩伴,同时也是学生会的副会长。
「七门,你手上那堆纸是什么啊——」
听到驰郎询问,副会长·七门正纪轻轻翻了翻以手指夹住的纸张。
「唔唔,刚才请人来修理电梯。会长——这些是收据。」
「啥?七门学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
不只是驰郎,会长一姬与手鞠都因为他的发言而瞪大了眼睛。
相对的,七门像是恍然大悟般敲了一下手掌,彷彿要表示「这是我的疏忽」般继续说道:
「对了,我好像没有提过,这里的电梯其实是我们家的公司在负责保养的。我特别拜託了一下,结果他们马上就过来修理了。」
副会长一脸轻鬆地如此说道,所有人则是严肃地凝视着他。
他向来有「遗憾与才能的恶魔合体」这样的评价——真不愧是这样的他才能做出来的事。
「你、你这家伙,那我这么辛苦究竟是……」
「——对了。」
七门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驰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还真是看见了很棒的一幕呢。驰郎交到了新朋友,而且学生会除了我以外终于有男孩子加入了,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啊啊,看来现在能够表露这股喜悦的方式——就只有袒裎相见了!※Cloth out!」(编注:漫画《疯狂假面》中主角脱衣变身的台词之一。)
白色衬衫忽然伴随着吼叫声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隔了一会儿之后,才能理解他脱掉制服的理由。
对于早就习惯他怪异言行的一姬与手鞠——以及虽然不愿意却也从小学就认识他的驰郎来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现场还有另一名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人物。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北斗白皙的脸庞瞬间染红。
一道朦胧的光线闪过她的额头。
「呀啊!」
「呜哇!」
一姬与手鞠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一阵狂风吹过,将长桌和椅子全都吹倒了。这种关着窗户就不可能会出现的奇妙灾害,让学生会长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一名少年趁着这个空档跳了起来。
「别到处乱脱衣服啊,你这个蠢蛋!」
驰郎的身体浮在空中,给了七门一记用尽全身力量的飞踢。
于是,一道「咻磅碰」的巨大声音响彻于初夏的广阔天空中。
*
几分钟之后……
「——真是一阵怪风呢~」
一姬按着头髮,不停眨着眼睛。
顺带一提,刚才Cloth out(脱衣)的七门此时就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自行脱掉的制服则是盖在他脸上。那场景看起来就像是在凭弔死者一样,但现场的所有人一定都希望这一幕能够成真吧。
「……对、对不起。」
「讨厌啦~跟北斗学弟没有关係吧?」
少女对着低头道歉的北斗上下挥舞着手。
其实跟她有很大的关係,只是少女不知道个中缘由。北斗摸着扁平的学生帽底下——额头附近时,她身边的人有了其他动作。
「啊……」
手鞠发出声音并且转往驰郎的方向。
「对了,今天娜达不会过来吗?」
「嗯嗯,那家伙说最近都要留守——」
驰郎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了。
「嗯,怎么了吗?」
「没事……」
驰郎含糊其辞地对有些疑惑的手鞠说道。
因为他对娜达的行动有些想法。
他脑中浮现出那位自称仙人、总是戴着白帽子,身穿更加雪白的洋装、露出一脸愉悦笑容的少女容貌。
(……说起来,那家伙是主动表示不到学校来的。)
两人跟平常一样,一起吃完早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