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极其剌眼。今天是梅雨期间以来难得的晴天。
饱食一顿丰盛早餐的我跨出家门。
一脸獃滞的丸男坐在电线杆旁边,看起来就像是清洁队员忘记收走的大型垃圾。
「怎么了,丸男? J
「没什么……昨天晚上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的,可是我一直很在意她说的『魔法之书』……四处调查了一下结果天就亮了。」
这么说来,记得前天晚上这家伙好像也整夜没睡,到处寻找安藤学长和硝化甘油的下落吧?
现在想睡是正常的。
「所以你有查出什么吗?」
「没有。这真的只是普通的地图。」
丸男回答之后打了一个大呵欠。他看起来好像快要直接睡着了。
「喂喂,你要是睡在这里,可是会被拿去回收的!」
我拖着半睡半醒的丸男前往公车站牌。
今天花的时间比平常更久。当我们抵达站牌时,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我们排队的时候,一个身挂夹心看板、戴着红鼻子的小丑三明治人递给我一张传单。可是现在没有时间细看,于是我把传单对摺再对摺之后,收进口袋。
我推着丸男的背走上公车。
「喂喂喂,你们在干嘛啊?」——如果是以前,纳鲁造都会从窗户探出头来和我说话,可是今天他没有坐在车上。
这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昨天打算杀我这件事真的不是一场梦。
「噢,差点忘了拿这个给你看。」
丸男递了一张随便撕下来的报纸给我。内容写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和一把狙击枪同时被送到派出所。
「这是什么?」
「你的脑袋跟鸟一样大吗!你难道忘了前阵子搭公车的时候曾经被人狙击?」
啊,这么说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呢……
「那么,这个出面自首的人就是犯人吗?」
「真是没有阅读能力的家伙。他才不是自首。上面不是写了『被送到』吗?」
丸男说得没错。根据新闻内容,这名男子好像是被绳索五花大绑后丢在派出所前。绳子上面还夹着一张写有「这个人是邪恶的狙击犯!」的卡片。
既然不是自首,那么他是被谁抓到的呢?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先调整好姿势之后再伸手把头髮往上拨,动作令人有点生厌……是纳鲁造。
「大概是想把这个当成饯别礼吧。」
我点头同意丸男的话。
来到学校,老师们全都莫名地兴奋又温柔——彷佛有种鬆了口气的气氛正在流窜。
琉菜没有来学校。昨天那件事让她打击太大了吗……
我用手机的新闻网站确认中东情势。看到恐怖分子的威胁解除,以及联合国部队如释重负的新闻,我应该会跟着鬆一口气才对,可是我的心中依然騒动不已。
原因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实验室準备室——和永远学姐有关。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之后好像会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情。
「丸男,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嗯?你说礼物吗?我是有準备啦,不过我有点担心丸美收到不知会不会开心……不对,她可是丸美啊。只要是我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她都应该会高兴的……」
……真是和平的家伙。
我完全没答腔,直接抓起了丸男的后领,就这么把他拖到準备室去。
永远学姐横躺在準备室的沙发上。
我和丸男一走进去,她立刻慎重其事地起身。
她身旁放着一个体育课会用上的大型计时器。我们走进房间时,画面正好从「03:00:00」 变成「02:59:59」。
这是距离十一点十三分为止还剩下的时间。
「终于来了。」
永远学姐望着我们这么说。
「你说要告诉我们有趣的事,到底要说什么?」
听到丸男的话,她停顿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口。
「你们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同步吗?」
「那是因为——」
丸男正準备开始叙述油炸螳虫有点小硬的理论,不过永远学姐不耐烦地朝着他挥挥手。
她正面直视着我们,然后开口:
「同步源于人类的压力。」
压力?
「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有九十九人反对和一人赞成,你们认为哪边会获胜呢?」
「不是反对派吗?」
九十九比一。甚至不必动用到多数决。
「如果那唯一一个人拥有权力,就会是赞成派获胜——懂了吗?这个世界是由掌权者的意见来决定动向。」
「……」
「民众的力量很强大?——那只是痴人说梦。没有权力的人不管聚集了多少都只是乌合之众。就算聚集了一百个拥有一份力量的人,还是敌不过一个拥有一万份力量的人。我相信你们内心深处应该也认同我的说法。」
「……」
「人类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旦增加到这种地步,个人的意见自然会被埋没。因为如果不这么处理,事情就不会有所进展。」
我的脑海中空虚地回蕩着协议式民主,以及人命比地球还要重要之类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力量的多数人就会感受到压力。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仍然什么也办不到,进而从自己身上感受到压力。发动游行没用、召开集会没用、签名连署也没用。在不断累积起来的『没用』之前,人们便再也不会自己动手了。只有压力会无限扩张。」
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自己最喜欢的空地被夺走,可是却只能哭泣的自己——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多少次同步现象,也不知道往后还会再增加多少。不过没有必要知道,因为——」
永远学姐的嘴唇像是裂开似地分开了。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那是笑容。我脑中有某个部分正冷静地想着原来人类可以笑成那个样子啊。
她闭起眼睛。
我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可是永远学姐什么也没说,只是面露微笑。
是睡着了吗?
「……水远学姐?」
我一出声,她就睁开了眼睛。
「抱歉,刚刚那些都是废话。你们可以把它忘掉没关係。」
我看了时钟一眼。
第一堂课已经开始了。永远学姐不去上课吗……
「你的废话还真不少。」
丸男打了 一个大呵欠。
「因为你说要让我们听有趣的事,所以我才来的。真令人失望。」
永远学姐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丸男。温柔的眼神?——不对。那是怜悯的眼神。那是在面对不管怎么说明都听不懂的人时才会出现的怜悯眼祌。
丸男举起一只手说:
「再见啦。」
当我们正準备离开準备室时,永远学姐询问:
「你们调查过魔法之书了吧?有查出什么来吗?」
「……」
丸男没有回答。他大概不想回答「什么也没查出来」吧?
我们关上了準备室的门。
丸男没有朝教室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楼梯。
「等、等等,不去上课吗——?」
「我都要回山里了,应该跟我无关了吧?」
咦?
我知道他会回去,可是竟然这么突然?
「那家伙的话也听完了,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上课当然也和我无关。」
「可是我又没有要去山里,上课跟我有关啊。」
「那你就去上课啊。我要回去了。」
丸男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开口发问:
「干嘛?你希望我去送行吗?」
「你想送行吗?」
「怎么可能——」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我注视着丸男的背影好一阵子。
丸男回过头来说:
「喂,陪我散个步吧。」
他的口气实在非常狂妄自大。真是个没礼貌到极点的家伙。
不等我回答,丸男便开始走了起来。
我追在他的身后。
「要散步到哪里去?」
「到车站。」
嗯哼……
算了,今天是梅雨季里难得的晴天,可能也满适合散步的。
我们坐上公车前往车站。
途中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
平日上午的公车空蕩蕩的。一个老奶奶、一个正在系领带的上班族,还有一个带着小婴儿的妈妈——乘客就只有这些人。
我獃獃地望着窗外流泄而过的风景。
咖啡厅「金木犀」、水族馆「水栖人类」、饰品店「PUN」——看到饰品店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话说回来,你买了什么礼物给丸美小妹?」
「啊啊。」
「买什么?」
「不想说。」
「为什么?」
「总觉得我买给最重要的丸美的礼物会被你抢走。」
真是有够没礼貌!
「那我问你——你想像一下我碰上了超级大危机,再这样下去世界就会毁灭。为了脱离这个危机,你不得不把买给丸美的礼物送给我。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