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这种东西,还是实现比较幸福。」
1 上午七点三十分──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宁静的早晨。
清醒的契机,应该是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或是隐约传进耳里的麻雀声。无论如何,他在一个和平的早晨自然清醒。
揉着眼睛起床的浅井惠站到窗边。
他拉开窗帘。昨晚下的雨似乎已经停了。彻底放晴的美丽蓝天,看起来十分耀眼。
接着打开窗户后,两只停在附近电线上的麻雀同时飞起。两道娇小的身影,滑行般的靠近路面,通过水洼上方。水洼映照出天空和云朵。在风的吹拂下,水面微微摇晃。
嗯,是个很棒的早晨。宁静到让人难以想像能力已经从咲良田消失,或是相麻堇曾在浴室里哭泣。
在因为早上的阳光眯起眼睛的同时,浅井惠开始思考。
──我现在拥有两种记忆。
昨晚咲良田──正确来说应该是住在咲良田的人们,失去了关于能力的记忆。
範围遍及整座城镇,大规模的记忆窜改。结果咲良田的人们遗忘了能力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获得能力不存在、现实但虚伪的记忆。
已经没有人记得能力的事情。
全世界只有一个例外。
能想起一切的能力,唯独拥有这项能力的浅井惠,还记得咲良田的能力。
──所以我现在有两种不同的记忆。
一个是直到昨天晚上,能力都还确实存在的真正记忆。
另一个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力,虚假的记忆。
然后。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惠忍不住在心中叹道。
两种记忆除了能力的有无以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差异。
──就连在这种地方,都必须将那两人拿来比较吗?
春埼美空,或是相麻堇。
这两种记忆,分别是和她们其中一人共度的记忆。
真正的记忆,也就是能力到昨天晚上都还存在的记忆。惠在这个记忆里一直和春埼美空在一起。那位少女总是以纯真的眼神注视着惠。相麻堇在两年前的夏天去世。
虚假的记忆,也就是能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记忆。相麻堇在这个记忆里没有死。她一直待在惠的身边。现在也跟他一样就读芦原桥高中。相对地,没有春埼美空。惠甚至没邂逅春埼。
──为什么春埼不在?
他能理解为什么相麻堇在虚假的记忆里没有死。
实际上她曾经死过一次,并透过能力复活。不过如果能力不存在,死人根本不可能复活。若世界上没有能力,那还是让相麻堇没死比较自然。
──不过应该不必让春埼消失吧?
就算改成三人一起融洽度过两年时光的记忆,应该也未尝不可。
然而在虚假的记忆里,春埼美空没有登场。她在升上国中二年级前,就因为不知名的疾病倒下,然后连国中都没继续上。
──这表示春埼也被使用了某种能力。
某起因为能力引发的事件,造成如果不让春埼在升上国中二年级前就从大家面前消失,事情就会说不通的状况。
那个能力不难猜想。
浦地正宗,回溯了春埼美空的时间。这恐怕是为了切断浅井惠和春埼美空的关係。简单来讲,就是为了从惠手中夺走重启。
因为春埼美空的时间被倒回遇见惠之前──亦即升上国中二年级前,所以为了解释这个状况,记忆被窜改了。就结果而言,春埼被当成因为奇妙的疾病病倒了。
浅井惠平静地接受这个状况。
──这一定是在预定之内。
一切都按照相麻堇的预定在进行。
所以无论浦地正宗拟定了多么周到的计画,只要惠希望,就能使用重启。这样的準备已经完成了。
──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浦地先生的计画。
真正的问题是在其他完全不同的地方。
惠背对窗户,看向时钟。然后叹了口气。
再过约三十分钟,就是不得不去学校的时间。
儘管没有食慾,惠还是在吃完厨房剩下的鸡肉咖哩后出门。
运动鞋的鞋底湿湿的,感觉很噁心。这是因为他昨天在雨中四处奔波。过不久应该就乾了吧。
浅井惠走向芦原桥高中,同时拿出手机。
他打电话到春埼家。接电话的人,是她的母亲。
随便编了个理由后,惠和对方约好今天傍晚要去见春埼美空。挂断电话后,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
──春埼那边应该没问题。
惠非常了解两年前的她。
当时的春埼,只按照三个规则在行动。她基本上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虽然她似乎不太愿意按照别人的指示使用重启,但惠也知道克服这点的方法。
──问题在另外一边。
他垂下视线,看向脚边。
默默持续走了约十分钟后,惠抵达芦原桥高中。
早上的班会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学生们快步走进校舍。惠也跟着人潮,在玄关换鞋子。
他爬上楼梯,穿过走廊,站在教室前面。
盯着几乎每天都会经过的普通门扉,惠轻轻憋了一口气。
惠还记得相麻堇昨晚哭泣的事情。他知道少女因为拥有预知未来这种过于强大的能力而产生的悲伤,同时也无法忘怀她为了捨弃身分,让自己死而复生的痛苦。
此外,他也记得相麻堇本人──那位两年前哭着说自己无法原谅自己计画了这一切的少女颤抖的声音。
──我们现在置身的状况。
对相麻堇来说,是理想的世界。
是能让她将那些沉重的苦恼忘得一乾二凈的世界。
作梦也想不到自己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必烦恼自己是sman(沼泽人),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的相麻堇,就在门的对面。
惠下定决心,拉开教室的门。
才刚踏进教室一步,他马上就听见声音。
「惠!」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开朗。
相麻堇。她正坐在春埼美空的座位上。当然,她相信那是自己的座位。少女笑着举起手。
「早安,惠。」
看见相麻的身影后,惠倒抽一口气。
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明显是在能预测的範围内。
然而直到实际见面之前,他都没想到。所以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
相麻堇。
──那个野猫般的少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野猫。
浅井惠勉强露出笑容。
「早安,相麻。」
他儘可能轻鬆地回答,然后走向自己的座位。过程中,他也与中野智树、皆实未来和其他同学们打招呼。
短短十步的距离,感觉莫名漫长。
总算抵达自己的座位后,惠趴在桌上。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少女给人的感觉像只野猫了。
──相麻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孤独,并寂寞。
无论露出再多笑容,表现得再怎么开朗,她的心里总是会有一股难以驱除的寂寞。知晓未来的相麻堇,在内心的某处拒绝周围的人。
那份孤独感与寂寞,让惠一直觉得她像只野猫。
高尚,只有在心血来潮靠近人时能够抚摸背部,但又马上就会离开的存在。她打造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墙壁,接受自己的孤独。
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她,就像只野猫。
不过现在的相麻堇,一点都不像野猫。
看起来只是个非常普通又坦率,幸福的女孩子。
若取回能力,她又会恢複原状吧。获得预知未来能力的她,又会变得像野猫吧。变成与任何人都没有连繫,孤独的少女。
「怎么了,惠?」
惠听见相麻堇的声音。
他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只移动头部看向声音的方向。
相麻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边。虽然以高中一年级生来说,她的身高偏矮,但只要穿上制服,仍像是芦原桥高中的学生。只不过那件制服是新的,看起来就像才刚入学。
「你好像很累。」
少女说这句话时显得有些懦弱,眼神也犹豫似的垂了下来。
──懦弱的相麻?
惠开始觉得头晕。
「我没事。只是早上不太容易清醒。」
「这我知道。不过,你今天早上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也不太清楚,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你累得就像一个晚上多长了好几岁似的。」
惠笑道。
「我真的没事。只是因为昨晚一直在看书,所以有点睡眠不足。」
「是吗?不可以太常熬夜喔。」
上课铃响,相麻堇对惠耳语道:
「我今天有做便当。晚点一起吃吧。」
道完别后,她露出有些难为情但美丽的笑容,返回自己的座位。
惠再次于内心低喃。
──怎么会这样。
没有能力的相麻堇,居然如此直率。
既坦率又明快,而且看起来很幸福。
她在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时,到底是多么勉强自己。
到底让自己扭曲到什么程度。
那一定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然而。
──对我来说,因为能力而扭曲的你,才是相麻堇。
现在的相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相麻。
只是个外表被塑造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冒牌货。
当然即使没有能力,学校的生活也不会产生什么大变化。
课程以平稳的速度进行。在这段不如说是閑暇的时间里,惠持续观察同学们的状况。
他的视线无论如何都会飘向相麻堇。
因为国中时期,惠从来没和相麻同班过,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上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