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英国旅行第一天。十二月二十三日。
坐在飞往英国希斯洛机场的飞机上,我大大叹一口不知道第几次的气。支着下巴坐在靠窗位置、视野里映出关在狭窄四角形窗框里的壮观蓝色。
天空。
清爽的澄澈蓝空,对自暴自弃的我来说却是一股强烈恶意。
因为精神状态实在太过忧郁,所以连眼前的无际蓝天看起来都像是用人工染料涂抹而成的美式蛋糕。
啊啊为什么世界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哥哥……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叹气……」
「不啊,华凪。这就是会叹气再叹气的事啊。我也没办法。」
「…………就算小红绪没来,但有我和莉莉在。要是哥哥你还这么失落的话,我会很难过……」
坐在三人座位中间的华凪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说出悲怆的话语。
由于是在机内,所以她的声量尽量压到最低。但因为华凪拥有非常清澈的音质,因此她的声音仍然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进我的耳膜。所以,从字面上听不出来的华凪真心话同样一清二楚。
「难过、吗?」
「没、没有错……我很难过……嘿嘿……」
「……你啊,我只看出你超级开心。」
——也就是虽然完全摆出消沉姿势,但实际上华凪对现在的状况比谁都高兴。
「并、并没有那回事……」
一边说话,一边「偷瞄……偷瞄……」窥视我这边的华凪双瞳,彷佛和心情极为忧郁的我正好相反,深深地染上喜色。
嘴唇由于感动而颤抖,表情充满生命力和喜悦。平常无精打採的气氛完全消失。
啊啊……用眼里闪星星、或者该说连爱心都浮现般的情绪,嘴里却说着「难过」这种话立场真的很薄弱啊……
不过欸,这也不是什么无法了解的反应。
——因为红绪没办法一起去英国这个状况,对华凪来说代表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一口气增加了。
「唉~」
我把视线移向华凪身边、坐在靠走道位置的莉莉。后者戴着眼罩,维持和之前看见的同样姿势正在睡觉。
这是飞往英国最正确的过渡方式。
英国是距离日本相当远的国家。
虽然我有意识到两国之间的时差多达九个小时,但没想到即便使用飞机这种文明利器,单程居然也要花掉十三个小时(!)。
我在想,欸,光是这个距离,明治那时的日本居然还有心要和英国结为同盟什么的实在太令人敬佩了。如果是那个时代,不搭船摇上几个月的话应该到不了英国才对。
也就是,前往英国无论如何都有半天时间得耗在搭飞机上,以及到国外旅行绝对不能忘记的最初关卡……「时差反应」问题。
要具体定义时差问题然后说明的话,感觉就像要算数学题一样,对身为私立文系的我而言实在开心不起来。
欸,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早上从日本出发、经过十三个小时就会到达英国,但因为时差关係那边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可是体内时钟已经完全变成晚上,所以身体会进入想躺床模式,状态会变得很不好——之类的。
大概。
然后,在各种时差反应对策中,最有效而且最单纯的应对方式——那就是所谓的「总之就睡吧」。
不愧是已经有过一次「英!日」旅程经验的莉莉,她似乎能够充分应对这方面的问题,除了吃飞机餐外大多时候都在睡觉。
另一方面,为了不带给周围的乘客困扰,我们兄妹——几乎没有积极交谈,而是用手机看电影或阅读带来的文库本。
但十三个小时……果然实在太长了。
飞行接近后半,带来消磨时间的东西都已经腻了,但我和华凪却奇怪地完全睡不着。
结果,我们只能偶尔继续之前那种没有要领的对话,无力地等待时间过去。
「对了,话说回来这四天有什么预定行程?」
「哥哥,这个话题你已经问第四遍了喔。」
「我是要确认啦,确认。」
「……欸,虽然我没关係。」
华凪皱起眉头,微微叹口气。
因为閑得发慌,为了打发时间我重複过好几次同样的话题,就算是华凪也差不多该觉得烦了吧。但是没办法,总觉得想问啊。毕竟也没有其他可以说的话题……
「我刚才说过,第一天(二十三日)……也就是今天呢。到达英国、和来接机的人会合后,我们会去莉莉家。虽然爸爸他们住在伦敦市中心的公寓里,但没有多余空间让我们住,所以要去莉莉家借宿,然后就直接睡觉。
第二天(二十四日)开始是重点……前往伦敦观光。至于要去哪里……我想如果小红绪她们在的话,应该计画各种想去的地方,但因为只有我们,所以往完全交给导游这个方向堕落了……
第三天(二十五日)是圣诞节当天,会举行派对……但二十四日晚上似乎会去参加弥撒还是什么……莉莉好像有计画,这部分我不太清楚……只不过,回程是第四天(二十六日)这点可以确定。商量过回程的飞机时间后会继续观光。回国预定日因为时差关係,会变成二十七日。」
「原来如此啊……」
我点头。不管听几次第二天和第三天的预定都太过嗳昧不清,会让人忍不住笑出来。
全部都交给莉莉也该有个限度。但因为我和华凪对历史建筑不太有兴趣,这也没办法欸!
我打从心底想如果红绪在的话会怎么样。那家伙虽然有点那个却也有时髦的地方,应该会喜欢观光景点才对。再者她也叫我绝对要拍照回去了。
就算是敌视红绪的华凪,也似乎颇介意这趟旅行计画的中间部分像被白蚁蛀掉般破破烂烂的部分。
「啊啊……还要买个什么给红绪……」
正好,这次旅行横跨了我和红绪的生日。
生日当天我们分别在距离大约一万公里的日本和英国,等我回国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顺便说,我还没决定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红绪。因为难得出去旅行,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如果看到什么好东西再决定更好。
『如果,红绪那家伙也在这里的话』这个想法,在前往英国的十几个小时间完全没有动摇。
当然不是如果红绪在场的话我就能具体做些什么——并非如此明确的想像。但是,我能肯定这次旅行会多出什么刺激的东西。
毕竟,我、莉莉以及华凪三个人的旅行除了「家庭旅行」外不做他想,但要是红绪有一起来的话,就不会是这种纯度百分百的「家庭旅行」了。虽然我每天都会见到红绪,但这次的旅行成员只有住在同一个家里的人,我总觉得稍微有点太过日常。
——日近在眼前。
那个「」不用说,当然是我和红绪的生日。
我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红绪则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圣诞夜和圣诞节。
这次旅行会跨越两个生日,因此我有种命运之类的感觉。同时还有着期待,以及微弱的决意。
英国和圣诞节以及生日——当这三个名词融合时,我和红绪的关係会不会发生化学反应呢。或者该说,我会不会引起什么反应呢。
我这么想、这么考虑、这么预感。
我紧张着和红绪之间那暧昧的「什么」,说不定会在这几天变成具体的「什么」。
「要买什么好啊……」
欸,虽然我脑袋一片空白。
因为红绪没来啊。所以什么都不会改变欸。这样我当然会鬆懈下来。紧张感什么的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
唉……。
结果,明明是去国外旅行,却有种浓厚的「平常生活的延长」这种感觉。完全缺乏非•日常感。
简直像是缺乏鹹味的英国料理一样。
…………对,这也是我忧郁的原因之一。
料理。英国。
国家本身就内含——所谓「做菜难吃」的概念。
连普通观光客去英国的时候,都会抱持相当的「觉悟」。这样的话,已经可以说是宿命般带着「做菜难吃」诅咒的我,到底必须有多大的觉悟才能前往英国呢。但老实说,我根本说不出自己已经做好觉悟了。
虽然红绪缺席,但做菜难吃的预感并没有就此消失。飞机上很无聊……即使当然还是存有初次国外旅行的兴高采烈感,但脑袋某个角落有种、这根本是「朝圣」之旅了不是吗的感觉。
没错——前往拥有做菜难吃圣地之称的英国巡礼之旅。
就像最近赶上区域振兴热潮,因此地方自治群体也涌现类似这种形式的圣地巡礼般的气氛。
所以,如果红绪在场的话——我不想继续往下考虑了。
这已经是假设、空谈。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虽然对同行的两个人真的很不好意思……
就是这样。
继姊姊之后,连红绪都因为「某件事情」所以无法参加这次的旅行——而且还是因为非常蠢的理由。
那真的是有够乱来,让人质疑是不是在开玩笑的理由!
我隐约想起。
那一天的场景。
◇◇◇◇◇◇
「红绪家的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嗯……」
进到家里来的红绪,非常尴尬地稍稍点头。
——爱内家的客厅正被非比寻常的气氛包围。晴天霹雳。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行程连续取消事态。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只姊姊,连红绪都说无法像预定一样和我们一起去英国。
当然,听见这事实的我整个大吃一惊。
因为啊?比较后完全一目了然吧?
再怎么说「住在隔壁的青梅竹马也一起去的五天三夜英国旅行」和「单纯的五天三夜家族旅行」,兴奋和期待的等级大有不同。
当然,我不是不重视莉莉和华凪。
只不过,那个啦。我又不是现在才意识到亲生妹妹华凪,以及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将近八个月、已经是家人般存在的莉莉。
但红绪不同。
各种方面上的另类标準。
「夫妻吵架啊……那还真是,麻烦呢。」
我一边附和,一边皱起眉头。
爸妈也是人,偶尔吵吵架也在情在理。但站在孩子的立场来说,也不少人会认为爸妈吵架真的是既烦又麻烦还讨厌的事情。
我家吵架的话基本上都是老妈擅自生气,而老爸就负责道歉这个模式。但红绪那位感觉非常严厉的母亲——耀子阿姨要是生气的话,那么香神家肯定陷入相当糟糕的状态不会错。
——只不过,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吵架?
话说回来,夫妻吵架和红绪不能去旅行又有什么关係?
「实际上呢。这个,虽然很难说出口……」
红绪浮现十分傻眼的表情。
我心领神会。她这个表情——至今为止我看过许多次。
总是笑咪咪、温驯、不怎么会表现出负面情感的红绪,可以说唯一有个会露出这种明显为难表情的话题。
也就是。
「今天,我爸爸突然开始耍赖。『耀子小姐。我下班回家途中在想,如果是日本国内的话就算了,让出嫁前的女儿和别人去国外旅行是不是挺不健康的呢。而且还是跟那个可憎的小子——咳咳。和叶、叶介君一起去呢。有男生在喔,不是只有女孩子而已,还要过夜喔?这样不妙,太不妙了。耀子小姐也这么觉得吧?所以,吶?红绪,圣诞节和我们一起过吧。这才是世界上最正确的理想圣诞节!不如说,拜託你不要去!不準去!不可以去!』之类的……」
关于红绪的爸爸——香神先生的话题。
「……红绪的爸爸,还是这么讨厌我啊。」
我感叹似地喃喃。闻言,红绪却满脸认真地摇头说道。
「不对不对。爸爸没有讨厌叶介喔。」
「……欸?」
「比起讨厌,」红绪说道:「——应该是憎恨吧?」
「…………」
这不是更糟糕吗!
如果用英文单字来表示,无论是「讨厌」或「憎恨」都是「HATE」,但明显是「憎恨」一词蕴含令人惊恐的怨恨情感。
因为更加危险的形容登场,我背部自然而然渗出冷汗打湿运动服。
我每次每次都在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怨恨我啊,香神先生。
「红绪,然后怎么了呢?因为这样所以吵架了吗?」
正当我对香神先生溺爱女儿的想法产生同感时,和那种「父性爱」要素无缘的莉莉询问红绪。
红绪大大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