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更早地走出了家门。 
昨天回到家后,脑海中就儘是琴吹同学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我感觉非常困扰。比起我这个在大家面前被说很讨厌的人来,好像琴吹同学自己受的伤更深,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感觉就好像是我让她说这些话似的……为了给远子学姐写点心而坐在书桌前,即使苦恼地沉思了半天,手上的故事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一边呻吟一边完成的『蝴蝶』『恐山』『冲浪运动员』——鬆软治癒的蛋奶酥风味,实在是和『鬆软治癒』差了很远。 
离开始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在社团活动室重新写吧。 
正当我一边感受着冰冷到足以刺痛皮肤的空气,一边通过校门的时候,琴吹同学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哎? 
在那阴沉沉的厚云下,琴吹同学朝着校舍的入口,迈着让人不放心的蹒跚脚步前进着。总觉得样子有些古怪。 
这让我感到很不安,追赶她的脚步也很自然地加快了速度。 
琴吹同学在鞋箱前站住了,眼神看上去很空虚,侧脸也有些苍白,而且没有什么精神。 
「琴吹同学。」 
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琴吹同学惊讶地抬起了头。 
「……井上。」 
她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倔强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我不禁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要是还在意昨天的事的话……」 
「……不是的。夕歌她……」 
夕歌? 
下一个瞬间,琴吹同学双手掩面,一下子哭了出来。 
「夕歌不见了。怎么办,我——我——」 
喂?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别哭了,好吗?和我说说看吧? 
为了让像个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的琴吹同学平静下来,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让她坐在了摺椅上。 
琴吹同学缩成一团的身体颤抖着,外套的袖口和制服的裙子都被泪水濡湿了。她抽噎了半天,终于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琴吹同学就读其它一所学校的朋友——水户夕歌现在下落不明。 
昨天在跑出图书馆之后,琴吹同学拜访了水户同学的家。 
可是,那里的窗户玻璃被打破了,房子也空空蕩蕩的,里面完全没有有人住着的气息。她感到很惊讶,于是便询问了住在附近的人,结果得知水户一家因为无法偿还借款,早在两个月前就连夜逃走了。 
「……咳,我,每天都和夕歌发邮件的,而且也经常通电话的。上个月两人还一起去买了东西呢。搬家什么的,从来都没听她提过。呜咕……夕歌的家……竟然变成那样了……昨天晚上虽然给夕歌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可全都是电话录音。发邮件也没有迴音。换了平时的话,肯定马上就会给我回信的。夕歌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脸上哭得一塌糊涂、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哭泣的琴吹同学已经相当混乱了。似乎再没有谁去帮助她的话就会崩溃一般,变得娇小又脆弱。晶莹的眼泪都落到了露在裙子外面的膝盖上。 
预备铃早就响过了,别说是早晨的班会了,连第一节课都过了一半了。 
跷了课,还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对以前的我来说,真的是件难以想像的事。 
可是,总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这个因为受到好友失蹤的打击而变得不知所措地哽咽着的琴吹同学不管。 
或许是因为昨天在图书馆里时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才更让我产生这种感觉。 
「琴吹同学不要哭了,我们一起去试着调查一下水户同学的事吧。去水户同学的学校,向水户同学的朋友打听一下怎么样?吶,我也会协助你的。」 
琴吹同学一边抽泣着,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我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试着搜索了起来。 
水户同学就读的白藤音乐大学附属高中是培养出大量职业音乐家的名门高校。课程也是以音乐为核心,去海外留学的学生也很多。在网页上登载的校舍的照片有着西洋式的豪华外观,平常只有在连续剧中才能见到。 
据说水户同学的目标是成为职业的歌剧院歌手。而且不久之后她还要去参加由学生们办的在校园内的会堂里举行的歌剧音乐会,并且饰演女主角。最近由于排练和打工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也常常打不通,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邮件联繫的。 
我漫不经心地点击着入学金和授课费用的项目,眼睛盯着屏幕。大约是公立学校的三倍,与私立学校的普通科相比也是将近两倍的金额!水户一家是四人家族,父亲据说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水户同学开始打工好像也是为了赚取学费所需的钱。 
「学音乐,还满花钱的……」 
这么说来,圣条学院也有个宽敞的音乐会堂。那种规模的建筑物,还只不过是管弦乐部的校友捐赠建造的,真的是不得了。不过本来管弦乐部就和学园的经营者姫仓一族有着很深的关係,所以是无法以常识来计算的。 
正在继续着检索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来打电话来的是我盼望的人。把手机贴在耳边后,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心叶学长。真少见啊,你会主动联繫我。」 
樱井流人是寄宿在远子学姐家的亲戚的儿子。今年夏天时他正和一群女生闹在一起时,远子学姐突然挥着书包闯入其中,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流人君在电话的那一边,嗤笑着说道。 
「远子姐正生气地抱怨着『没有点心吗~~~~』,『人家一直很期待的,心叶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真是不尊敬学姐』。」 
流人试着模仿远子学姐的口气说道。 
糟了!点心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原本应该投到邮箱去的修改过的原稿现在还放在包里呢。 
「现在正忙着,没有多余的时间写喔。」 
「啊~要是让远子姐听到这些话,她的脸一定会气得炸掉。『就是靠心叶的点心作精神支撑我才能拚命準备考试的,现在人生已经没有一点乐趣了,考试肯定失败,全是心叶的错喔~~~~』她一定会这么说。」 
「那只是你瞎编的吧!」 
「才不是呢,这可是远子姐发自内心的吶喊喔。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嘛。」 
流人君厚着脸皮这样说道。 
『远子姐的作家』。 
以前也被这样说过,听到这些话后,我的脸就红了起来。我只不过是在乱写,以后也绝对不想成为作家。 
把痛苦的回忆强行抛于脑后,我将至今所发生的事告诉了流人君。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在白藤音大附属高中有熟人的话,希望能介绍给我。」 
「真是意外呢。心叶学长,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是……嘛……」 
「说到心叶学长,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个不太喜欢和别人扯上关係的人呢。」 
脸又烫了起来。确实,目前为止的我都还是打着事不关己主义。但自从和芥川同学成为朋友的那次文化节开始,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某些地方确确实实起了些变化。 
流人君发出了试探性的声音。 
「难道说,你对那个同班的叫琴吹的女孩子有意思吗?」 
我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不是这样的啦,只是那时的状况,不能放任她不管而已,而不是想对琴吹同学怎么样……」 
「算了,好吧。既然是心叶学长拜託的事,我接受。白藤的话还是有朋友的,待会去联络一下看。」 
不愧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脚踏几条船、一年到头泡在女人堆里的流人。 
流人君在女孩子之中非常吃得开,行动能力也很强,这一点以前就让我很吃惊。没有熟人的话,就快速进攻、穷追不捨,马上和对方成为朋友。能如此悠然自得地做这种事的人,真的年纪比我小吗? 
「谢谢你。流人君果然很靠得住啊。」 
流人君很乾脆地迴避了我的口头感谢。 
「只是,有一个条件。」 
他说了句麻贵学姐经常说的话。 
「什么?帮你做作业什么的话还是可以的。」 
「不是,会帮我做习题的女孩子有很多。我说的不是这个,心叶学长,平安夜有安排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问题,我顿时感觉不知所措。 
「平安夜?没有啊。」 
「太好了!那么就请保持这样。」 
「如果你说的是平安夜和几个男生一起去迪士尼乐园、手牵着手看灯饰游行的话,还是饶了我吧。」 
「哈哈,好的。嗯,总之平安夜请一定要空着。就算有比远子姐胸部更丰满的女孩邀请,也请乾脆的拒绝喔!」 
「那也就是说,十岁以上的所有女该子都是喽?」 
「哦,心叶学长好苛刻。不过话说回来,远子姐可是超在意呢,每天早上都练『能够丰胸的体操』,所以请不要欺负她呀!」 
「能够丰胸的体操……什么样的体操啊?」 
「这样,把双手合在胸前,往左边往右边,摇摇晃晃地移动。当我偷看她的房间时,她可是表情非常认真地在练喔。」 
我想像了一下,感到轻微的头晕,那不是瑜伽吗? 
「随便啦,白藤那件事,一和对方取得联繫就立刻给你发邮件。所以,也请不要忘记给远子姐写点心喔。她是真的很期待呢。就算是弟弟的请求吧!」 
以开玩笑般的口气说完,流人便挂了电话。收到他发来的邮件是在五十分钟之后——那时刚好写完作为远子学姐点心的三题故事。 
『明天四点,请在白藤附属高中的正门口等着。有个美貌出众的女生会来接你的。』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我和琴吹同学站在了气派的石筑门前紧张地等待着流人君的朋友出现。 
进入十二月以后日落时间越来越早了,校舍被夕阳染成了红黑色。刺骨的北风呼啸着,琴吹同学哆嗦着肩膀。 
「冷吗?」 
「没、没事……」 
或许是因为昨天在我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而感到有些害羞吧,她的视线飘忽不定,用生硬的声音回答道。今天也没收到水户同学发来的邮件,已经三天没有联繫了。这肯定也让她担心得不得了吧。 
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虽然已经有好几个大小姐模样的穿着连衣裙制服和大衣的女孩子从我们面前经过,可是我们要等的人却还没出现。流人君的邮件上虽然写着是个美貌出众的女生,不过,如果那时再问一下名字该多好啊,正当我开始后悔的时候—— 
「你是,井上君吗?」 
突然背后传来让人背脊发痒的妖媚的细语声,我慌忙转过身去。 
「好像猜对了呢。真抱歉,我迟到了。我是流君的朋友镜粧子。」 
她微笑着说道,鲜红的嘴角微微上扬。细长的衬衫配上短裤,再加上长外套,是个气质成熟的美女。 
「抽烟,可以吗?」 
我们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刚在沙发上坐下就被问道。 
「嗯……」 
我向琴吹同学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请便。」 
粧子看了,温柔地把眼睛眯成了细线。 
「谢了。我知道这对喉咙不好,可就是戒不掉。」 
她衔着细细的香烟,用银色的打火机点上火,举止就像模特儿一样固定。她确实是个大美人。流人君是在哪里认识她的啊。 
粧子小姐是个声乐老师,也知道水户同学的事。水户一直都请假没有来学校,粧子小姐皱着眉头说着。 
「差不多有十天了吧。好像也没回宿舍的样子。我也很担心喔。」 
「夕歌她是住宿舍的吗?」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询问道。 
「是的。因为秋天父母搬家的缘故。」 
水户同学的父亲做了朋友的连带保证人,所以欠款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追债的人一直追到他工作的地方,害他连工作都没法继续下去了。粧子小姐难过地说着。 
在她说话的时候,琴吹同学脸色苍白地睁大着眼睛。 
「这个月的发表会已经决定要演杜兰朵公主(注:Turandot,义大利歌剧巨作,全剧以中国宫廷为故事背景),而且主演正是水户。看来是遇到了个好老师,从今年夏天开始,水户的声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之前都在用会弄坏喉咙的乱来唱法,唱歌水平也一直停滞不前。是哪个录音室的讲师,还是哪个职业歌手,我也曾好奇地问过她,可是她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我。可能是玩笑吧,她跟我说『我的老师,是音乐的天使』。」 
琴吹同学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一样,脸上浮现出害怕的表情。 
「怎么了?琴吹同学。」 
「没、没什么。」 
琴吹同学紧紧地抓着裙子的一角,痛苦地挤出声音来。这一点也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都被选上当主角了,真的是前途一片光明。而且那孩子明明拥有成为职业歌手的天赋。」 
粧子小姐像是说不下去了,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上。 
「抱歉。我差不多该回学校去了。井上君,手机借用下。」 
「啊,好的。」 
我伸手把手机给她后,她熟练地按着按钮,然后又还给了我。 
「我把电话号码和地址都输在里面了。关于水户同学的事,要是知道了什么的话就请联繫我。当然,我也一样。」 
「谢谢您了。那个,可以的话,也想听一下水户同班同学的话。」 
「我知道了。明天还来这个咖啡店,可以吗?」 
拿着账单站了起来,粧子小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吶,井上同学你们是圣条的吧。小毯,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