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仓林老师的秘密
「一心二用族」(注:指同时做两件事以上,例如一边听音乐一边读书的人)这个词,在很久以前曾经流行过,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这个说法了。并不是因为「一心二用族」消失,而是所有的人都成了「一心二用族」。
真知子也不例外,她可以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写着英文习题,同时嘴里塞满了蛋糕,心中还想着明天的计画。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这个暑假却无法让她如此称心如意,因为想要同时进行写暑假作业、搜查杀人事件真相、谈恋爱这三件事,这对再怎样有能力的真知子而言,也是无法办到的。如果能够在倾诉爱意的同时,右手翻着字典,左手拿着手枪,右脚踏着舞步,左脚去追杀人犯,那她肯定是个妖怪。
看来还是得一项一项解决,既然如此,最好先从能够迅速完成的项目做起,这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刚才的三件事中,办案以及谈恋爱都会牵涉到其他人,所以比较不容易按照自己预定的进度进行。剩下来的只有暑假作业。以往都是在暑假结束前三天,才会一气呵成写完,而这次却要痛下决心,在暑假的前三天写完它——但却事与愿违。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确实是有心要写,但在英翻日作业的第一页,才翻译了三行,她的思绪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要是我在调查杀人事件的过程之中,落入兇手的手里,因而一命呜呼的话,那该怎么办呢?如果真发生这种事,那么现在这么努力地写作业,这么认真地準备考试,不都将成为泡影吗?
既然这样,不如等到调查结束,逮捕到兇手,确定作业不会白写之后,再完成它会比较好。嗯,一定要这么做才可以。真知子下了这个极具理论基础的结论。
那么,现在又该做什么呢?这个星期天邀请了英人到家里来玩,而父亲正造当天好像也能够待在家中。得做些準备才行。
「由我来负责做菜吧!」
既然已经在父母亲的面前夸下了海口,不硬着头皮去做也不行。真知子对于做菜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么说好了,如果讲到泡麵,那她可是具有大师级的水平,不过……
「去书店买食谱」
真知子在书桌的便条纸上写下这件待办事项,接着写着:「打扫房间、把去年的月曆丢掉、整理书架、整理相簿」。要是在平常的话,这些工作可是要花上三年才能做完。然后她盯着月曆(今年的),安排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不过,无论任何事情,在心中计画时是一回事,真正付诸实行的时候可不见得能够按部就班了。今天呢,先做到计画的部分就好了。
接下来轮到杀人事件了。该从哪里着手呢?目前,真知子手上握有的只有两张牌,那就是治子所写的关于那捲似乎是存在于视听教室的「画与宝石」录像带,以及仓林老师那谜一般的喃喃自语。不过真知子还是搞不清楚这些跟杀人事件有什么关连。
真知子想要先跟仓林老师见一面。
下午两点,时值盛夏。真知子在武藏小金井车站下车后,为了不让自己流太多汗,尽量放慢脚步。
即使如此,酷暑依旧。虽然大阪也很热,但是东京的炎热却是那么的独特。这个小金井附近还算是好的,如果是东京都心的暑气,就算躲到树荫下也难逃它的魔掌。如果想要寻找凉意,只有躲进咖啡厅。不过那种地方为了让顾客不要待太久,通常都把冷气的温度调得极低。当你受不了走到户外时,一股热气直逼而来。这就像是一下跑进冰箱,一下又跑进烤箱似的,就算再新鲜的年轻人,也会精神错乱。
真知子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流汗的人,但是才没走多久,就感觉到全身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真是失策……」
早知道就约老师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待在凉快的地方聊天和身处蒸笼活像两只水煮章鱼在说话,脑筋的灵活度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呢。神探竟然也会犯这种错误,真是受不了。振作点吧!
克莉丝蒂小说中的神探白罗也有弱点,就是怕晕船和牙医。真知子不断用这个来激励自己,最后终于来到了她要寻找的地址附近。
向人问了路之后,总算找到了「清泉庄」这个听起来非常凉爽的公寓。那是一栋和清澈的泉水完全兜不在一块儿,狭窄的两层楼水泥公寓。
门牌号码是「二O二」,所以应该在二楼吧。爬着陡直的楼梯时,真知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报纸的斗大标题。
「高中女生惨遭老师杀害!于老师住处遇袭」
这么一来,别人一定会认为我到这里来的动机不单纯。
「想太多了啦。」真知子像在说给自己听似地脱口说出这句话。
走在狭长的走道上时,一位背着小孩的太太提着菜篮走了过来。
「对不起,请问仓林老师的家在哪里?」
「喔,找老师啊,就是从最后面数过来的第二问。」
「谢谢。」
「老师现在大概不在家吧。我刚刚才看到他出门呢。」
「这样啊……」
都怪自己,本以为突然跑去找他才能问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会连通电话也没先打,结果大热天的来到这里,他竟然不在。真知子感到很泄气。
「不过——」那位太太接着又说:「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他太太在家,你去问问看嘛。」
真知子听得目瞪口呆,愣在那儿好一会儿。太太?仓林老师有太太?这位太太会不会是把别人错当成仓林老师了。
最后面数过来第二间的大门,门牌上的确写着「仓林」两个字。真知子深呼吸,背脊綳得笔直,按下了门铃。来开门的会是鬼还是蛇?该不会真的是一个手里牵着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家伙,背上还背着嚎啕大哭的婴儿的太太出来应门吧?真知子实在不愿见到自己的美梦破碎到这种地步。
「来——了。」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来,接着门打了开来。
「啊……」
「啊……」
门里门外的人彼此都错愕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真知子面对的人居然是幸枝。
「……请、请进。」
幸枝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真知子严厉地说道。幸枝瑟缩地坐在一旁。
「直到进门的前一刻,我都还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却什么事都没告诉我,为什么呢?是因为不信任我吗?是不是?是那样没错吧。我懂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不再是朋友了,请你了解!」
「等等,结城同学,请听我解释。」
一脸为难站在旁边听着的仓林老师打了岔。他只不过出去买包烟,没想到一回来就撞见这个情景。
「请老师不要插嘴!」
真知子断然说道,仓林老师睁大了眼睛,立刻闭上嘴巴。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说到这里,真知子再度面对幸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半年前……」
「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
「真的?」
「是真的。就连老师们也不知道,除了校长和总务主任之外。」
「你保证?」
「我保证。」
「今天是七月十八日……」
真知子想了一下说:「我都是月底领零用钱的。」
幸枝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呢,要到下个月才能买结婚贺礼给你,可以吗?」
「……真知子。」
「拜託你别那么肉麻好不好——师母。」
说完,真知子噗嗤笑了出来,而幸枝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的仓林老师这才鬆了一口气。
「老师——」真知子说道。「用巧克力圣代来堵我的嘴吧!」
三人在酷热的天气中走到车站,直到进入冰淇淋店才静下心来。
「其实,我们两个原本也没打算要这么早结婚的。」
仓林老师边用湿毛巾擦着晒得发烫的脸颊说道。「按照原定计画,至少也得等到幸枝毕业再说。可是呢,去年年底我回乡下老家时,并不知道我们两个的事的双亲,竟为我準备好了相亲的对象。我觉得如果无意和人家结婚,却又接受安排去相亲的话,对对方来说会是一种伤害,于是便将幸枝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因为在这之前我老是拿这套说词当作挡箭牌来逃避婚事,所以父母根本不相信我,于是要求我把人带来,眼见为凭。没办法,我只好在除夕那天又回到东京,去了幸枝的家。她父母也相当震惊。不过,最后我还是取得了他们的谅解,急忙带着幸枝回到乡下。」
「就是大年初一那天。」幸枝补充说明。
「幸好我父母也相当喜欢她。不过,喜欢过头了,居然要我立刻结婚。我告诉他们,幸枝毕竟是我班上的学生,谈结婚实在是太早了,可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我母亲还在一旁帮腔说「我十六岁就嫁人了」呢。」
「后来呢?」
「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只好在回到东京之后,跑去找校长商量……」
「等等、等等。」真知子打了岔。
「你刚刚那句话听起来好暧昧喔,该不会是漏掉了哪一部分吧?」
「没有啊……没那回事呀,对不对?」
「嗯……」
「幸枝,你是不是又在瞒我了?如果你还这样的话……」
「我、我知道了啦。」
幸枝连忙说道。「嗯……我是年初一到他们家去的,在那里住了三天。他父母一再设法要我们早点结婚……所以,那、那三天他们把我们的睡垫都铺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又没办法擅自搬到别的房间睡,而且走廊又冻得要命……」
「而我又跟父亲多喝了两杯,连这个都好像是他们设计好的……」
「然后,唉呀……就是那么一回事啦。」
「那么一回事,是什么意思啊?」真知子紧追不捨。「真是愈来愈热了呢。」
「校长笑着原谅了我们,还当我们的证婚人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幸枝,你为什么还住在高圆寺呢?」
「高中毕业前,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只有周末,我才会到这里来。」
这种事情,或许可以说是非常开放……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土里土气的幸枝竟然会……唉!真是服了她了。真知子受到不小的震撼——对了对了,差一点忘了有事情要问老师呢。
真知子问仓林老师关于他在大礼堂里自书自语的那件事。
「嗯,幸枝也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我真的是不太记得了。我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呢……我想或许是因为班上连续死了两个学生,我认为我必须要负起责任,所以才会那么说的吧。」
「真的吗……听了真让人失望。对了,老师您那时在英语社社办里做什么呢?」
「那件事呀!真是服了你的观察力,你的确有当神探的资质。」
「真知子,说了也许又要惹你生气了……」
「什么事?」
「那时候,我也在那里面呢。」
真知子哑口无言望着两人。仓林老师慌忙解释:
「别误会,你不要瞎猜。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在神圣的校园里,我们是绝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呀。」
「我们只是在那里商量家计的问题。」幸枝说道。「就在那时候听到了脚步声,我们当然想不到你们会来。要是被看到我这个非英语社的社员和老师在这里独处,那一定会启人疑窦的,所以我就躲到书架的后面。」
啊——自己像个笨蛋似的,大老远专程赶来听他们的爱情故事。我可是为了找杀人事件的线索才来的—在车站前道别后,真知子望着并肩走远的两人背影,在嘴里嘟哝着。如果这时身边有《 周刊》的记者,还可以卖一条独家新闻给他呢。标题是「独家报导!仓林老师有个十七岁的少妻!」
回家的路真遥远。在月台等电车时,只见快车、特快车以及货物列车一列列从面前呼啸而过,等了老半天开往东京的电车终于来了,但是很不幸地除了拥挤之外又没有冷气,而且在半路上还因为车门故障,让列车进退维谷,真是倒霉透了。不过,让真知子表情忧郁的,并不只是这个缘故——还有仓林老师和幸枝。出人意料之外却又非常相配的这一对,令真知子有一些吃味。
算了,我不是也有英人吗?对了,我得去买食谱。
真知子急忙绕道去了一趟书店。
食谱多得令人目不暇给。不过在找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真知子所得到的结论是,可以让厨房新手很容易就烹调出来,非常好吃又看起来很高级的适合夏天的料理,根本就不存在。
2 意外的面孔
「我是神山英人。」
「你好,我是真知子的父亲。请坐请坐,放轻鬆一点。」
「是的。」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都显得有一些不自然。最后还是英人先开口:
「您的工作好像很忙。」
「还好啦。你是读那个科系的?」
「经济系。」
「喔,那你一定对贸易很感兴趣啰。」
「是的!如果有机会,我以后想要朝这个方面发展。」
英人说起话来的那股热劲,一看就知道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儘管如此,正造还是很高兴地跟他开始聊起了贸易界的现状。站在门边偷听的真知子总算鬆了一口气,转身进入厨房。
「妈妈,要开始準备了吗?」
「我现在正在弄呢。先端点冰的饮料给他们喝吧。」
「嗯。」
真知子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围裙,突然间很有少妇的味道。其实,她早就把料理这档事,全交到惠子手里了。
「这孩子长得挺帅的嘛。」
「真的吗?」
真知子将冰汽水倒进玻璃杯里,然后再用托盘端着,高高兴兴地走到客厅。两人还在讨论贸易方面的话题,不过,当真知子一走进来,正造立刻睁大了眼睛。
「真难得,你这个大小姐平常连个茶都不会泡呢。」
真知子狠狠瞪了爸爸一眼。英人看了在一旁窃笑——爸爸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会看场合说话!
「——他真是个好爸爸。」
「是吗?就只知道损我,气死人了。」
真知子和英人走向车站。这时约莫晚上九点。徐徐的微风吹在发烫的脸颊上,好生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