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发表会的主角是新田晴音同学。」
「晴音!恭喜你!」
「晴音一定能演出最棒的珊塔,要加油喔!」
我作了这个梦的隔天……
「唉~又是合音。」
我失望地垮下肩膀,走在寒风飕飕的黄昏街道上。
本来以为这次会被分配到好角色呢。进入音乐大学附属高中声乐科已经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我却一次都没拿过合唱以外的角色。
真想在十二月发表会上饰演「漂泊的荷兰人」的珊塔……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国小、国中每天都在合唱团里唱歌的那段日子,老师常称讚我「新田同学的声音很有活力,也很洪亮,非常好」,每次都指派我担任独唱。
进入音大附中以后,我要更努力练习,继续精进,得到专业人士的赏识,然后到巴黎、柏林或米兰留学,在那里出道……我怀着无边无际的梦想。
但我进入嚮往的学校后,才发现有很多曾经留学海外或是得过奖的人,吓得都说不出话,老师则完全没注意到我。
这样也想成为职业歌剧歌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唉……如果我一直当合音到毕业该怎么办啊?话说回来,我该不会毫无才能吧?」
我重重地叹气,头垂得很低,露出的脖子好冷。我实在无法想像光明灿烂的未来,以后该不会永远碰不到快乐的事或好事吧?
「不,不会这样的。」
我激励着自己,试图振作逐渐下沉的心情。
对了,井上美羽的新书下周就要发售!这绝对是好事。
自从我在国小看了《文学少女》之后,一直是美羽小说的忠实书迷。读了那个纯洁美丽的故事,让我感到跃跃欲试,好想用歌唱来表现她那细腻的世界。
很快就能看到美羽的新书了,我非得努力不可。只要努力不懈,一定能逐步接近梦想。
「好!今天也要尽情练习!」
我藉着把话说出口来提升斗志。
我踩着坚定的步伐,来到闹区边缘的老旧大楼。
这栋楼下个月即将拆除,现在全都空着。
屋主是地下室驻唱茶店的老闆,也是我的远亲,他说拆除工程开始之前都可以让我在这里练习。
我走下昏暗的楼梯,打开地下室的门,点亮仅有的一盏灯。
桌椅都堆在室内角落,空旷的地板上映出白光。里面有个小舞台,我站在上面,毕恭毕敬地行礼。
「非常感谢各位今天大驾光临!我会好好努力!请听我唱歌吧!」
这里是歌剧院的舞台,满席的观众都等着听我唱歌。
我怀着骄傲兴奋的心情,先从基础的「Chorübungen」和「Concone」开始唱。「Chorübungen」是由不构成旋律的单音所组成的练习曲,「Concone」则是用「A、I、U、E、O」这些母音进行的音阶练唱。
虽然只是枯燥的反覆练习,但是换了场所就会别有一番新鲜感。
接着我唱起「漂泊的荷兰人」的「纺纱合唱」。
这不是女主角珊塔的独唱,而是合唱曲,是村里的姑娘们一边纺纱一边歌唱的可爱歌曲。
『喀啦喀啦咕噜咕噜,可爱的纺车,
精神饱满地滚滚转动,
纺呀纺,纺起千缕丝,
可爱的纺车,喀啦喀啦咕噜咕噜,
心爱的男人,在遥远的海路,
思念故乡的可爱姑娘。』
德语唱起来比义大利语更有分量,更具戏剧性。
这只是日常的活泼景象,我却彷佛听到命运的纺车转动的声音。
『可爱的纺车,转呀转,
风儿也随之吹起,
心爱之人就要返航。』
姑娘们转着纺车愉快地唱歌,只有珊塔一个人静静凝视着墙上的肖像画。
图中画了一位身穿漆黑西班牙服饰,脸色苍白的男性。
珊塔爱上了那个人,因而姑娘们调侃着珊塔。
『珊塔竟为画中男子感伤叹息。』
我想要唱得更好。
更好,还要更好。
希望有一天能上台饰演珊塔。
要唱得更响亮!
还不够!要更用力地唱出来!不行,还不够!声音还含在嘴中发不出去!
我叹着气,全神贯注地歌唱。
椅子堆成的小山后面传来喀哒声。
我一开始还没发现,以为只是椅子倒了,后来看见有个身穿老旧皱外套的高大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我的歌声霎时梗在喉咙里。
是、是谁?
黑影落在他削瘦的脸上,看不清长相。他大概四十岁?不对,说不定更老。他的嘴边长满鬍子,浑身带着阴沉的气息,好像刚从地底爬出来似的。
难道是流浪汉……
我的背脊冻结,空气紧张地绷住。
脚步声叩叩响起。
男人的眼神畏惧,带着走投无路的表情朝我逼近。
「你……」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好痛苦的眼神。
恐惧充斥在我的脑海中,我大声尖叫,抓着书包逃出去。
我两步做一步,死命爬上通往一楼的楼梯,海鸥吊饰在肩背书包上猛烈跳动。
我有一种错觉,好像随时会有冰冷的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脖子,吓得我直发抖。
那个人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冷风猛然吹上我火烫的脸颊。我已经来到室外,但仍压抑不了恐惧,继续奔跑。
我一口气跑到热闹的明亮大街上,这才敢停下脚步,两手撑在膝上不断喘气。
身体好热……心脏差点吓破了。
那是擅自闯入的流浪汉吗?
我想起他凄苦的眼神,好像想要说什么的模样,就觉得胸口有点疼,但恐惧感更加强烈。
『你……』
想起他那嘶哑的声音,我不禁战慄。
如果他明天还在那里该怎么办?
◇ ◇ ◇
隔天。
我苦思良久以后,先去折扣商店买了防狼喷雾剂和警报器,才走向大楼地下室。
时间跟昨天一样,都是黄昏将尽的时刻。
我紧张得浑身紧绷,慢慢走下楼梯。
如果……如果他还在的话……
就要按响警报器,拿喷雾剂喷他,打手机报警,然后……
我屏着呼吸开门。
「!」
喉咙瞬间堵塞住。
昨天那个男人就站在空旷的室内。
他没有躲藏,等人似地看着门口。
跟昨天一样,他穿着皱巴巴的外套,脸上满是鬍子,头髮留得好长,枯瘦的脸颊苍白得有如病人,注视着门口的眼神既阴沉又痛苦。
虽然我已做好十足的心理準备,但仍愣在原地。
当我惊觉过来、想要按下警报器时,男人发现了我,便说:
「太好了,总算等到你!」
声音嘶哑而破碎,却又带着一股决心,让我正待按下警报器的手指不由得停住。
男人走了过来。
「你昨天在这里唱歌对吧?」
他像要吃人似地紧盯着我,好像很难受、很悲哀。
我明明想着非得逃走不可,双脚却动弹不得。
他的语气犹豫,但隐含着一种非说不可的执着。
「你、你的唱歌方式……很不好!那种唱法……总有一天会伤害你的嗓子!」
我大吃一惊,顿时忘记警报器和喷雾剂的事。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句话。
他听了我唱歌吗?
接下来,他开始解释我的唱法会给喉咙带来多少负担。下颚太用力,软颚音张得不够开,舌沟没有降下,唱得太用力反而会吐出太多空气,横隔膜的操控很差,调息方式也不好。然后,他滔滔不绝地大谈被这种唱法伤害喉咙的歌手,以及正确的唱法。
他说不定喝醉了。但我闻不到酒味,他的脸也不红,而且他似乎很懂得唱歌,评论也中肯得令人心惊。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睁大眼睛,哑然无语,獃獃听他说话。
因为太过惊慌,我还没办法掌握状况。我竟然在听一个长满鬍子、穿着皱外套、显然没有正职的陌生人大谈歌唱的建议!
我开始觉得恐怖。这个人……会不会是疯子?
他痛苦地扭曲脸孔,眼神这么绝望无助,会不会是磕了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