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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萤』……!?」
『螳螂』错愕地喊出『萤』的名字。
家臣团『执行部』的副部长『萤』平时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这会儿却变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她顶着蓬乱的短髮,脸颊上黏着鲜血与汗水。呼吸也断断续续,嘴唇抖个不停。制服被烧得破破烂烂,暴露出大片肌肤。
护目镜与助听器都碎了,几乎无法使用。不晓得是不是牺牲拳头使出了必杀技的关係,其中一只手变得血肉模糊凄惨无比,手甲也破损了。汗水湿透全身,流至大腿的鲜血宛如泪滴般洒落地面。
『萤』脚步踉跄地左右摇晃,恐怕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才能站着吧。
不过只有一双眼阵炯炯有神。
「怎么了?小『萤』。发生什么事了……!?」
『螳螂』也不禁动摇起来,连声呼唤着『萤』。
『萤』是『螳螂』在『大奥』里关係最亲密的朋友。不,是更重要的存在。由于排名接近,年龄也相仿,两人非常要好,同时在『大奥』里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萤』会加入『执行部』也是因为担心『螳螂』。『螳螂』身为刑罚执行人的才能获得认可,于是被强制升等为『执行部』的部长,可是因为不具备实务能力,『萤』看不过去才决定帮忙。
每次回过神来,『萤』都在身边如影随形地保护着她。觉得寂寞的时候,『螳螂』也总是依赖着『萤』。儘管嘴巴上抱怨连连,『萤』却始终待在『螳螂』的身边,不曾捨弃任性妄为的她。
『萤』既像姊姊又像母亲,却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可爱学妹兼部下。
她是『螳螂』最好的朋友,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她。
在这个充满血泪的『大奥』之中,彷佛只有『萤』身旁照得到阳光。
虽然对于爱还不是很了解。
但『螳螂』喜欢『萤』。
而这样的『萤』如今性命垂危。『螳螂』见识过许多生死关头,所以她明白『萤』的生命正急剧消逝。『萤』身受重伤,如果是常人早就死了。
『螳螂』想起了『百手姬』。
她也是只靠着爱撑住逐渐流失生命力的身体,正面反抗着『螳螂』。
爱。
爱到底是……?
『螳螂』心中泛起了难以名状的涟漪。无数情感与想法扩散开来,搅乱了『螳螂』的内心。不过『螳螂』不善于思考。她只是忠于本能地站起身子,试图冲过去搀扶就快要倒下的『萤』——
这时,『螳螂』突然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间,她下意识地撞倒了双亲。因为他们妨碍到『螳螂』奔向『萤』的身边。她连忙想为自己不像话的举动道歉——
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双亲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他们的掌心里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好像是刀械。不,那是奇怪的虫子,是跟手机差不多大的苍蝇。活生生的苍蝇蠕动着透明的翅膀——湿答答的複眼凝视着这里。苍蝇脸上的嘴伸得又细又长,变成带有刀械光泽的可怕长针。
双亲单手握着既像苍蝇又像兇器的东西。
『螳螂』无法理解,顿时露出了茫然若失的表情。
「那是,什么……?」
看着理应是父母亲——刚刚才确定是父母亲的男女,『螳螂』天真地发问。
『螳螂』不认为那是亲子上演感人的重逢后要送给女儿的礼物。那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况且品味也太低级了。
同时她察觉到——
就在不久之前,双亲把这个可怕的兇器对準了『螳螂』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及背部。要是『萤』没有冲进来提醒她小心的话,那东西恐怕就会轻易地刺进『螳螂』体内吧。毕竟『螳螂』一点戒心也没有。
双亲温柔地拥抱着抽泣的『螳螂』,同时掌握了她的性命。
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螳螂』的背脊窜起了一阵恶寒。
灵魂确定了某件事情,不过内心却不愿承认,『螳螂』忍不住发起抖来。
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求救似地看着『萤』。
不知道是不是连走过来的体力都没有了,儘管『萤』前进了几步,最后却还是往前倾倒跪在地上。不过『萤』带着凄惨的表情朝这边伸出了手。
『螳螂』好想抓住她的指尖,紧握着年少友人那带来安全感的掌心——
她朝着『萤』迈开步伐,可是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有人揪住了『螳螂』的制服。仔细一看,只见双亲正露出温和的笑容紧抓着『螳螂』的制服下襬。向前扑倒的『螳螂』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去。
彷佛被大型工业机具夹住一般,身体动弹不得。『螳螂』体重很轻,不善于与人互相拉扯,不过她还是拥有超乎常人的臂力。可是她却无法甩开双亲。
「喂,放手啦!『螳螂』要去小『萤』身边——」
『螳螂』总不可能出手殴打双亲,只好闹彆扭似地大叫。
当『螳螂』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的时候——
在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某人正坐在上座散发恶意。
『大奥』排名第一的『蝇王』默不作声地观望着情势发展。
「啧啧啧啧……」
『大奥』女王粗鲁地连声咂舌,恨恨地咬得菸管嘎吱作响。
不晓得是不是原本就有这种习惯,她以指尖搓着呈多节状的发梢。
「就只差一点了——你是童话故事里的正义使者吗?不要在最精採的时刻跑来妨碍我嘛。喏?小『萤』。」
『蝇王』依然动也不动地坐着,惟独眼神变得兇恶无比。
「因为老是抓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早就耗儘力气暴尸荒野了呢。看来事情是不会那么顺利了——区区无名小卒胆敢耽误我的好事。」
她抛开先前宽大为怀的态度,毫不掩饰粗野的口气。
「居然选在最坏的时机闯了进来。不过啊,这么做可不聪明呢。如果你像只狗似地东躲西藏四处逃窜,应该勉强还能苟延残喘喔。」
「闭嘴,你这毒妇……!」
『萤』以呕血般的声音怒吼着说。
「光是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反胃!」
『萤』摇摇晃晃地起身,勇敢地握紧拳头。不过照理说她已经无力继续战斗下去了。如今『萤』只是为着满腔义愤与某种尊贵的情感才挺身而出。
然后,她以斥责的口吻对仍旧被双亲绊住而动弹不得的『螳螂』说:
「『螳螂』,那里很危险!快过来我身边!」
「可、可是小『萤』——」
『螳螂』感到左右为难,不愿离开方才接触到的双亲与温暖。不过『萤』悲痛地请求着说:
「相信我……!」
听了她的声音,『螳螂』的身体不可思议地变轻了,心中的困惑也瞬间消失。只有『萤』不会背叛、不会说谎、不会伤害自己。
比起血缘与权力结构,『萤』更值得信任。跟『萤』在『大奥』共同度过的时光凝聚成坚定不移的信心。
喉头一阵紧缩——『螳螂』摇了摇头,往『萤』的身边走去。
虽然双亲紧抓着『螳螂』不让她逃走,但『螳螂』说了句「对不起」后,便将两人撞倒。即使如此,双亲仍笑容满面地朝这里伸出了手(手里还握着骇人的苍蝇兇器!)。这样的两人反倒令『螳螂』心生畏惧。
她跑了起来。
经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后——『螳螂』来到『萤』的身旁搀扶着她。
『萤』身上散发出血腥味。
可是却比双亲要来得——温暖多了。
「小『萤』、小『萤』……!你还好吧?」
听到『螳螂』担心的呼唤声,『萤』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我,没事。」
虽然怎么想都知道她在逞强,但『萤』就是这样一位少女。『萤』反过来扶着『螳螂』站稳脚步,毅然决然地瞪视着前方。明明她连要保持意识清醒都很吃力了。
「真受不了,怎么可能『没事』嘛。」
一脸错愕地这么说完后,『蝇王』懒洋洋地站起身子。
她忍着呵欠,以指尖抚摸鼓得膨膨的衬裙。
「小『萤』啊,如今我产下的苍蝇与虫卵也都还盘据在你体内,大肆掠食着你的筋肉、骨头,以及所有细胞。任何人都无法忍受这种全身遭受剥夺的痛楚与失落感。但你为何还能保持清醒?为什么你没死呢?」
「跟佛法的修行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才不放在眼里呢。」
「佛法啊。忍受着千辛万苦追寻开悟是吗?真是愚蠢至极。你们只是一群跟不上时代的被虐狂——现代国家不需要宗教,太碍眼了。」
「随便你怎么说。佛祖大人赐予我力量,让我得以忍受你的能力。既然那是佛祖大人的指引,我也以身为大僧正的女儿为荣。我乃僧兵,就跟武藏坊弁庆一样,不会因为区区疼痛就倒下的。」
『萤』利用吐纳术这门特殊的呼吸法让身体暂时恢複正常。
虽然恐怕还是处于濒死状态,但她的声音也变得响亮有力。
「我识破你的能力了。把苍蝇埋入体内操纵他人的能力确实很可怕,不过苍蝇终究是生物——每种生物都有适合生存的气温。虽然我是为了逃离你才偶然掉入护城河,但苍蝇却因为无法承受水中的低温而降低了活动力。」
『萤』将鲜血及有如脓汁的奇怪液体连同口水吐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
「你的苍蝇在低温下无法活动。所以我一直忍辱负重地潜伏在护城河的水里,避免细胞遭到侵蚀。」
「呃,你可真行啊——我服了你了。现在又不是在瀑布底下沖水修行的季节。」
『蝇王』轻蔑地扭曲起嘴角。
「可惜这是个愚蠢的决定。你总是这样呢,喏?小『萤』。」
儘管站起了身子,『蝇王』却只是叼着菸管,没有要走过来的迹象。
「你的推测是对的。我可爱的苍蝇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自主行动,是一种比『丝妃』的丝线还要便利的洗脑装置,不过却有着低温下无法活动等等的限制。」
『蝇王』往菸管内点火,从容不迫地吐出袅袅烟雾。
「可是小『萤』啊,你跟苍蝇同样都是生物吧——护城河的水温可是媲美漂流着浮冰的极寒地带,一直潜伏在这种冰水中不可能安然无恙。想必你已经虚弱到无法动弹了吧?如今你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像个死人呢。」
『大奥』女王吐出毒素,同时睥睨着两人。
「你大概很努力地想把从我身上获得的情报——传达给即将归来的秀影少爷及『百手姬』等人知道吧,不过你的苦心全都泡汤了。既然都像这样暴露行蹤了,你总不可能指望我放你一马吧?」
「小『萤』……」
儘管两人自顾自地交谈,『螳螂』还是察觉到了。
『萤』曾一度与『蝇王』交手,却在战斗中落败而四处逃窜。她暗中等待着起死回生的机会,同时拚命忍耐着全身遭到掠食的残酷攻击。
可是最后『萤』却跳出来帮助『螳螂』——她的决心都白费了。温柔的『萤』恐怕无法对『螳螂』见死不救吧。
「对不起,小『萤』。都是『螳螂』害的——」
「这绝不是『螳螂』的错。」
『萤』恶狠狠地瞪着『蝇王』,就这样轻抚着『螳螂』的头。
如同她平时常做的那样。
「反正我迟早都会被发现。别哭了,『螳螂』。你年纪比我大吧——『螳螂』不是应该要比我更像姊姊吗?」
『萤』轻轻拭去了『螳螂』不知不觉间再度流出的泪水。
「你真的——让人放心不下呢。」
沾满鲜血的指尖摩蹭着『螳螂』的头,彷佛在说「好乖好乖」。
做了这种稀鬆平常的习惯动作后,『萤』好像鬆了口气似地露出微笑。
「『螳螂』,你要小心。『蝇王』会在他人的身体里产下苍蝇卵,待卵孵化后掠食、侵蚀、支配体内的细胞——藉此把人变成自己的人偶。」
『萤』的语气肃穆得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那对男女手里那些状似苍蝇的兇器——恐怕就是用以产卵的工具。他们想把那玩意儿扎进你身体注入苍蝇卵,以便将你置于他们的支配之下。」
「怎么会——」
『螳螂』动摇起来。不过从情况看来,『萤』所说的大概是事实吧。
可是她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而且肌肤上还残留着双亲的体温——『螳螂』求救似地交互看着『蝇王』及疑似双亲的人。
「所以,你说他们是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也都是骗人的吗?」
「不是喔。」
宛如抖动身躯的尸虫般,『蝇王』摇晃着肩膀笑了。
「我可没说谎喔。这对男女无疑就是你的双亲——『螳螂』啊,我认为就因为是本尊才具有意义及效果喔。」
不过她就此收起笑容,瞬间露出有如尸体般的空洞表情。
「因为小『萤』的关係,这场闹剧也被搞砸了。你要怎么赔我呢?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