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健室第一次与和说了话。
那一次因为和吐得厉害,去了保健室。吃下老师给的胃药之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他用温柔且有些害羞的语气说,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
和经常光临保健室。
「呆在这里……很安心。教室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听到这话,我心中冒出「啊啊,和果然与自己是同类。」的想法。
即使开始上课,和也没有返回教室。和併拢双腿,微微低着头在床边的铁管椅上坐下。
在充满药味的房间里,我吐露出了自己其实不想来这间学校,一想到还要在这里度过两年,就绝望得想要去死的心声。
和稍稍伏下漂亮的黑色睫毛,低声说出自己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的秘密。
「还不如乾脆死掉的好。」
和抱紧自己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一考虑到死,想像那会是怎样的痛苦、枯涩、难过,就让人直冒冷汗,恐怖得彷彿胃要被溶化一样。
自己一定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和低着头坦白道。
活在这个世界上明明如此难受,却连独自去死都无法做到。
不过两个人的话,也许就能坦然赴死了。
如果是和真心相爱、心意相通的人一起,死应该也就不可怕了吧。即使在结束生命的瞬间,应该也能紧握着手、幸福地逝去。
和抬起头,脸上和眼瞳里充满了憧憬。
我在对这样的和感到一丝寒意的同时,也觉得和是个纯粹而美丽的人,更加为其所吸引。
◇◇◇
「日坂同学,你能不能不要紧握着铅笔,像便秘的熊一样『唔唔』地呻吟啊。」
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的心叶学长,无法忍受般停下手说道。
星期一的放学后,我在社团活动室里写着三题故事。题目是「栗鼠」、「口红」、「高速公路」。
「心叶学长,要是我殉情了你会怎么办?」
我抬起头问道。心叶学长有些吃惊地哽住声音。
「什么——」
我把手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说。
「昨天,我被人邀请一起殉情。那个人在博客上召集殉情同伴。啊,她一点也不奇怪,是个非常可爱性感、飘着淡淡香气的高中二年级美人大姐姐。我们在图书馆遇到,聊起近松的话题从而变得意气相投,一起吃了煎饼和盐大福饼,还交换了手机号码。不过女生一起殉情还是有问题吧。啊啊,不过男女也有问题就是了。」
心叶学长愁眉苦脸地打断我道。
「拜託你,不要把想到的事一次全说出来,害我脑袋里浮现出你和美女高中生一边嚼着煎饼,一边跳楼殉情的景象。」
「好过分!心叶学长!就算我殉情你也无所谓吧。」
「我没那么说过吧。不过你要是能尽量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倒是感激不尽。」
「好过分、太过分了啦。人家昨晚明明一直在烦恼,要是人家殉情的话,心叶学长就没了能暴露自己腹黑本性的对象。不知道会不会抑郁难耐,把自行车丢到铁轨上的说。」
心叶学长无力地一下子垂下肩膀。
「……谢谢你关心我。如果没有胡言乱语的学妹,我就能一直当个圣人了。」
「呜呜,对心叶学长来说,我是个多余的人呢。到现在就连手机的邮箱地址都不告诉人家。」
「嗯,因为就算没有你也无所谓。」
「你态度这么冷淡的话,我真的会和美女高中生一起殉情的哟!我要在遗书上写下心叶学长的名字!」
「……那是胁迫吧。」
心叶学长叹了口气。
「也罢,我可以听你说说情况,先说说看吧。」
「好的,其实我为了实践心叶学长的建议,去图书馆调查近松门左卫门的资料……」
我讲述了与小和认识的经过。
星期日,两人在巢鸭见面的事。
解散时被邀请殉情的事。
「约会的对象是女高中生啊。」
「那个遗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傲娇也是有限度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过『娇』吧。」
「总、总之,小和说『请考虑一下』后轻轻挥手,从巢鸭站搭上山手线离开了。昨天的见面,说不定是为了寻找殉情同伴的面试。」
我非常认真。
该怎么拒绝小和呢?不,在那之前该怎么向小和说明「不要糟蹋生命、放弃寻死的念头」,并让她接受呢?
可心叶学长却更深地叹了口气,用看着可怜孩子般的眼神望着我说。
「日坂同学,那是在作弄你啦。」
「哎?」
「会当真的人才有问题吧。」
他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限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说完,便再次开始敲击键盘。
这天心叶学长读着我花十分钟完成——栗鼠乘着魔法的红红,在高速公路上展开亡命飙车的故事。
「完全没有在飙车的情景嘛。『于是,赌上性命的壮烈、紧张刺激、波澜万丈、无法预测、史上最强的赛车开始了』,又是戛然而止的结局?就好像没有放材料的咖喱一样呢。」
他按着太阳穴,这样评价道。
一周后,我在巢鸭的乌冬麵店里再次遇见小和。她吐了下舌头这样说道。
「嗯,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因为菜乃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作弄了你。」
「哎,是那样吗?」
她合拢双手向一脸诧异的我道歉道。
「我请你吃乌冬,原谅我好不好。」
这样的动作举止也好妩媚。我下次也对心叶学长做做看吧。
「嗯嗯,不用了。我可是一直寝食难安,担心如果你真是在找殉情同伴该怎么办呢。」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相信啦。」
「心叶学长也这么说,把人家当成傻瓜。」
「哇,真是对不起。」
这时,超大号锅子装的乌冬端上了桌,我满头大汗地吃了起来。锅子里面装满了白菜、萝蔔和鸭儿芹,满是味噌的味道,十分好吃。乌冬面用的是扁平型的,一根根拉得老长。「吧唧吧唧」地咬着麵条吃下去也很美味。
「我说啊,虽然邀约殉情是在开玩笑,不过憧憬殉情是真的哟。」
小和一边吃着乌冬,一边面带微笑地再次对这个问题作出发言。
长长的乌冬差点梗在我的喉咙里。
「殉情原本是展现真心的意思。像阿初那样的妓女,为了工作必须和许多男人交往对吧?所以,为了向真正喜欢的对像传达自己认真的心意,用自己的血在书信上署名,让那名男性剪下自己的头髮,送给他手指和指甲,在身上刺下对方的名字等等。」
「送、送手指——怎么做!」
我不解地问道。
小和微笑着回答。
「当然是切下来了。」
「!」
「把中指或者无名指搁在双六棋盘或是木製枕头上,像这样用剃刀的刀刃——因为一个人总会踌躇,所以要有负责介错(注:切腹时的断头人)的人,从上面用铁鎚或凿子敲击剃刀的刀背,就这样『咔嚓』一下。」
虽然小和笑容满面地说着,但我想像着那真实的情景,不禁直打冷颤。
「听说似乎也有切下指头『咻』地飞出窗外的情况呢。」
哇啊啊啊啊。
光是听着,手指和胃就隐隐作痛。我虽然喜欢恐怖血腥的电影,却受不了如此鲜明的情景。小和的眼睛如同做梦一般陶醉着,让这件事显得更加恐怖。
小和甚至没有发现乌冬快要泡烂了,兴高采烈地继续不停地讲着剥下指甲和製作刺青的方法。
啊啊啊,这不是在用餐时谈的话题吧。
「就是这样,为了证明对对方的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对方看。而爱情最终极的表现莫过于和对方一起去死。所以殉情是爱情最高的证明!」
「这、这样啊。」
小和对着表情僵硬的我,妩媚地叹息道。
「大家都有传达……『喜欢你到这个地步』的对象呢……阿初也通过和德兵卫一起殉情,实现了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脸颊微红、用充满憧憬的眼神这样说完后,突然变得满脸哀愁,低下头去。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的呢……自己所爱的对象,不一定会同样爱着自己……也许,那个人会喜欢上其他人也说不定……」
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阿初……
那句话重重地落在我的心坎上。
因为我也没有被喜欢的人放在眼里……心叶学长的心里现在也有着天野学姐。
「……就像鸭肉汤。把鸭肉切开,和葱、白菜以及松茸等作料一起煮……」
白色的窗帘「沙沙」地摇动着,心叶学长悲伤地闭上眼睛。
心叶学长谈起书本时,总是让我有这样的感觉,「啊啊,心叶学长一定是从天野学姐那里知道这些的吧。他大概正在想着天野学姐的事情吧……」
我的胸口就这样被一下子揪紧。
这疼痛和哀伤会有得到回报的一天吗?
「乌冬面要凉了呢。」
小和强打起精神,用开朗的声音说道。我也微微露出笑容。
「凉了的话,就可以吃得更快了。」
「呵呵,是啊。」
我们笑着把冷掉泡软的乌冬大口吃完。
「我吃好了,肚子好饱。」
「这次就让我来请客吧。」
「不用了,自己的钱自己付。」
「不行,让我来请,我可是有钱人。」
「哎,是这样的吗?你有在打工吗?」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哼哼,这是秘密。」
小和打开书包,拿出钱包。结果红色布袋的结绳被钱包的一端勾住,掉在了地上。
「呀。」
结绳被勾住的布袋大大敞开,从里面滚出小包。被薄纸包裹的……葯?
小和慌忙捡起布袋繫上袋口,很珍惜地将其抱在胸前。
这么说来,在图书馆见面时,笔袋的旁边也放着这个布袋呢。
「那是葯吗?」
我随口向小和问起此事。她与对我说出「愿和我一起殉情吗?」时一样,露出有些妖艳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
「嗯,这是殉情时用的葯。」
那口气吓了我一跳。
「殉、殉情……」
小和浮现出柔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因为不是什么强力的葯,所以一剂可能死不了。但是两剂呢?三剂呢?如果全部喝下去的话,一定可以两人一起去天国的。」
「那个……这、这也是开玩笑——的吧。那只是普通的葯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