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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称为亲信的几名大司教、司教、司祭,遴选出来的神官与修女,以及如同亲卫队般特别编製而成的圣骑士团。率领如此大阵仗走入王宫,进入王座厅的克劳迪斯·路斯·连克提巴尔斯枢机卿,面对眼前的光景不禁皱着眉头。
「……请问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艾德亚德陛下。」
「玩笑?说什么蠢话,我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啊。如你所见,我在办麻将大赛。」
听到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老国王的话,克劳迪斯再次移动视线。总共五张麻将桌,四处传来嘈杂的哗啦哗啦洗牌声,以及喀啦喀啦的堆牌、进牌声。如国王所言,这完全是赌场,绝对称不上是在迎接国宾的状态。
但是让克劳迪斯感到讶异的理由还有一个。
(……奇怪……那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找不到事先派来的异端审问会司教,连圣骑士团的影子也看不见。如果是被挡在王宫外头,为什么没有来迎接自己?而如果进了王宫,应该已经大闹了一番才是。他已经事先研究过这赛姆王的个性,他的个性十分刚烈,要是自己的生日被无礼之徒打乱,绝对会暴跳如雷。如果说司教已经遭到处死,现在看不到人也算合理……但若是杀死教团的人,其他客人怎么可能如此悠閑地在玩游戏?
「你千里迢迢前来祝福我的喜寿,真是太感谢啦。来,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吧。」
赛姆王拍着克劳迪斯的背,而另一只手……居然不是要他坐在别的地方,而是麻将桌。
「……请稍等一下,陛下。」
「你的随从们也可以随便去拿些东西吃。这里有很多山里难得一见的美食,到时候回去也可以当作閑聊话题,对吧?」
克劳迪斯没有移动,微微提高了音量。
「陛下。」
「干嘛?」
「在我之前,有没有一位年轻司教带着圣骑士团来过?」
「喔,有啊。他说话很有精神嘛。」
赛姆王的双眼闪烁着亮光。
那么,他是故意摆出这种态度的吗?
「虽然我早有耳闻陛下喜欢在生日的时候如此嬉戏,但他因为太过年轻,总是对教义非常忠诚。他没有听我的劝阻就提前出发,说要在枢机卿抵达前先平息喧闹。我一直很担心他是不是会让陛下感到不愉快呢。」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不过呢,事情都是可以谈的嘛。比起这个,我年纪已经不小了,继续站着说话会很累。而且我也不可能丢着客人不管,就自己先坐下吧?」
老国王展现出来的是很明显的敌意。那么年轻司教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
「恕我直言,陛下。我身为神的僕人,不可以在赌博的桌子就座。」
「喔?」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目前整座大陆处在动蕩不安的时期……在这样的时机下,要是陛下沉迷赌博,甚至在这种地方迎接教团人士,人民会怎么想呢?民心将会背离啊。请您务必三思。」
「哼,不能称心如意还称得上王吗?你是来祝福我的吗?还是来教训我的?说啊?」
……这样就好。克劳迪斯暗自窃笑。目的既不是祝福,也不是团结,而是不和。不和的前方则是埋伏着无法逃避的要求。
「陛下。您愿意听劝吗?再这样下去,我就必须以枢机卿的身分认定陛下叛教了。」
「哼,汝勿赌博是吗?但以我的看法,人生就是一场赌局。一般所谓的命运,简单地说就是可能性。」
「……」
「譬如以你为例。既然离开了大神殿,就是在赌能不能抵达目的地。能够不被马车辗过、不被魔物吃掉、不生病倒下,胜过了这些可能性,你才能来到我的面前不是吗?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人类是不赌的。」
有趣的说法。虽然有趣,但克劳迪斯仍缓缓摇头。他早就调查清楚,知道这国王好赌成性,也喜欢拿赌博来譬喻。
「只要相信主,让自己心存正念,就可以不依赖命运,在主的引导下来到这里,陛下。所谓的赌博,就是否定自然的天命,那毋庸置疑是叛教的行为。」
「喔,居然被你反驳了。哈哈哈,真有一套,不愧是德高望重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那么……」
「不过站着说话还真累啊,膝盖都快撑不住啦。剩下的话等坐下来再说吧。难道教团有说汝不可敬老尊贤吗?嗯?」
像是在挑衅般转过身子的老人,居然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内部的麻将桌。
一名大司教亲信朝克劳迪斯耳语。
「……他好像有什么盘算。」
「我知道。」
这个空间内的气氛感觉十分做作。明明平常难得有机会看见枢机卿在此现身,却连一点敬畏的声音也听不到。
(……这群该死的异端……)
但是就算继续站在入口,也无法有任何进展。况且还有与帝国的密约,即使克劳迪斯明知这是进入虎穴的行为,为了取得虎子,还是走到桌子旁。
赛姆王已经坐定了。
「怎么,你不坐吗?」
「只要陛下能休息就够了吧,我不能坐在这种座位上。」
「只要不赌就好了吧?我觉得你弄错了什么事,今天这场大完彻大赛,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赌钱。你们说对吧?」
「是呀,您说的对,爷爷。」
从一旁带着那名司教与圣骑士们现身的人,是一名穿着与克劳迪斯相同的法衣、帽子的年轻枢机卿。原来如此,看来选择那个只听上司命令的司教,是选错人了。
(可恶……是这女人吗……)
还在想说大神殿那个不良少女跑哪里去了,没想到在此现身。
这个前任枢机卿留下来的眼中钉,只因为身为孙女,就取得枢机卿地位的女人……爱蜜特·利卡·艾利克希尔。
「好久不见了,克劳迪斯枢机卿。虽然很冒昧,但今天在这宫殿里的人全都只是以这硬币的移动为乐,享受着游戏的乐趣而已。像这样劈头就认定是恶意的金钱往来,甚至还冠上叛教的嫌疑,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会毫不退让了。不过,你几个月来都没有出席枢机会,却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遵照预言者大人的指示行动罢了。咦,真奇怪呢,克劳迪斯枢机卿明明是枢机会议长,我还以为预言者大人有告诉你呢。」
(这女人……)
居然睁眼说瞎话。与现任教皇相同,那个只会沉睡的女人根本不具有任何用处,同样身为枢机卿的爱蜜特明知此事,但立场上,克劳迪斯也不能在公众面前否定预言者的立场。
「很遗憾,因为预言者大人休息的时间很长……你才是,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是呀,预言者大人是很随兴呢。」
儘管彼此的语气都很有礼貌,但两名枢机卿产生对立的这种离谱状况、不安气氛,甚至让周围的人忍不住停止了打牌的动作。
「哼,我已经知道你们两个合不来啦。够了,那就长话短说吧。我知道你是亲帝国派,克劳迪斯枢机卿。你的目的是什么?想把我指为异端吗?然后威胁我,替帝国製造有利的状况?」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我只是想站在神殿教团这个中立的立场,替大陆带来更美好的未来而已。我认为格兰马赛纳尔帝国所提倡的『为了防备魔王与魔物而团结一致』的想法是最合理的,这也是事实……所以我才希望盟军各国能再次倾听帝国的理念。同时,我也会儘可能劝阻帝国使用武力发动侵略。这不仅是我坚定的意志,同时也是目前枢机会全体的意思。」
「喔,那我就听听看吧。」
克劳迪斯忍不住在内心暗骂。
把话说得太好听了?听听看?愚蠢,那怎么成。就算这种说词能够收拾现在的状况,到时候若是他又翻脸不认帐可就麻烦了。就算这些家伙肯听,帝国也不会退让。而且,要是帝国真的退了也很伤脑筋啊。所以原本才打算激怒赛姆王,让他放弃沟通。
如果要问为什么教团会失去权威,当然就是因为这座大陆太过和平。只有混沌令人不安的时代,宗教才能给予人心安享……不,是成为心灵的唯一支柱。才能集合众人的意志而成为权威,集合大量的金钱而生出权力。
无知的人感谢着根本不存在的神,获得内心的平静。有见识的人则能得到现实中的权威与权力。这就是人世间的定律。光靠信仰是填不饱肚子的。就算是教团领地内的信徒,也都是活人。如果不能重新建立这样的定律,教团领地很快就会崩毁。
要是将来自己好不容易坐上名为教皇的王位,却和神一样徒有形式就毫无意义了……
「陛下……」
「不要再说这些小事了。反正我也觉得只是玩游戏不够有趣,不然如果你赢了,我就关闭国内所有的赌场,然后和帝国坐上谈判桌如何?」
在场所有人比克劳迪斯更惊讶。尤其是这个国家的人,还有王的亲信们。因为他们很了解国王是说到做到的人物。
如果是这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您是说真的吗?陛下。」
「汝莫怀疑,不是吗?嗯?要是违反承诺,到时候你们怎么喊我异端都无所谓。」
「……」
「欸,还不赶快坐下来。你刚刚不是说过吗?要是心存正念就会有天的引导。不会是说谎的吧?」
这老头子……惹人生气的手段还真高明啊。
「……我明白了。可是,我并不清楚这个游戏的玩法,我对这方面没有涉猎,如果没有其他游戏……那么我可以找其他人代替参加吗?」
「喔,找代打也无所谓。不过没有其他游戏。我一向喜欢在自己生日的最后好好打一次牌。因为老婆们只有今天才允许我熬夜到天亮。」
正所谓未雨绸缪,早有準备就不会忧心。
他是一个爱好赌博、尤其爱打麻将的国王,就算摸不清他的个性,至少也看得懂这点。而且对方还自己预设了不得不比拚一场的状况,真是幸运。
「那么……这里有没有能和陛下较量的人?」
「有的,枢机卿阁下。」
那是一道很细微、如同人偶所发出的声音,一名眼神空洞的女司祭向前踏出一步。
「虽然是不可原谅的过去,但我在受到教团洗涤心灵之前曾玩过这样的游戏。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能够派上用场吗?」
「我想这也是主的安排吧,黛安娜司祭。你这真诚的忏侮,已经将过去的错误导向光明的未来了。这不是赌博,而是带领人类走向正路的正确行为。有我在,你就放心坐下吧。」
「是,枢机卿阁下。」
2
没有参加决赛,以种子选手的身分负责打倒克劳迪斯的马希洛与嘉德丽亚,正在一旁关注情势发展。
毕竟敌人是神殿教团,一旦决定开战,马蒂洛与赛姆王都不打算与对方做正常的比拚或谈判。如果是利塞尔或希娜等现役勇者,想必会不知该站在哪一边才好,事情会因此变得棘手,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被克劳迪斯利用,因此先编了套理由让他们到一旁休息。
但是马希洛也不太甘愿让他们独处,所以又推了安洁丽卡及帕莉艾尔去当电灯泡。
「在这贵宾席看好戏的感觉如何呢,嘉德丽亚小姐?」
「真是好啊,不过那个叫做克劳迪斯的家伙,虽然一脸好人样,实际上还真阴险啊。」
「为什么这么说?」
「负责代打的那个女司祭在共和国赌场四处作乱,不只被我国当局、甚至连大君都特别盯着她,是好手中的好手,简单地说就是诈赌师。还以为她躲到哪里去了,居然会藏身在大神殿……真是笑死人了。」
「她连麻将也很强吗?」
「一般猜测她可能是高準确度探测魔法的高手。」
探测魔法。一般是冒险者用来探知宝箱或洞窟内的陷阱用的魔法。刚开始虽然只能看到朦胧而抽象的画面,但经过修练以后,甚至能判断出构造及颜色。
那需要相当程度的专注力,也会带来剧烈的精神疲劳,而且大部分的使用者只能看出大略的形体……因为这种种因素,即使和许多诈赌方式相同,有很多人想把它利用在赌博上,大都徒劳无功。
「……所以她真的会这种魔法?」
「将她的故事整理起来,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我们CIC高层甚至考虑挖角她,应该不会错。无论如何,克劳迪斯就是猜想会有这个可能性,才準备了职业的赌徒过来。」
原来如此,的确很阴险。所以说他也是一个披了教团实际领袖之面具的某种怪物。
「……爱戴尔瓦斯,这样子可以胡牌吗?」
「是的,可以。」
「那么我胡了。」
虽然沙穗打扑克牌非常强,但似乎不太明白麻将的规则。刚开始包含*振听在内扣了不少分的沙穗,在爱戴尔瓦斯站在后面给予建议后……也许是因为新手好运,慢慢开始赢了。(译注:振听指的是在听牌状况下,因抵触规则而无法胡放枪牌,如果此时胡脾将会因为犯规而扣分。)
看来这一桌是由沙穗以第一名姿态晋级。
「……我没辙了。那两个像伙,说也说不听,根本打算拿冠军。」
难得像是放弃劝说的杰斯走了过来。
「拜託你也劝那个侍从长几句吧。」
「如果余说了就会听,还有谁会被张闪打?」
此时,赛姆王终于来找他们了。
「你们是特别招待名额,臭小鬼。就算是种子选手,站着看也很无聊吧。」
「好啦好啦,臭老爷爷……我们走吧,嘉德丽亚小姐。」
「我要做什么才好?」
「你会诈赌吗?」
「会一点,但没有信心能瞒过诈赌师啊。」
「那么,你就专心执行自己的任务吧。」
于是,马希洛带着耸耸肩的嘉德丽亚向前走去。
「接下来……我想想。爱戴尔瓦斯,那一桌已经决定胜负了吧?那女孩现在有空吗?」
「是,陛下。」
爱戴尔瓦斯低头行礼,而沙穗则开心地笑着。
「沙穗得到第一名哟。」
「喔,是吗是吗,很好很好,哈哈哈。你也来坐这一桌吧。还是和可爱的女孩围在同一桌才好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于是,赛姆王、马希洛、女司祭,以及沙穗四个人就这样围在同一桌。虽然最后一个人找谁都无所谓,既然沙穗刚好胜出,就找了她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