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听说你跟芥川在交往,这是真的吗?」
冬天的某一天,我正在走廊上拖地,班上的森同学一脸认真地跑来问我。
「怎样,是不是嘛?」
其他女生不知何时也围上来,纷纷抢着问我。
「你们是两情相悦吗?」
「听说是你主动告白,真的吗?」
因为现在是打扫时间,大家手里都拿着拖把或抹布,而且挑着眉梢、板着脸孔,好像随时会扑过来似的,好可怕啊。
我像只被猫追着跑的黄金鼠,背后贴着走廊墙壁,心惊胆战地缩着肩膀。
「别乱讲!我跟芥川只是朋友,怎么会有交往或是告白这种男同志的举动啊?」
「可是,你不是在文化祭上跟芥川一起演出吗?」
「那是因为我们社团的社长请他去帮忙啊。」
「你们两个人都没参加闭幕典礼耶,那时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只是巧合啦……」
我支支吾吾地说着,同时想起当时的事,脸都红起来。
啊啊,这样说来,我的确在教室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向他「告白」了。
我说「我想跟你当朋友」。
硬要说的话,那确实是告白,而且是拙劣至极又尴尬万分的告白。
森同学等人大概察觉到我的脸色有异,都露出更凝重的表情朝我贴过来。
「你们在周日一起去看过电影吧?」
「你、你还真清楚。嗯……我们是看过电影。」
「后来还去了弓箭社的练习场吧?」
为什么她们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我愕然地点头回答「嗯」。
「果然没错……」
「所以那是真的啰?」
「呀~~~~」
她们纷纷大叫。
「等、等一下!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什么事是『真的』啊?我跟芥川不是那种关係啦!只是去看了电影,又去练习场体验一下弓箭社的活动而已!是说你们有没有在听啊?」
森同学无视拚命解释的我,一脸沉痛地跟其他女生嘀嘀咕咕地说话,然后突然转头看着我。
「井上,拜託你!」
她把手按在惊讶的我肩上,担心地说。
「刚才那些话绝对不可以告诉七濑。」
「嗯?琴吹同学?」
为什么会在这时提到琴吹同学?
「女生是不会想要知道某些事情的。」
咦?咦?咦?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森同学眼眶含泪。
「鸣……我也不想知道啊。所以,井上,不可以把你跟芥川的事情告诉七濑,答应我喔。」
「呃,森同学……」
其他人也纷纷说着「我也不想知道」、「我也是」、「我就觉得芥川一直拒绝女生是很 奇怪的事,结果竟然是真的……太震撼了」,垮着肩膀离开。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谣传我跟芥川在交往?
我茫然若失地站在走廊一角,这时琴吹同学带着兇狠的眼神走过来。
「!」
我吃惊得无法动弹,她好像也很紧张地停下脚步,脸庞红了起来,直盯着我。
她、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再次像只黄金鼠一样默默缩起身体,琴吹同学彷佛很犹豫地撇开视线。
然后她又转向我,噘起嘴唇继续向我走近。
「虽、虽然我是不在乎啦……」
她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不过我听说你跟……芥川……在那个……交、交往……」
听到琴吹同学满脸通红、欲言又止说出来的话,令我感到双脚无力。唉,结果又是这件事啊。
虽然森同学叫我对琴吹同学保密,不过她根本已经听说了嘛。
我决定装傻到底。
「什么事?」
琴吹同学陷入沉默。
她好像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视线游移不定。
我也假装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事,露出微笑。
琴吹同学吃惊地睁大眼睛,表情变得越来越迷惘。
在我想着「看来应该可以矇混过去」时,突然有个高亢的声音传来。
「心叶学长~」
有位头髮蓬鬆的女孩像小狗一样宾士而来,那是小我一届的竹田同学。
「心叶学长,我听说了唷~你跟芥川学长在初次约会就有了初体验啊?我班上参加漫研社的同学说,她看过文化祭的戏剧以后就一直觉得你们两人之间怪怪的,还信誓旦旦地说,下次的社刊要出芥川学长×心叶学长的BL作品呢!我也订了三本喔!」
「竹竹竹竹竹竹、竹田同学!」
我的心脏简直快跳出来了。
拜託你,不要兴高采烈地说这种事啊!而且还在走廊上这样大声嚷嚷!
琴吹同学眼中含泪,吊起眉梢。
「不干我的事!无论井上跟谁交往,完~~~全 ~不干我的事!」
她颤抖着大喊,然后转身快步跑进教室里。
我感到全身极度虚脱,垮下肩膀。
「竹田同学,你刚刚说的话会惹人误会啦。」
竹田同学调皮地笑着说:「嘿嘿,我是故意的。」
◇ ◇ ◇
唉,上次被传是罗莉控已经搞得我很头大,结果这次又搞出同志啦、跟男生交往这些谣言。
芥川听到这些事了吗?他的个性那么严肃,要是听见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一定会比我更震惊吧。
我回教室找芥川,不过他好像已经去社团,到处都看不到他。
没办法,我也去文艺社吧。
「你好,心叶,我正在等你呢。」
一打开社团活动室的门,远子学姊就刻意地站起身,对我露出温和的微笑。
咦?她款款慢步靠近了吃惊的我,然后轻轻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桌边,还为我拉开椅子。
「请坐吧。啊,班上同学给了我糖果喔,给你吧。来,这是牛奶抹茶口味。」
「……谢谢。」
怎么回事?她笑得好不自然,感觉真可怕。
我把甜中带苦的糖果放进嘴里,一边问道:「呃,今天的题目是什么?」
「这个啊,就用『手套』、『彩绘玻璃』、『除毛膏』这三个题目来写吧。限时五十分钟,预备,开始!」
远子学姊轻柔摇曳着细长的麻花辫,喀啦一声按下她惯用的银色码錶。
除毛膏是怎样啦……她选的题目还是一样怪,但我反而感到安心,翻开一叠五十张的稿纸,拿着HB自动铅笔开始写。
远子学姊脱下鞋子,很没规矩地屈膝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开始读她放在腿上的书。 她今天拿的是精装本,好像是童书。
她以白皙的指尖撕下一小片书页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喉咙一颤吞了下去,然后欣喜地开口。
「嗯,真好吃!克斯特纳《飞行教室》的味道,就像爸爸在圣诞节切给我吃的烤火鸡呢!表面散发着微焦的香味,金光闪闪、肉质柔软的火鸡里满满塞入用香草调味的芹菜和洋葱,再淋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酱来吃!真是渗透到骨子里的美味啊!」
她红着脸,以无比幸福的表情品尝着文字的碎片,一边跟平时一样畅谈感想。
「埃里希・克斯特纳 (Erich Kastner)是一八九九年二月二十三日生于德国德勒斯登的作家。
虽然克斯特纳也写成年人看的小说和诗,不过他闻名于世的作品还是儿童文学。描述少年爱弥儿和他一群个性鲜明的朋友们追蹤坏人的《爱弥儿与侦探》(Emil und die Detektive)还拍成电影,非常受欢迎。
描写富翁独生女小不点以及为了帮忙生病的母亲而工作的安东尼之间友谊的《小不点 和安东尼》(Pinktchen und Anton),还有叙述不知彼此存在、各自成长的双胞胎姊妹,让离婚的父母重修旧好的《两个绿蒂》(Das doppelte Lottchen),都是以活神活现的人物描写和蕴含在剧情中的深意感动人心的名着喔。
这本《飞行教室》(Das Fliegende Klassenzimmer)也饱含克斯特纳热切的讯息。没错,就像浸满肉汁香味的爽脆芹菜和洋葱一样!
这本书里有两篇作者序言。
克斯特纳在第一篇序言和第二篇序言对儿童读者传达了一些事。
他说这是一篇圣诞节的故事。
小孩或许会有非常悲伤不幸的时候,但是不能颓靡丧志,要振奋精神,成为百折不挠的人,这样一来就能展现出勇气和智慧。
这本书写的就是像这样在寻常生活中展现出勇气与智慧的男孩们故事。」
远子学姊的脸上泛起玫瑰色的光彩,热情地说起故事大纲。
「故事背景是在德国的文理中学 (Gymnasium)。
所谓的文理中学是九年制的高等学校,试想一下涵盖了日本的小学高年级到高中的直升式男校,应该会比较好懂吧。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群住在学校宿舍的高等科一年级男孩。其中包括极富正义感的领导人物马丁、立志成为作家的约纳坦、尖酸刻薄又爱读艰涩书籍的赛巴斯汀、贪吃而强壮的马蒂亚斯、像贵族千金一样娇小可爱又有点胆小多虑的乌利。他们要在圣诞节演出一部叫做『飞行教室』的戏剧。
「在这期间,他们会跟别校学生吵架,也曾陷入烦恼,又互相鼓励、帮助别人,也受到帮助,同心协力,立定决心,述说梦想。
原本胆小的男孩做出了让大家刮目相看的事,证明自己的勇气;总是在照顾大家的骄傲能干男孩因为跟妈妈有过约定,死命忍着不哭——最后实在忍不下去,还是哭了出来;四岁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单男孩夜晚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城市的景色,一边想着他们那群人的未来、想像着幸福的情景,一边自言自语着「说什么世界不美丽,才没这回事呢……」。
就像圣诞节吃到的金黄火鸡是会深深留在记忆里的特殊味道,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也是无可取代的特别时光。
「灿烂辉煌,又很单纯——有伙伴、规律的生活、善良的内在、美丽的未来,还有能够效法的对象和值得尊敬的人物。虽然也有痛苦辛酸的时候,却能藉着勇气把一切变成喜悦。
在这篇圣诞节的故事里,充满了这种小小的奇蹟喔!」
远子学姊吞下撕成小块的书页碎片,陶醉不已。
「啊,还有还有!这本书写到的男孩都很棒耶!
强壮魁梧的马蒂亚斯和瘦小懦弱的乌利感情很好,他在乌利受伤的时候前去探望。乌 利拿巧克力给马蒂亚斯吃的那一幕真的好可爱喔!另外,勤奋而自豪的马丁和内向安静的约纳坦是好朋友,他们两人的友谊也很感人。赛巴斯汀虽然喜欢高谈阔论,却是个好孩子。读了这个故事就会很羡慕男孩呢。我也好想当一年男生,在文理学校住住看!」
我一边写着最后一幕,一边说:「你就穿男装入学啊。如果是远子学姊,只要头髮剪短就不会被看出来了。」
「若是平时,远子学姊一定会股着脸类生气地说「你是说我没有胸部吗」,可是她今天只是额旁冒出一下青筋,很快就变回菩萨般的慈祥表情。
「男孩之间的友谊真的很美妙呢。是吧?心叶。」
她语调温柔地说着。
「这时期的朋友是一辈子的宝物,有些人还会把朋友看得比家人和情人更重要喔。我觉得啊,就因为这是很深刻、很纯粹的情谊,所以有时也会越过友情的界线。」
我的背上冒起一股寒颤。
远子学姊在说什么啊?难道……
「不可以输给周遭无心的视线和閑言閑语喔,我永远都是站在心叶这边。」
无心的视线是指什么……
「芥川同学好像也很缺乏那方面的知识,不嫌弃的话,就让我这『文学少女』来推荐一些可以作为两人交往参考的书吧。你不用害羞,儘管来请教学姊。」
两人交往是什么意思啦~~~~~~~~远子学姊也以为我跟芥川在交往吗?而且她竟然 还用这种很能理解的表情,笑嘻嘻地给我建议!
我实在气不过,心底怒火中烧,便草草写完最后一句,劈里一声撕下稿纸交给远子学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