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有位少年倒在路上。
已是夜半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中,有个人影倒在沥青铺成的马路的正中央。
半数以上业已消殒的路灯,勉强映照出他那犹自残留着稚气的面庞。
这是条双向六车道的大路,但完全没有车辆来往,如同死了一般。此时,终于有辆黑色的轿车经过这里。
「!!」
衣冠楚楚,身着黑色西服的司机,突然看到倒在车道上的少年,急忙踩下了剎车。刺耳的摩擦声,与轮胎轧过水洼四溅的水声,在四周回蕩。
车总算在碾过倒地的少年前停了下来。一边宽着心,那名老绅士打扮的司机一边向后座回过头去:
「万分抱歉,大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岭上桑。发生什么事了吗?」
「唔……前面似乎有个倒毙的流浪汉。」
「流浪汉……」
被称作大小姐的少女,向前探出身去,秀丽的黑色水手服胸口的领巾微微摇晃。她越过汽车的挡风玻璃,看到了那个少年。
看到他的样子,少女心中一动,举起伞走到车外。
少女无视了司机的警告,在少年的身旁蹲下。
『流浪汉……?但是,他毫无面黄肌瘦的模样。而且……衣服好奇怪。』
少女在内心中低语着,碰了碰少年所穿着的驾驶服一样的东西。名叫岭上的司机,此时担心地对少女开口:
「大小姐……」
「岭上桑,可以把这个人带到医院去吗?」
「……」
「拜託了,岭上桑。」
少女恳求着明摆着一副不管为妙表情的岭上。到最后,「大小姐还真是人好啊」,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明白了。」
*
少年的苏醒,是在3天后,不认识的床上。他的脑袋还有些眩晕,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说道:
「这里……是,哪里……?怪虫……去哪儿了?」
这个少年,就是西园寺一斗。
他刚準备从古老而优质的洋室的床上下来时,门随着敲门声一起打开了。提着装着水与毛巾的小桶进来的少女,看到一斗起来,惊讶地说: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起来了,就没等回应擅自进来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一斗却惊讶得不比少女要少。他叫出了熟悉的少女的名字:
「……恋歌酱」
但一斗刚叫出口,就发现这名少女要比自己所认识的恋歌,估计要小至少五岁。在一斗想到这些的时候,少女稍微困惑了一会儿,柔和地笑了笑,微微鞠了一躬:
「真可惜呢。我叫做花恋。北条花恋(Houjou Karen)。」
「啊啊……我叫西园寺一斗。」
大概是恋歌亲戚家的孩子吧。不过北条家应该只剩下恋歌了才对(※)。但要说是没有亲戚关係,未免也太像了一点。而且北条花恋这个名字,一斗也很像是在哪里听说过的样子。
(※:参见第五卷第一章。)
一边听着花恋捡到自己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睡了三天三夜之类的事情,一斗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吶,花恋酱。你的亲戚里,有叫「北条恋歌」的女孩子吗?」
「不,没有。亲戚家属之类的,花恋就只有爷爷了呢。」
「这样啊……」
「刚才你说的,那个北条『恋歌酱』桑,和我长得很像吗?」
「非常像,如果你看到肯定会吃惊的。花恋酱几岁了?」
「12岁。」
『比恋歌酱小4岁……。恋歌酱如果12岁,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一斗微笑起来。
「你刚刚说……我是倒在车道上对吧?附近只有我吗?」
「是的。」
摩诃哪儿去了?还有,怪虫的女王呢? 被捲入时空扭曲里破坏掉了,而独有自己活了下来?
『这也太巧了……』
一斗内心疑惑着。
「啊,对了。爷爷告诉我说,要是一斗桑醒了,我就要去把爷爷带来呢。」
「啊……这样也好。多承关照,要好好道谢啊。」
微笑着沖花恋点了点头,一斗下了床,站起身来。
睡过头了,稍微有些头晕。但反过来说,只有这种程度,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一斗安下心来。看到他没事的样子,花恋也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她那温柔的举动,让一斗感觉有些温暖。
『是个好孩子呢……』
北条邸不独一斗所睡的那一间房如此,而是整栋房子都有种古老洋馆的感觉。若是四菜看到了,怕是会说『感觉像是在推理故事结局的时候会烧掉呢!』吧,一斗想道。
『四菜……到底怎么样了呢,平安逃走了吗……』想到这里,一斗忽然产生了疑问。本该在无人、乃至连建筑都没有的猪苗代湖上空战斗的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车子会经过的地方呢?
「那个,花恋酱,我到底是……」
他刚要开口,就见花恋在某个房间前停了下来。她敲了敲门,等有了回应才打开了门。
「失礼了,爷爷。那个流浪汉醒了。」
「是吗。进来吧。」
室内传来了虽有些沙哑,却厚重有力的声音。花恋用眼神示意一斗进来。
姑且先把刚才的问题放一边,一斗行了个礼,进入了像是书房一样的房间。
「身体好了么?」
他的容貌让人不禁回想起他所经过的几多风波,他的脸上刻满了有如古树的年轮般的皱纹。如今露出柔和表情的老人,两手交叉摆在年龄不输于他的木桌上,向他问道……
「啊,是的,多亏了您的帮助,十分感谢。我叫西园寺一斗。」
「西园寺一斗君是吗。老夫叫做北条皇子(Houjou Ouji),是花恋的祖父。」
『北条皇子……真是厉害的名字。』一斗想。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花恋不知道的事情,皇子会知道呢?他重又试探着问了一下:
「那个,虽然有些无礼,请问您的亲戚中,有没有个名叫「北条恋歌」的女孩子?」
「恋歌……。……不,没印象。而且现在我们家族的血脉,只剩下老夫和花恋两个人了。」
「是……这样啊。」
果然,只是偶然相似吗……一斗想。此时,皇子再次开口道:
「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家里人不担心吗?你家住在哪里?」
「诶……啊,嗯……在练马,就是东京的那个。」
「练马啊。好吧,送你回家吧。花恋,告诉岭上,把车开出去。」
「好的,爷爷。」
「啊啊……但是,给您添这么多麻烦的话……」
家里也就算了,要是不去联络军方的话会很糟糕的吧,一斗想,不过总之要向谁报个平安才行。反过来说,只要和军方取得联络,应该会来迎接的。
「小屁孩子可别想拒绝糟老头子啰。」
皇子「哈哈哈」地轻笑几声,一副难以形容的慈祥老人模样。一斗只得低头谢过。
再次去道谢告别后,一斗离开了北条邸。
名为岭上的北条家的男性执事,开着虽不如花恋的豪华轿车、但也相差不远的黑色高档轿车,来到街上。
「吶,花恋酱,开车……去,会不会很远啊,从这里到东京?」
一斗向说想要送行,于是坐在了后座上的花恋问道。
「嗯?这里就是都内(※)哦。一斗桑,是广尾(※)……惠比寿(※)的东侧。」
「都内!?惠比……寿……」
猪苗代湖在北关东(※)以北200km之遥的会津若松(※)。若说自己是被爆风吹到了东京来,自己毫无疑问是死了。
「西园寺大人,要去练马的哪里呢?」
开车的岭上问道。一斗犹豫着答道:
「诶,嗯……去新樱本町(※)。」
「新樱……?」
「对,那里有地铁站。」
「啊啊……对不起,我对那边的地理情况不太熟悉……」
「那么,经环八(※)北上可以吗?到环八之后就是一路直行,到了地方我再指一下。」
「那就这样吧。」
(※:均为地名。都内,指东京市区,即不包括多摩地域及岛屿部的东京特别区。广尾,指涩谷区的广尾町。惠比寿,指涩谷区的惠比寿町。北关东,指东京大都市圈北侧的地域,多包括茨城、栃木、群马三县,有时还包括埼玉县。会津若松,指福岛县会津地方的会津若松市,猪苗代湖接壤的三个行政区划之一。新樱本町,应是对应爱知县名古屋市南区的樱本町建立的区划。环八,东京都道311号环状八号线的略称,起羽田机场终赤羽町,绕东京成环形,为东京主干道之一。)
奇怪的地方虽然不少,但兴緻勃勃的花恋问了一路,让一斗无暇细想。
终于离自己的家很近了。但不知为何,导航上显示的地点与一斗记忆中的街景并不合契。总之,他们按着地图到了附近的地方……
「咦?奇怪啊……这里不该有个便利店的……」
自己确实自从军以来就没怎么回过家,但这也不过是几周的事情而已。
「啊,对了,这个公园的后面是……」
说着,一斗却发现这公园和自己自小就熟悉的样子完全不符。难以名状的违和感与不安,让他的心跳的脉动不规律起来。
「这里就是……我的……」
一斗没能说完这句话。他颤抖着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走向本该是自己家所在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片,或许会在将来建筑成宅基地的,赤裸裸的土地罢了。
「骗人……的吧……。为……什么?」
他本就站立不稳的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代替连呼吸都作不得的一斗,岭上向附近的人打听起这块土地的事情,以及附近有没有一户叫做西园寺的人家。他抱歉似的对花恋耳语几句。
看着茫然自失的一斗,花恋稍微犹豫了一下,温柔地对他说道:
「那个呢,一斗桑。这里的房子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住了,最近才被拆掉呢。而且……附近也没有「西园寺家」……新樱本町,这个町名附近也没有……」
重重积累起的焦虑感,让一斗心情有如火烧火燎一般。
「电……电话……」
和花恋对视一眼,岭上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一斗的手颤抖着接了过来。自己家,军队,来珠的手机,他把记得住的号码全部拨了一遍,但没有一个打得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看到一斗脸色发青,花恋担心地坐到他的身边。
「吶,一斗桑。暂时先回花恋家里吧?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能回想起来哦。」
花恋的话一斗几乎完全没有听到。但他被花恋拽着,又回到了车里。
需要考虑的事堆积如山,但脑子就像是停止工作了一样。连到底该从什么地方着手也不知道。独有车外驰过的街景,一斗像是熟悉,却又像是完全不认识,令他毛骨悚然起来。
回到北条邸的起居室后,「还是吃点什么为好吧」,花恋端来了便饭。岭上则去向皇子报告事情经过了。
明明空腹,自己的胃却有如刀搅般的疼痛,拒绝着食物。一斗骂了一句自己的胃,咬了一口饭糰。明明应该有滋有味的,一斗却只觉如同嚼蜡。
这时,插在杂誌架上的报纸吸引住了一斗的目光。
正确的说,是报纸一端登载的日期。
「骗人……的吧……?」
手上拿着的饭糰掉了下来,一斗摇摇欲坠地拿起了报纸。
上面是这么写的。
2028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