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又大又黑又骇人的东西乒乓乒乓猛敲猛打,还大喊你太晚啦你太晚啦放弃吧,我被这梦吓得哇──!一声跳起床,结果还没七点。难得妈妈在家,还难得一大早就开始活动,不太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她好像在一楼跑来跑去又敲来敲去的做些事情。平常这时间我早就起床了,但难得星期天,我打算好好睡到自然醒,没想到妈妈东敲西打的声音让我作恶梦。话说春眠不觉晓,代表春天以外还不到天亮就醒了?这会不会太早起了点?是说抱怨也没什么用,所以我爬出棉被披上针织外套,套上拖鞋走下一楼。这阵子早晚都觉得特别凉,但是中午倒是相当温暖。不过寒冷的早晨感觉有些神清气爽,我也不算讨厌。嗯──好冷好冷,我搓着上臂喊说:「哎哟~妈一大早乒乒乓乓忙什么啊?」只见妈妈在客厅里像天女散花一样乱丢衣服衣服跟衣服,然后问我:「啊,梓梓早安,你知道王者之剑丢哪里去了吗?」我一听硬是保持睡眼惺忪的表情回答:「不知道啦~吼~」不对,其实是我擅自送给穗高学长,穗高学长好像也说过感觉要把剑带走才行啦~听不出来穗高学长本人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反正在家也用不上,我想说给他带走也没关係。现在心想,那把剑很重要是吗……有点慌,但是一开头就已经装傻了,只能坚持装傻下去。这种关头最重要的就是别犹豫,贯彻始终。再说家里东西这么多,总是有这个那个下落不明,妈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然就会放弃了。而且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一开始就要收好啊!我暗自推卸责任,硬是自我安慰,然后一边收拾妈妈乱丢的衣服,一边假装抱怨:「哎哟──不要再穿这种粉嫩少女风了啦──年纪都一大把了。」
「女生不管几岁都是少女喔。」妈妈得意洋洋,摆出意义不明的骄傲表情,实际上这个人到底几岁了?
「二十六岁喔。」
请不要擅自回应女儿的心声好吗?是说你至少这五六年来都是二十六岁吧?记得你告诉过我:「梓梓是我十六岁那年生的。」如果此话不假,你不就已经三十二岁了?
「搞不好是十岁那年生的喔?」
这未免各方面都太糟糕了吧?主要是爸爸特别糟糕,法律啦、伦理啦、公共道德之类的。话说回来,妈妈看起来真的是比二十六岁要年轻,我承认如果我们站在一起会被误会成姊妹,至少绝对不会被当成母女,感觉有点犯规,不过妈妈除了长相之外整个也都是各种犯规,如今抱怨长相也是徒劳的感觉,就算了。
就算我努力整理,妈妈还是从我整理好的地方开始天女散花乱丢,我看只能放任她乱丢到满意为止,所以就放弃整理赶紧去做两人份的早餐。把冷藏白饭拿去微波,卷个煎蛋皮,昨天有吃剩的烫白菜,加上海苔与纳豆,倒进热水就是味噌汤。要是再有个烤鲑鱼就是完美的早餐定食,不过那个啦,人最重要的就是知足,要求太多不太好。我直接将一只茶包丢进茶杯泡出两人份的绿茶,对妈妈喊说:「早餐好喽──」妈妈是过来吃饭,但吃得心不在焉,看来还是很在意王者之剑的样子。
「好怪喔──跑到哪里去了?」
「那把剑很重要吗?看你总是乱丢一通啊。」
「嗯──好歹也算爸爸的那个,遗物吧?」
重要到爆了好吗!是说我记得好像都拿它来清天花板的蜘蛛网,或者构沙发底下的配件,用得相当随便。等一下,你说遗物?你不是好像对我解释过爸爸也不算是死了吗?记得妈妈好像这么说过,但这部分我不太清楚。趁这时候我又难得搬出老生常谈的问题:「爸爸是怎样的人啊?」妈妈这次开始鬼扯:「你爸爸是单枪匹马消灭南美洲毒枭集团的传奇佣兵……」可是之前我问的时候,她还说是CIA的探员,再之前又说是英国皇家直辖的秘密组织探员,真是爱鬼扯也该有个分寸。不过她老是这样,我逕自推敲她应该是不想解释,也就不追究了。即使亲子之间也会有一两件不想提的事情,关键就是保持适当距离。
吃过早餐洗过碗盘启动洗衣机,稍微看个电视新闻,觉得哎哟社会真危险啊──然后将洗好的衣服晾起来,糊里糊涂就到了十点。结果妈妈还在嘟哝着说:「嗯──好怪喔──是地狱还是境界的家伙闯进家里了?可是喔。」看来她还在设法找王者之剑,我觉得更加坐立难安,明明没事做却还是换衣服準备出门。「哎哟,机会难得就把东西彻底整理一下吧。」恶人先告状之后就离家。是说现在是星期天上午十点,也不太清楚要去哪,边走边看手机的联络人,穗高学长是管乐社的,肯定正为了校庆练得昏天暗地,泽惠好像也很泽惠,一样忙着对抗世界的威胁,这么一来,就没有联络人啦。要不要难得去逛个街呢──我一时这么想,但最近好像比较不像之前那么常在街上閑晃了。嗯,在穗高学长面前,总是要那个一下。其实穗高学长并不是会气我到处閑逛的那种人,不过这是另外一回事,真要说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如此这般,我糊里糊涂地走着,也没有要去车站,啊,突然想到这个方向好像有图书馆是吧?就决定走到图书馆,星期天上午前往图书馆,嗯,无庸置疑的健全。
这不是什么大型的中央图书馆,而是连在地区活动中心旁边的小图书馆,馆里没什么书,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小朋友跟老人家悠哉休息的地方,不过建筑本身最近才改建过,还算漂亮,听说是大手笔浪费钱请了知名建筑师来设计,窗户大,内部开阔又明亮,待起来还算舒服。秋天和缓的斜阳照进图书馆感觉暖洋洋很舒服,但不禁要想,这样似乎不算是很好的书本保存环境?书本晒到太阳会泛黄吧。我也喜欢泛黄书本的风味就是了。故事书、童书、手工艺书、烹饪书、时代小说、罗曼史占多数,角落有个勉强交差用的一般文学书架,我随便看看。一划两划三划~哎哟,森绘都?嗯,我记得好像挺喜欢森绘都~我边逛边用食指敲着书背的顶端,心不在焉,结果不小心轻轻摸到别人正要拿书的手。我不自觉说声:「啊,抱歉。」并将手缩回来,没想到对方是个难得会出现在偏僻小图书馆的年轻男孩,看来应该是跟我同年,高中生吧。这人稍微拿起书来问我:「你喜欢这本书?」哇哩!好耀眼啊!我连忙用手防御(防御?)着脸回答:「没有,我还没看过也不太熟。」然后移开视线。是说人家拿的那本不是森绘都,而是有点色色的森奈津子啊,你喜欢这种书?色鬼。
如果是街上经常来搭讪,心里只想跟我来一发的那些叔伯大哥,我可以跟他们鬼扯到天荒地老,但在这么健全的地方,碰到看似健全的男孩,我还真不知道该聊什么健全的话题。应该说我没这个经验。于是我尽量自然地缓缓移动到其他书架,没想到健全男孩竟然带着闪亮亮特效跟了上来,跟我一直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我看山田咏美的时候,他还上来问说:「你喜欢山田咏美这种成熟的书?」他的声音就像铃铛一样清脆又舒服,感觉已经不是说话,而是美妙的音乐或声响,好像音响在放外文歌,让我都忘了要去理解文字的意思。「这里是图书馆,请安静。」我用食指抵着嘴唇,他说:「啊,对喔。」结果他凑向我的脸小声说话,这次换成飘散花香的特效,哎哟,不是这个意思好吗?「你一直都在看有点色的小说吧?你喜欢色色的事情?」这球投过来有点带刺,但我不为所动地回答:「嗯,还可以喽?」嗯──这是怎么回事呢──脑里十三个愤怒的德国人高举啤酒杯大喊赞啦──!于是心灵陪审团就开庭了。开庭!审议!我是有打算要剋制一下,但也还没下定决心要金盆洗手,是说这人看来超清爽,应该说清爽到干掉了,吃起来应该不是很饱,算不上食指大动的分类,不过我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因此保留判决先提议:「如果要谈,换个地方好吗?」对方一口就答应,现在又是怎样?我看看脑内法庭,德国陪审团已经喝到一个舒爽的微醺,看来是靠不住了。我想事已至此也是覆水难收,节哀顺变,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会硬追着你跑。就如那句「世事多变化~」,两个人就一起离开图书馆,还提到要不要一起去哪家店里坐坐?然而这一带是荒郊野外,能坐的地方只有公路旁边的Coco壹番屋咖哩店、松屋跟拉麵店,这可是个只有强者可以生存,不好吃就不配生存的硬派疯狂麦斯愤怒道。
「有好吃的蛋糕店喔。」
「蛋糕店?这里有吗?」
「有,但是很受欢迎,可能没什么位子。」
不会吧,这一带真的只有大片的旱田跟水田,停车场超大的超商跟住宅区,是美食的荒野,我想说真的假的?但是仔细一看,这人的服装虽然简单随兴,布料看来却有些讲究,服装线条也有时尚高手的氛围,搞不好他有时尚高手私房的时髦隐密名店资料库。他一直说这边这边,穿梭在家户林立的住宅区里,没想到住宅区正中央真的有家突兀的蛋糕店。话说这店门口摆了一块写菜单的黑板,而且整栋房子被花包围到不可思议,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不知道是在干什么的这样,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私有的西洋豪宅,完全不欢迎外人靠近,门槛高到要飞天。虽然有这样的感觉,闪亮亮男孩还是毫不犹豫地穿过鲜花大门去开门,我别无他法只好东张西望地跟在后面。听到有人说欢迎光临,让我再次体认到,啊,是卖东西的,本来就是卖东西的啦。
才进门就有玻璃柜跟柜檯,感觉这家店好像只提供外带,不过仔细一看后面有几张桌子,格局姑且算是可以当咖啡厅来用。由于房屋种满了茂密的花草墙,从外面看不到店里的摆设,但店里有一大片玻璃落地窗,可以看见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摆着不大不小的露天座,衬着震撼人心的茂密花墙,整体来说有点欧洲气氛?这样真让人忘了这里是平淡无奇住宅区的正中央。闪亮亮男孩比出胜利手势,应该不是想表达喔耶,而是说两位客人,然后就像熟客一样大步往里面走,坐在玻璃窗旁的沙发座上。我也跟着过去,途中地板上窝了一只好大的黄金猎犬,想要坐上沙发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黑一白两个圆抱枕,仔细看又发现原来是两只窝在一起睡觉的猫,吓我一跳,黑猫白猫窝在一起睡简直是太极图啊。
「感觉这环境好野放喔……有狗又有猫的。」
「我也觉得对食品卫生来说应该不太好,啊,你会怕猫狗吗?可以吗?」
「我不怕。」
应该说我还比较怕人。是说这里的猫狗一点都没有服务精神,客人来了也不想撒娇,还是睡得四平八稳,感觉有没有人来都没差。我试着摸猫一下,毫无反应,完全是睡到恍神。会不会太没有危机感了?太粗心可能会被吃掉喔?虽然店里装潢很时尚,但店员却是个不称头(冒犯了)的普通大妈,像个普通餐馆店员般快步送上菜单,我接过菜单啪地翻开立刻脱口喊出:「哇哩好贵!」话说这毕竟是蛋糕店,价格还不到卖器官也付不了帐的程度,但一个没打工的节俭储蓄金鱼高中女生,是不会随便就来吃这个价格的蛋糕。一杯咖啡就要六百五十日圆是怎样?我盯着菜单心想,闪亮男孩却霸气的说:「啊,当然是我请,你别客气,想吃什么尽量点。」我听了才不客气地翻起菜单。
「啊,奶油卡士达蛋糕,这倒新鲜了。」
布丁跟泡芙很常见,但是王道的奶油卡士达蛋糕却很难找的呢。闪亮亮男孩说:「原来你喜欢卡士达啊,内行人喔。」他还说这种东西才能完全展现西点师傅的功夫啥的。不对啦,我只是热爱卡士达,才不懂什么功不功夫。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奶油卡士达蛋糕,闪亮点了烤起司蛋糕,然后两杯咖啡。
「你是高中生吧?这么有钱。」
「还好,我有到处做点工,比普通高中生稍微有钱一点。」
表情真是从容不迫,感觉只是坐着聊天的活动就肯随便丢张千圆钞出来,我想这下就算是宾馆房间钱应该也不成问题吧──我这人怕麻烦,想说是不是要快点切入主题,结果没想到聊得格外开心:「现在时间还早才有位子,要是再晚一点,周末时段几乎都客满了,就算有位子也是很多东西都卖光,真是不顺心啊。一大早是最好的目标时段啦。」「也是有这样的地方喔。」「嗯,我想大概是小孩长大独立之后,妈妈自己为兴趣而开的店家,还挺像样的。这里的西点师傅搞不好有什么正式的经历吧?」「啊──有这个感觉。」「这里的顾客也大多是附近的妈妈们,算是妈妈经济圈吧?除了蛋糕店还有零星的手工饰品店、烹饪教室什么的,就藏在这一带附近喔。」「我妈应该也喜欢这些,感觉她对手工饰品之类的特别失心疯。」没办法,妈妈经济圈挺有意思的不是?
这部分大致聊到一个段落,蛋糕跟咖啡总算送了上来,哎呀这实在是好吃,好吃到我吓一跳。我是真的吓一跳,看看闪亮男孩,他默默挑了一下眉毛,彷彿在说:「我就说吧?」看得我有点生气,但这真的很好吃。咖啡香气之浓郁完全不同等级,我算不上很懂这方面的人,依然直觉认为这是杯好咖啡。完美的咖啡配完美的蛋糕,装潢又是清一色的精緻欧洲风,有够劲;却配上邻居大妈等级的店员,脚穿附近大卖场买来的凹凸健康拖鞋,还有毫无精神的猫狗到处乱睡,有够散;这些元素之间的落差还真不错,总体可以打个高分。
然后我们毕竟是在图书馆碰面,自然聊到书,我问他都看那些书?他拿出目前最喜欢的书,是亚伯特.冯.夏米索(Adelbert von Chamisso)的失去影子的男人,岩波文库红皮书。我记得封面封面的图画,不经大脑就说:「啊,这我家也有,很好看吧。」闪亮闪亮亮男孩说:「你家有啊。我已经读了好多次,真的好看。影子没了会有很多不方便,但是看起来人生终究过得颇开心的。」男孩笑说,嗯──故事是这样写的吗?我是记不得细节,只觉得隐约喜欢那本书这样。
「那本书应该有点卡夫卡吧?祸从天降!这样的。」
「嗯──主角应该是看得更开一点。卡夫卡是变成虫,结局很倒楣,但是这本书说没了影子无法融入人类社会,就乾脆不要融入,独自做研究也过得不错,然后养只狗这样。」
「喔,感觉不错呢。」
「后半主角突然得到魔法鞋,可以自由往来世界各地,而且他是完全凭运气在中古市场买到魔法鞋,完全没有任何伏笔、说明跟解释。就好像买下来才发现竟然是魔法鞋呢!这样。现在要是写这种喜从天降的剧情一定会被读者骂,但现实不就是如此吗?完全没有伏笔,几乎是由运气与巧合来支配的。」
看来他真的读得很熟,我只能没脑的答腔说:「哦哦──」
「所以啦,人多少有点不一样的,怪怪的地方,人生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再来就靠运气与巧合,再加上个人的努力,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必世上许多事情会在许多地方互相抵消,保持平衡吧。我只能佩服的一直露出:「哇──」的表情,闪亮亮男孩歪头问我:「啊你不是说你看过了?」
「啊,嗯──我应该是有看过,但是只有隐约记得喜欢这本书,至于故事内容就不太记得了,这样。」
「哇,那你一本书就可以享受很多次喽。」
「对,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健忘,所以一本书读很多次还是好看,而且早知道好看,所以读了也不会后悔。」
「啊,这我好像懂,记得一本书好看但是不太记得内容,这样最棒了。隐约记得内容的话,也不用读得太专心了。」
「对对对,明明没读还是有在读,好像只是翻翻看看,所以手感跟携带方便性也很重要喔。」
「这点就是这种薄文库书最棒了,而且老书的纸张日晒泛黄,只有边缘出现深色渐层,也是很漂亮。」
「我懂,我超懂,最近的书都太白了,放个N年也会变成橘黄色吗?」
「应该不会吧?感觉最近的纸张本身就不一样了。」
「也是,我觉得文库书就是要边缘变成橘黄色才算完美说。」
「就像葡萄酒,差不多可以开了的感觉。」
结果我们在有点怪的点上聊开来,跟他人分享这种感想,可能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一来总不好问说要出几万啊?现在要去宾馆吗?之类的,所以只好继续开心地聊些废话,而且愈聊愈起劲。
「你这针织衫的线条真漂亮,吉丽丝朵?」「你还真懂这些啊。」「嗯,我多少懂一点。」「其实这不是我的,是我妈的,我妈整个就喜欢亮眼打扮,买的衣服我不太能穿,但是这件比较简单还不错,就借来穿穿。不过我其他衣服都是便宜货,这件太突兀了。」「也不错啊,这种稍微讲究的衣服配上其他普通的穿搭,随手搭来反而觉得你很会搭。」「什么很会搭啊。」大概就像这样,用词愈来愈随便,而且不经意就扬起嘴角。
一回神,我竟然自在地盯着他的眼睛聊天,马后炮的想着喔这人长得还真清秀啊──齿列整齐又健康,整个人健全到像是健全的拟人化,左耳穿的耳环好像在凸显唯一的不健全,但感觉平衡点抓得很好。嗯──我感觉有点不妙喔──因为刚才我还一点食慾都没有呢。不对,蛋糕很好吃可是我不是说蛋糕,只是觉得聊得这么开心感觉不太妙,稍微想到一下穗高学长。脑内德国人正用德文七嘴八舌讲些什么,然后猛用啤酒杯敲桌,为什么德文听起来总是怒气沖沖?因为德国人真的很怒?
不过怎么说呢?完全不管您是哪来的哪位呀?这些的就能聊得天南地北感觉还不错,对,聊了这么多,我们还不打算问彼此的姓名、年龄、职业等任何资讯。聊的话题完全没有建设性,完全是堆废话,我想聊废话就像浪费时间与金钱一样有它的乐趣在。就这么天南地北天花乱坠下来突然到了中午,想说附近座位开始有人坐了喔──结果三两下就客满,而且客群还真的都是街坊妈妈。只有我们两个显得比较突兀,然后开始有客人在外面排队,还有人想说排不到乾脆改天再来这样,闪亮男孩对那客人说声:「不用,我们要走了。」就起身。这小子真是有够贴心,找不到什么好挑剔的。脑内德国人接连举牌给分,十分!十分!十分!看来应该可以夺得高分。于是我们离开蛋糕店,想说再来该怎么办呢──闪亮亮男孩却突然说:「啊,抱歉,我等等有工作。」没想到这么乾脆。「如果是那件事,要不要把电话还是LINE给我?」「不了,我不太给人这些东西。」「啊,是喔,那改天有缘再见喽?」「是啊,有缘再相见。」他说完就真的乾脆走人,只有挥一次手,头连回也不回。嗯──这个大挥空的感觉是怎样?十三个愤怒德国人同时摆出失望八字眉,耸肩摇头。嗯──真是的,这次打猎算失败,但是又不觉得懊恼,这样真的很不好。是说我也已经忘记他的长相了。
事发之后隔天,星期一,秋高气爽到跟白痴一样,我照常发獃上学去,却发现气氛与平时有些不同。平时我进教室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就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今天却是四面八方的视线眼神射得我满头包。窝在教室角落的女生集团交头接耳,那交头接耳的内容似乎就是我,感觉大家都不时偷瞥我几眼。不禁要想是我太自恋了?但感觉起来真的很怪啊──突然小团体里面有个女生似乎下定决心走向我来。喔,怎样怎样,要来找我聊天?我脑袋超高速运算,模拟所有可能状况,结果飞来一句:「中萱同学,你认识烈指啊?」我真的一字一句都无法理解,只能直接回应一声:「嗄?」嗄?烈指是谁?是什么?人名吗?你又是谁?呃,记得好像是松川同学集团的一个,南瓜来着?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又从大气圈外砸下来一句:「难道中萱同学也在当模特儿?」我完全没有头绪。哎,讲话是要按部就班的好吗?模特儿是怎样啦?怎么可能啦?你没看到我这混浊的土色渐层光环吗?
「你昨天跟烈指走在一起对吧?」
「啊,好像是有个陌生人来找我聊天……可是我不认识啊?」
是说竟然被人看到?而且消息还传开了?这不太妙啊,早知如此,当时就算没有聊得很顺利,也应该把他给吃掉才能根绝后患,但是被人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危险状况啦,所以只能算马后炮。嗯──我是有在反省自己的粗心,但是南瓜完全无视我的反应,逕自说个不停。哎呀,仔细一瞧这不是南瓜吧?南瓜好像还在那边,一样是四个人在交头接耳,但是我面前这女生真的有点像南瓜。是说人们都这么大众脸,为什么大家都能分清楚还不会搞混?也罢,那你就算栉瓜吧。栉瓜其实不是小黄瓜,而是南瓜的一种喔。已经知道了?总之把栉瓜说的话整理一番,昨天的闪亮男孩名叫等等力捩子,在青少年时装杂誌当读者模特儿,有点像是小明星。也是啦,感觉他当时就是喷发时髦高手的能量,而且记得他长相挺斯文的,不过具体来说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于是栉瓜看到我跟捩子说话,想说自己是不是也有机会,一心期盼能跟捩子搭上线,结果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不是说他是陌生人了吗?真的爱莫能助啦。在顶楼吃便当的时候跟泽惠提到这件事,泽惠竟然莫名暴怒:「嗄?捩子就是那个捩子?怎么会跟阿梓搭上?你说是捩子吗?你们认识?嗄?咦?啊?」
「没有啊,就说我们不认识了。」
「但是你被人家搭讪还一起去吃蛋糕对吧?不就认识了?这不就认识了哩啦──!泽惠我明明又强又可爱,怎么只有阿梓这么受欢迎?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又是魔法威能怒髮冲冠。哎哟,泽惠是可爱,但是要说漂亮就不太对了。是说我比较惊讶泽惠竟然对那种人有兴趣,她看起来就是对同年龄男生兴趣缺缺的样子啊。
「我对男生当然完全没兴趣喽。」泽惠双手插腰叫嚣一句,然后整个脸茫掉说:「但是捩子不算正餐啦~」就好像甜点不算正餐一样,是说他真的很甜啦,甜滋滋的极光闪亮闪亮亮啦。
「就……应该是超越了性的领域……对,宛若是天上的天使一般,搞不好是神喔?」
泽惠说着就像少女的祈祷一样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啊,本章的泽惠好像整个完蛋了。算了,泽惠就是无条件喜欢各种漂亮跟可爱的东西。
「咦?是说阿梓讲真的,不能吃掉捩子喔!要是吃了我真的把你宰掉喔!」
「哎,你用这种恋爱少女的茫茫脸讲这种话,反而凄厉到很吓人好吗?」
感觉她会笑咪咪地拿着菜刀捅爆我,恐怖喔。
「算了,我想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只是看到他真的会激起莫名的慾望说。」
「……咦?这发言好像有问题喔?呃──就好像穗高学长那样,阿梓对捩子也没有食慾的意思?咦?所以捩子跟穗高学长一样是贵宾席?这样不妙吧?」
常常说对不对?泽惠突然把话题抛给松川同学,松川同学吓了一跳回答:「有!在!什么事?」她遮着嚼饭的嘴放下筷子,这人不像我跟泽惠,才不会吃得满嘴还谈天说地。嗯──每个小动作都这么优雅。没错,最近松川同学似乎也都跟我们一起吃饭,自从那个额头盖了星星印章的事件发生后,隔天泽惠就大步走进教室,硬是把松川同学带走,又大步走到屋顶。据说除了空间之外连人际关係也累积了不少扭曲,但额头魔法已经消失,因此这些扭曲可能一口气喷发出来。简单来说,之前我个人不是很在意的松川同学在班上的天然班级统治权,但这部分一夕之间反咬她一口的样子,这就是常见的霸凌大逆转?
「总之你这阵子跟我们一起混应该很安全,你看我们感觉就是刀枪不入有没有?」
于是泽惠硬是把松川同学拉进我们,其实是只有我跟泽惠两个人的便当团,大概是希望同学想说,唉,都进那个团了就饶了她吧,之类的。
「反正只是人际关係的扭曲,只要乖乖等风头过去,时间久了压力自然就会散掉,没事啦。」于是从那天起,松川同学即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勉为其难地跟我们一起在顶楼吃午餐。松川同学对泽惠的感觉是感谢与恐惧参半的五味杂陈,而且感觉她跟泽惠之间好像逐渐形成怪怪的阶级关係,嗯──真可怜。
「什么什么事啦──我说阿梓竟然跟捩子混得还不错,对捩子没有食慾啦。这不就是标準的花心?算不算冷知识热场面了?现在正是常常进攻的时候喽。」
「哎,我觉得泽惠好像一直讲些不该曝光的事情喔?」
「啊?这些不能讲喔?对不起喽呀呼☆」
哇,超烦,是说泽惠究竟站在哪一边啊?原本不就是泽惠把我跟穗高学长凑一对吗?是说我也挺认真的,爱到坐立难安,松川同学则说:「嗯──但是对方是捩子啊?要说花心……或许算吧,但是捩子毕竟感觉不太算正餐……」真是出乎意料,竟然说我这不太算花心?有什么大不了?之类的。
「哎呀?常常怎么这么乖?已经放弃穗高学长了?」
「那倒也不是啦……虽然不是,但我也不用急,因为我在工程学上比中萱更有优势。」
那个工程学上是什么意思啊?
「人毕竟跟机械差不多,设定条件很简单的。恋爱这回事呢,它的机制简单来说就是距离最接近、相处最长久的一对男女,自然就会配成对。我跟日下部学长在社团相处了很长的时间,当然比中萱更有压倒性的优势喽。」
中萱跟学长不同年级,也不玩社团,跟日下部学长没什么机会相处对吧?松川同学说着,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也多少觉得这种爱情观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松川同学你乐意接受跟长时间相处的男人自动配成对?
「咦──?可是这样说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啊,所以常常也是捩子的粉丝喽?」
「这个啊,要说不是也不算对,我个人并不是因为捩子很帅才去迷,而是感觉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非比寻常,毫不做作,浑然天成……景仰?大概是这样吧……」
「嗯──我也懂啦,常常的防守格外坚强,感觉就是没信心的反效果一样。」
「呃……」
松川同学咬下唇瞪了泽惠一眼,但似乎没办法用力顶撞,只好闭嘴。
「如果要说浑然天成,那常常对阿梓也是嚮往跟嫉妒各半喽。」
「才没有那回!……事。」
看来曾经立于班级权力顶点的绝对女王,碰上泽惠也是无能为力。
「可是啊──之前这半年多我在班上好像不存在的空气一样,可是一碰到这个捩子?全班突然都来找我说话是怎样有没有?大家好现实喔──」我试着改变话题帮松川同学一把,但松川同学又惭愧地缩着肩头说:「啊,那是因为我在排挤中萱……」哎哟,我不是故意落井下石好吗?而且我也真的没在意,应该说我根本没发现,我又不是现在才开始交不到朋友,是早就这样了。
「不过要说为什么我排挤中萱,当然是有因为日下部学长的事情,但是不止这个,还因为大家评价中萱有可能会威胁我的地位。应该说是潜在的第二把交椅吧?我刚开始也企图把中萱吸收到自己的势力圈里,但是中萱太潇洒了,这招根本行不通,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一个无法掌控的人竟然是第二把交椅,实在是很大的威胁啊。」
「是这样吗?我完全没发现说。」
什么行不行得通,我根本不记得有人对我做过什么啊。
「总之就是这样,我一直排挤中萱独霸鳌头,所以班上的政治局势也还算稳定,但是因为这个……」松川同学说着掀起厚重的浏海秀出额头上的星号,哇哩……还是大到各种糟蹋。
「现在政局有点不稳。不过之前在霸王专政之下太过稳定有没有?现在班上同学为了摆脱动蕩恢複原状,就产生一股复原的力道,或者说有一种想由其他强者来统治的慾望,所以开始寻找下一个统治者。这时候潜在的第二把交椅中萱突然传出跟捩子有来往的消息,就一口气跳上高阶权位的感觉了。」
「咦,原来松川同学你都想那么多喔?」
感觉好酷喔,班级里还有什么权位,简直就像神圣罗马帝国兴衰史,老实说我超不想碰的。
由于我看来又像没兴趣又像很佩服,微妙的反应让松川同学突然害羞地说:「我中午还要去管乐社练习,再见喽。」狼吞虎咽地吞掉剩下的便当,连忙整理好就前往音乐教室。校庆迫在眉睫,据说管乐社早上、中午跟放学后都要掌握短暂时间来练习,管乐社果然是校庆的招牌啊。「喔──跟穗高学长问好嘿──」泽惠挥挥手。
「松川同学在管乐社那边还好吧?」
那个,什么来着?扭曲的反弹是吧?在班上也是那样,而且她在社团好像也挺统治的。
「还好吧?那边有穗高学长会好好保护松川同学的样子。」
嗯──这样感觉也是挺微妙的,穗高学长果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人,救我的时候也是说:「我看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所以……」
「啊,阿梓你看你看。」
泽惠贴在顶楼铁丝网上这么说,还兴奋地把魔法望远镜(魔法少女道具:可以看得很远很清楚)递给我,我想说什么事情拿来看看,原来是穗高学长在音乐教室的窗边打扫,桌上排开好几只伸缩号,学长突然停下手翻开某本杂誌,而且紧盯不放似乎陷入沉思。
「那是Popteen吧?就有登捩子的照片的杂誌,是不是穗高学长也听到传闻了?」
泽惠看来超坏心又超开心。
「啊,松川同学也到了,还跟穗高学长讲话。啊──阿梓这下可惨喽~?」
花心啦花心啦!泽惠大声嚷嚷,嗯──搞不好这真的很不妙喔。我远望着松川同学和穗高学长在音乐教室窗边交谈,突然没来由地想到就开口说:「穗高学长跟松川同学啊……」
「嗯?」
「感觉在音乐方面真是超级惺惺相惜喔。」
「那还用说,松川同学家好像是老牌茶铺来着?总之是大家闺秀,不到十岁就开始吹长笛的菁英长笛手,强到没人清楚她怎么会待在这种鸟学校的管乐社呢。穗高学长跟她比起来虽然只是普通人,也算是本校管乐社的主力之一啊。」毕竟男社员少啊。泽惠甩了甩魔法望远镜,魔法望远镜就消失在半空中。
「我想说他们两个之间,有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共同圈子。」
「哎哟,那又能怎样?如果不甘心就马上加入管乐社喽。」
「我是没有不甘心啦,感觉那根本是不同世界,就算现在开始拼,我也不觉得能挤进去。」
毕竟我对管乐基本上就没什么兴趣,硬是去玩也不太可能达到他们的境界。
「其实我反而还挺喜欢看书的。」
「其实什么啦,这一看就知道好吗?」
「啊,是喔?」
泽惠说得理所当然,我倒觉得颇为意外,毕竟我记得自己并没有特别在泽惠眼前看书。我只是因为没人可以讲话才不得不看书,跟泽惠在一起的时候当然都在跟泽惠聊天。不过泽惠透过什么神奇魔法少女威能的路线来掌握各种资讯,也不是第一次了。
「穗高学长说他只有做学问才会看书,不太因为兴趣而看书。」而且说得若无其事,说得笑盈盈。「其实我听了觉得有点惊讶,觉得我不是那么了解穗高学长,同样的道理,我也有些穗高学长不懂的部分。」
「怎样啦,真不像阿梓。」
泽惠从铁丝网上跳下来,难得又是双手包夹我的脸蛋与我四目交接。
「你是想说八字合不合这样的废话?」
「……是。」我又变成自动答是的机器。嗯──真的是废话吗……
「人能有个知音当然是很开心,但是喜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看检查表上勾选的条件够不够多吧?只是感觉的问题吧?」
「是。」我想应该是这样。
「书上也说不是完全懂一个人才算完美的爱。」
书上有写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