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个词叫做吉安·杜沙·罗。
这个词指的是包围着这个世界的「大障壁」,不过还衍生出了别的用法,在看见难以置信之物时,也会用「大障壁啊<吉安·杜沙·罗>!」来表现惊叹之意。
巴尔特没印象自己曾用过「大障壁啊!」这句惯用句。毕竟他可是在望着眼前真正的「大障壁」,与从此处蜂涌而至的魔兽们战斗之中度过了大半辈子,根本不会想去用这句话。
但就在今天,四千二百七十六年一月十七日,巴尔特不禁发出了「大障壁啊!」的惊叹之语,而且还是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看见了原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葛斯带着多里亚德莎回来了的时候。
第二次是多里亚德莎从克莉尔滋卡一跃而下,飞奔至朱露察卡身边说了这句话的时候。
「我依照约定,来到此处与你结为连理。」
「喂喂喂,什么?什么约定?」
「是啊。在从那瀑布水畔前往席马耶的途中,我不是说过要你娶我为妻吗?你忘了吗?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巴尔特也没印象有这回事,原来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吗?
不顾一旁陷入混乱的巴尔特,朱露察卡已恢複镇定。接着他以右手抵住左胸,右膝跪地,低头如此说道:
「多里亚德莎公主,请您嫁给我朱露察卡为妻。」
「好,我很乐意。」
巴尔特的脑袋一片空白,无法认真地思考任何事。后来他回头想起这件事时,觉得能立刻恢複镇定,併当场求婚的朱露察卡真是个伟大的男人。
「朱露察卡,这里还真是座相当不错的村庄呢,真是令人惊讶。你似乎在与其他城镇的交易上遇上了不少问题是吗?我们先让你成为我的夫婿,再让这里成为可布利耶子爵的飞地,你觉得如何?而你身为子爵的丈夫,就能得到代表领地进行交涉的资格。这可是大葛立奥拉皇国的皇王陛下直属贵族的直辖领地,即使在边境地带,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最高等的地区。席马耶的领主可远远不及你呢。」
「但是,如此一来,这里就会变成多娜的领地对吧?」
「没错,因为我是可布利耶子爵。土地、住家和家畜全部属于领主。村民、家臣或领民全部都将属于我。」
「太、太过分了。你是打算抢走我的一切吗?」
「没错,所以,你就抢走我吧。」
朱露察卡依她所言而行了。
2
一切就像一场梦般缓慢準备着。
而今天,四月一日,此刻正在如繁花地毯的春之原野举办结婚典礼。
「哇哈哈哈!伯父大人真是太迟钝啦!没想到您居然浑然未觉。当时朱露察卡和多里亚德莎阁下不总是感情融洽地腻在一起吗?一下并肩俯瞰着深潭,一下又互相教导对方文字或鸟的名字。不管从哪方面看来,完全就是一对恋人啊。」
没想到居然会被哥顿·察尔克斯取笑自己迟钝。
真是不甘心。但不甘心归不甘心,他也无可反驳。
为什么哥顿会在这里啊?
就在巴尔特正在前往皇都的路上时,皇王也派了使者前往邀请哥顿,说是巴尔特阁下也将抵达,所以希望他以客人的身份前往皇都。当时因为领内的情势动蕩,他无法离开领地,不过待纷争平息后,他便带着一位随从踏上了前往皇都的漫长旅程。
踏上旅程没多久后,他在尹塞格诺斯街头看见了四十辆马车以及六十位骑士组成的队伍正要往边境出发。在他探问这是怎么回事时,得到的回答是这是法伐连侯爵大人的爱女,剑姬多里亚德莎子爵的婚礼队伍。他以为多里亚德莎肯定在队伍之中,于是便靠了过去。
有个人物注意到了哥顿的行蹤,这个人就是卡里耶穆夫人。
此次巧遇令卡里耶穆夫人非常开心,她便邀请哥顿·察尔克斯一同前往伏萨里翁。
这位可靠的夫人带了负责主持仪式的神官还有一位画家同行。
巴尔特敌不过夫人的伶牙俐齿,被逼着答应了要摆姿势供人素描。他实在是苦于应付这位夫人。
「哎呀,巴尔特大人,您的眼神透露出了『这位女士真是不好应付呢』。」
就是这点让他觉得难缠,真不愧是多年来称霸魑魅魍魉横行的皇都社交界的人物。
听说卡里耶穆夫人在第一次听多里亚德莎说起冒险故事时,就已看穿她心生爱慕的人就是朱露察卡,所以才会略显强硬地把朱露察卡找到跟前来。
在与朱露察卡的谈话最后,卡里耶穆夫人半是隐诲地问他「多里亚德莎真正的对象是三位中的哪一位呢?」这三位指的便是「三柱英雄」的巴尔特、哥顿以及葛斯。
朱露察卡给了个笼统的答案。
于是,卡里耶穆夫人又补了一箭。她开口询问,那么是另一位男士吗?
另一位男士指的就是朱露察卡。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朱露察卡这等人物也找不到可以巧妙敷衍过去的话语,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笑脸。看着他这副模样,夫人满脸笑意。
巴尔特心想,不管是在皇都以神话般的方式包装多里亚德莎的冒险故事,或是赐给朱露察卡准贵族这等高贵身份,应该都是这位夫人的计策。
「哎哟,没想到巴尔特大人居然未曾察觉,真是令人惊讶。我一直认为您就是注意到了,才让朱露察卡陪在她身边呢。」
亚夫勒邦这话往巴尔特的受伤心灵补了一刀。这个男人带着两位弟弟来到此等边境地带,就是为了来主导妹妹的结婚典礼。他带来了多不胜数的物品,这些在这之后都会成为这座村庄的财产。
亚夫勒邦打从一开始就隐约觉得朱露察卡可疑。
后来在托莱依的港口和巴尔特等人道别时,多里亚德莎的表情原先悲伤至极,在听到巴尔特要让朱露察卡与她同行这句话时,脸上却忽然闪现了光采。亚夫勒邦眼见这一幕,内心感到强烈的疑惑,而在前往皇都的路途上,这份疑惑转变成了肯定。
「当时我气炸了,就把朱露察卡带到练武场去了。你知道这家伙在那时候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吗?」
「大致猜得到。我看他八成会说什么『砍得到我你就试试看啊!』之类的话。」
「联军元帅,您说对了。他说只要我能让他鞋底之外的部位着地,就算我赢。只不过他不会攻击,只会不断地逃跑。我当时心想他说的这是什么蠢话?我是不能在多里面前杀了他,但是总能往他脖子砍个几下吧?于是我便拿起魔剑向他砍去,可是这家伙居然闪避了我所有的攻击,最后还害我双脚打结摔了一跤。」
这么说来,魔兽大袭击时,朱露察卡曾对亚夫勒邦说过,你已经进步到砍得到我啦!原来背后有这么段故事啊。
话又说回来了,真亏葛立奥拉的大贵族肯把女儿嫁到如此偏远的蛮荒之地。从贵族的面子这方面想来,这应该是件很难做到的事吧?
「哈哈哈哈哈!那是因为有你在啊,元帅!在英雄巴尔特·罗恩大人和葛斯·罗恩的辅佐下,朱露察卡在伏萨山脚建立了一座村庄,这可是个新的传说呢。重点是,前来提亲的使者居然是那位葛斯·罗恩阁下。求亲使者是葛斯阁下,这也让我们在其他家系面前面子十足,哪有拒绝的道理呢?」
葛立奥拉皇国重视葛斯的程度远超过了巴尔特的期待。巴尔特为此感到欣慰。
「等等,那葛斯又是为了什么和亚夫勒邦阁下对战?印象中,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为了保险起见,要先彻底地痛打你一番。」
「唔,您问起了这件事啊。这件事的开端是因为葛斯阁下说了,连他都打不赢的人,没资格邀请巴尔特·罗恩。」
「这个说法跟我耳闻的似乎有很大的差距呢。」
「其实,在那之前我和多里起了口角。她在边境武术竞技会的综合项目获胜一事令我又惊又喜。但是,在听说奖赏是前往帕鲁萨姆担任女武官的指导员时,父亲和我都感到相当错愕,有点不太能理解帕鲁萨姆王太子殿下的想法。未向我家家主打过招呼,就擅自赋予公主如此重任,还要让她长时间待在遥远的帕鲁萨姆,这是什么道理?后来我就诚恳地跟多里说,要她儘快完成任务回国,接着就在家里待下来。结果,多里亚德莎开始述说她要自己决定生存之道,她已经找到与她两情相悦的人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情绪还有些激动。此时我正好与葛斯阁下在聊天,我才说出总有一天要接待巴尔特阁下前来皇都,他就对我说了刚刚那段话。他这句听起来像在眨低我们的话,让我不禁反感地说了一句『想娶我家公主为妻之人,也得有配得上她的武威才行』。葛斯阁下也立刻察觉了我说的就是朱露察卡,接着他回了我一句话,他说朱露察卡就像我哥哥,而我是罗恩家的剑,所以只要我能打赢你,朱露察卡就能娶多里亚德莎阁下为妻了对吧?他话都讲得这么白了,我也无路可退,于是我们进行了一场决斗,我请来奇利·哈里法路斯来当见证人,然后我就明白了,这世上有我完全无法招架的对手存在,我打从心底认知到了这一点。」
后来奇利也向葛斯提出想比划比划的要求,最后败在葛斯手下。
这件事也传到了皇王耳里。英雄巴尔特·罗恩的儿子兼首席弟子葛斯前来一探葛立奥拉皇国的骑士的武威。听说只要能赢葛斯一场,巴尔特本人就会到访,事情莫名传成了这个样子。
国内的豪杰高手立刻被召集起来,中间隔了几天,最后合计共花了六天,有二十四位挑战者前来挑战葛斯,最后全数败下阵来。
据闻从这一天起,持续修行,直到哪天打败了葛斯,就能邀请巴尔特·罗恩大人到皇都一访——这件事成了葛立奥拉剑士们的梦想。
后来亚夫勒邦还补充了一些说明。
内容是关于为什么中间要隔几天,共花了六天这么长的时间,举办了多达二十四次比试的原因。
起初皇王似乎预计让三位精锐与葛斯对战。然而,听闻此事的有力骑士们开口要求务必要让他们在旁观看三位与葛斯的对战。
在皇宫之中,皇王能够前往观战的比赛会场很有限,容纳人数也很少,所以才会分成好几次进行比试。
可是,后宫的女性们也提出了观战的要求。面对那令人寒毛直竖的热切要求,皇王也只能点头了。耳闻这件事的有力贵族家的妇人们也提出了观战要求。
结果就定下了在六天内举办二十四场比赛的赛程。
问题出在要怎么分配让谁看哪场比赛这件事。毕竟这次只要葛斯一输,比试就会立刻结束。事情就在如此条件之下进展了下去。
皇后们对这个难题伸出了援手。她们居然主动开口表示,愿意排在赛程最后观战。也就是说,她们相信葛斯不会输。
在比试进行的过程中,恐怕没有人比皇王更加打从心底希望葛斯获胜。
最后葛斯连战告捷。
进入后半战之后,听说在皇都四处都能看到抛下要求要与她们一同前往观战的丈夫或父亲,带着亲近的侍女们开开心心地前往皇宫的大贵族的妻女。
葛斯一路赢到最后,而在所有比试结束后,他火速地离开了皇都。他把贵妇们送来的大量礼物全留在了法伐连宅邸。
这么说来,葛斯在帕鲁萨姆王都时,毫不留情地赶跑了向多里亚德莎提亲的人们,原来是为了朱露察卡啊。这么一想事情就说得通了。
不,等等。那件事又怎么说?多里亚德莎不是向风神索西艾拉献上了供品吗?
这个疑问则由朱露察卡本人解答了。
「啊,我没跟你说过吗?就是啊,他们不是给了我准贵族的身份吗?当下就必须决定守护神。我原本想选交易之神恩·努,结果多娜就说什么,这完全就是商人的感觉,她不喜欢。她觉得风神索西艾拉比较帅气,所以要我选这个。嘿嘿嘿。」
在帕鲁萨姆王都时,朱露察卡老是跑得不见人影,巴尔特原以为他是在四处奔走收集情报,看来应该不止如此。想必他是偷偷潜入了王宫,享受着与多里亚德莎的约会时光。
原本默默听着巴尔特和周遭人的对话的葛斯突然开口说:
「父亲,是说,我有些意外,原来您一直以为我和多里亚德莎爱慕着彼此啊?」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问题,巴尔特也只能照实回答了。
「没错。」
时值春天,葛斯的视线却冰冷异常。
闷闷不乐的巴尔特戳了戳盘中的料理。
今天的料理非常豪华。
村民们总动员去张罗食材,耗费许多工夫煮了美食佳肴,而其中最令人震撼的是法伐连家厨师们的作品。
他们一抵达伏萨里翁,立刻针对食材进行确认,并在试吃后讨论起了菜单。
盘子、银器和各种调味料都是从皇都带来的。
伏萨里翁的野兽、鸟禽和鱼都极为美味,让他们尽情展现了厨艺。
主菜是水鸟。虽然统称水鸟,其实种类也多达数十种,几乎都是不知名的水鸟,总有一天得为它们取名。总之,最为美味的水鸟成了今日的主菜,用来烧烤的炉灶也是厨师们自行堆起石头,砌上泥巴完成的。
巴尔特一直觉得这种水鸟很好吃,但是今天的料理别有一番风味。为了锁住鲜甜滋味,厨师用派皮包起水鸟,烤到呈金黄色后再淋上特製的酱汁。
先在鸟肉上淋上些许酱汁吃上一口,接着往派皮淋上少许酱汁再吃一口。
重複这两个动作令巴尔特感到十分畅快。
伏萨里翁无疑是个食材的宝库,但是目前食材的魅力还说不上已完全被发挥。食材得遇上一流厨师,才会首次展现它真正的价值。
——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留个两三位厨师下来。
巴尔特一边怀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一边享用着水鸟派这道美食。
他瞥了一眼葛斯,葛斯正在默默用着餐。
巴尔特想像了一下葛斯在法伐连家的行为举止,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肯定在侯爵家里展现了一生唯一一次的热烈演说。
「对了,朱露察卡,告诉我你父母的名字。」
「嗯,多娜。我妈妈的名字叫瓦娜莉,我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喂喂,怎么可能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你没问过你母亲吗?」
「不是呀,哥顿老爷,因为妈妈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吧?」
「所以说啊~我爸可是个脚底抹油逃得超快的人呢。」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话又说回来了,礼物的数量真是多得惊人。不过,亚夫勒邦却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再过不久,应该会有比这多出数倍或数十倍的礼物送到吧,因为这场婚事目前还是个天大的秘密。」
巴尔特原本想着,如此大阵仗的队伍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在听闻详情后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法伐连家旗下还有许多贵族,光是伯爵家就多达十家,这些派阀都对多里亚德莎未来的婆家十分瞩目。要不是有亚夫勒邦紧迫盯人,应该早就爆发了激烈的提亲大战。
不过,没想到她会嫁到国外,而且还是个非贵族的家庭。要是被人得知这件事,想必会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些不择手段逼退婚事,希望把多里亚德莎娶回家的人。所以,要先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隔段时间后再跟旗下的各个贵族家联络,应该是这样的盘算吧?到了那时候,不管身处天涯海角,应该都会有人试图送礼物过来。
婚礼结束后,一行人便各自回去了。
哥顿也在留下一句会再来拜访后回到领地去了。
巴尔特豁出去,问了多里亚德莎她是什么时候爱上朱露察卡的。
「我想大概是那个时候吧。在巴尔特大人赐名给葛斯阁下,让他进行骑士誓约之后,朱露察卡不是说了:『好好喔~好好喔~吶吶,我也要做那个仪式啦~』吗?看着这一幕我心想,要是能待在如此自由,如此率真的人身边,自己或许也能活得自由坦率吧?」
最后他们并未採纳入赘的形式。虽然未採纳此方式,但是如此大仗阵的婚礼队伍可是留宿在席马耶呢。听说领主以下的重要人士还提心弔胆地前来问候,来的全是些身份显赫的高等贵族及骑士们。这居然是生于边境北方之地的村长迎娶葛立奥拉侯爵家千金的队伍,没有比这更好的身份证明了。
伏萨里翁的存在得到了认证。
朱露察卡定下了家名。
奥路卡札特家。
此家名以不附属于任何国家的独立家系之名,留在了葛立奥拉的纪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