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星期六。我造访了离市中心稍微有一段距离的某个大学。在看着校内的地图时,我不禁为它的宽广而茫然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就读的高中已经很大了,但与之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要从大学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的话,估计要花二三十分钟吧。
我的目的地是某个社团房间聚集的一角。我听说这个映像研究会里,有櫂高中时代的学长。给我提供情报的是中学时的同级生穗子。当我说明时要调查三年前死去的男人的事时,她瞠目结舌,露出了有些奇妙的神情。
「你是指冬柴的事情?中学冬柴被排挤时,正是那个高中生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呢。只有菜乃你根本不理这些传言,说除非冬柴亲口告诉你,否则你都会去不信。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调查这个呢。」
「一时没办法详细说明……总之如果不能了解清楚的话,恐怕无法解决小瞳的烦恼呢。」
穗子嘀咕道:「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啊。」
「关于柏木櫂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他和我姐姐读同一所高中,是他们学校有名的美少年呢。所以当时也有很多人嫉妒冬柴。」
说完,她立刻联繫了当时櫂所属的高中电影小组的学长,安排他与我见面。
「谢谢了,穗子,下次请你吃海盗蛋糕。」
「没什么。」
穗子以略带寂寞的认真表情说道。
「冬柴她只信任菜乃,却对我们关闭了心门……一定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件事吧。那时只有菜乃对她没有变……所以,嘛……也就是说如果冬柴有什么事的话,只有菜乃会成为她的支柱吧。加油。」
「嗯。」
小瞳的真心,我现在还不得而知。
不过总有预感,觉得櫂的死是有原因的。而且和忍成老师有关。
虽然还不能断定是否就像《心》一样,老师与小瞳还有櫂是三角关係……
在夹杂着冰霜的冷雨飘落的浅灰色天空下,穿着浅驼色长筒皮靴的脚吧嗒吧嗒地走着,我不禁想起只见过两次的櫂的面容来。
纤细而柔软的茶色头髮。
如雪般的肌肤。
略带嘲讽的薄薄的嘴唇。
冰冷的眼瞳。
此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有他左耳上摇曳的银色耳环。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带着骷髅耳环。
闪耀着冰冷的光。
櫂是非常漂亮的孩子,和小瞳并肩走在一起的话,宛如王子和公主。而我看到穿着高中生制服的櫂和初中生制服的小瞳,是在初中一年级时。
在绿树成荫的人行道上,小瞳和櫂手拉着手,顿时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两人刚好朝我迎面走来,一点也没有要掩饰什么的样子,在看到我之后,小瞳鬆开了櫂的手。
「那再见了,櫂。」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和我并肩而行。
我回头一看,只见櫂还在定定地凝视着我们。
「小瞳,你不是在约会吗?就这么把男朋友丢下可以吗?」
「你说谁啊?」
「谁?就是刚才的……」
「不认识。」
虽然小瞳立刻否认了,但脸却一片绯红。
「我不知道啦!菜乃你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他。」
「但是,你……和他牵手了啊。」
闻言,小瞳的脸更红了,有些恼怒地嘟嘴道。
「牵手什么的,跳土风舞也会的吧。」
说完,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小瞳的手心全是汗,非常烫。
她牵住我的手后就不再说话,僵硬地、略带害羞地低下了头——
然后轻轻地说道。
「我啊……一生只谈一次恋爱。所以不会那么简单就交出自己的心的。」
这宛如表明决心般的话——小瞳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随着手心传了过来——连我也不由得心跳加速,于是也沉默了。
第二次遇到櫂,是那之后很久的事了。是十二月吧。
那次是櫂一个人,我也是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櫂看起来有点冷似地缩着肩膀站在路边,好像在等我一样。
我吃了一惊停住脚步。而他立刻以恐怖的表情走了过来。
「那个……瞳平安夜会去哪儿?」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乾巴巴地低沉声音。仔细一看,他眼眶发红,低着头,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不知道啊,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画。」
我紧张地回答道。
「……真的吗?」
「嗯。」
「……是吗?」
他安心地嘀咕了一句。
「谢谢。」
有些害羞地道谢之后,他便离开了。
他左耳那刀型的耳环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心跳加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櫂是来邀请小瞳去约会的吧。我这样想着。
而忽然间,明明知道他不可能邀请自己,但头脑却有些发热,胸口也猛地揪紧了。
第二天,我问小瞳。
「你最近和櫂见面了吗?」
闻言,小瞳满脸通红,慌张地说道。
「说什么傻话啊!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人诶!」
僵硬地说完后,她立刻就背过身去了。
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红着脸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那样子又可爱又艳丽,很让人心动。
当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但只是看到小瞳这成熟而危险的表情,就让我胸口产生了甜蜜的震动,宛如刺痛般,带着一丝骚动,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于是——
啊啊,小瞳她恋爱了啊……
我这样想着。
櫂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约小瞳的?已经对她说过了吗?小瞳又回答了什么呢?两个人圣诞节会去哪里呢?会说什么样的话呢?
只是想像一下都觉得很甜蜜呢——然而,小瞳却并没有和櫂一起过平安夜。
因为櫂在平安夜来临之前就自杀了。
在漫长的回忆间,我到达了社团大楼。
「打扰了,我是日坂菜乃。」
我推开了写着「映像研究会」的门,向里面喊道。于是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一头乱髮的男人走了出来。
「啊,我从保品那里听过了。」
房间里堆着各种东西,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这倒是有点像文艺社。男人自称庄司,现在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也是櫂的学长之一。
「櫂高中时也参加了映研呢,他很喜欢电影吗?」
庄司用热水器烧水给我泡了杯红茶,我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嗯,是啊。还经常翘课一个人去看电影。对于电影製作方面也很有兴趣,还做过与电影相关的打工。他一向很沉默而且没什么表情,是个不太和别人交流的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哪怕是社团里的众人都在傻瓜般地起鬨的时候,他也只是戴着耳机在一角看着电影DVD。如果你把手放在他肩头的话,会被当做髒东西一样拂掉,和他说话也得不到回答。大家都说他很不好相处。」
听着庄司的话,我不禁又想起了櫂的样子。
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吗——啊啊,的确是给人那种感觉的男人啊……他整个人都被寂寞的空气包围着,就像是隔着一个墙壁似的……
「怎么说呢……感觉是个活得很辛苦的家伙……有着那么漂亮的脸蛋,只要他希望的话一定能成为受欢迎的人吧。然而他却对告白的女生说什么『你是谁?』『不认识。』『没兴趣和你交往』之类的冷酷的话,被人称之为『乾冰』呢。而且他绝对不笑。也许对至亲的人会不一样吧,但谁都没有见过櫂的笑脸。所以大家都怀疑他究竟会不会笑。」
但是他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看起来很害羞啊。
而且还邀请小瞳一起过平安夜,就像个普通的男生一样。
现在我并不认为櫂是由于小瞳拒绝和他一起过平安夜而自杀。因为小瞳也爱着櫂,所以不可能拒绝他的邀约。
那么究竟为什么他会选择死亡呢?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工业用的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直到晚上家人回家才被发现。
「听说没有留下遗书。也许是没有可以让他留下遗书的人吧……櫂初中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事故去世了,据说他原本是住在山口,是跟着远亲的年轻哥哥到东京的。」
「年轻……哥哥?」
我问道。
「据说当时那人还是大学院的学生,不过似乎他们家族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充当监护人的样子。因为櫂戴耳环的关係,还曾经被老师阻止进校并想强行将他的耳环扯下来。而櫂却喊着『不许碰我,谁都不许碰我!』而将老师打飞了。于是被学校叫他的监护人前来。怎么说呢,是个比实践年龄看起来老一些,相当沉稳,很适合戴眼镜的学者感觉的人。」
我心中一动。
大学院?眼镜?
该不会是——
「当时櫂的辅导老师在那个人面前斥责櫂『如果你不拿下耳环认真学习的话,连负责照顾你的监护人都会抛弃你的』。大概就是说了这么严厉的话。然而,那个人却对櫂说道——」
庄司以略带感慨的表情继续着——
——就算櫂一直戴着耳环,我也不会抛弃他的。所以如果櫂觉得戴耳环是必要的话,不取下来也没关係。
这声音在我脑海中很自然地替换成了忍成老师的声音。
稳重低沉的声音。
「而当时的櫂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低下了头。也许,只有那个人对櫂而言是特别的吧。」
「那个,你知道那个监护人的名字吗?」
「他叫做忍成良介。」
庄司立刻回答道,随即又说出了更让我吃惊的事。
「他现在还在我们大学的研究所里,我也遇到过他。但是在不好意思问他关于櫂的事。」
我离开了映研会,直接往忍成老师所属的研究室走去。
忍成老师是櫂的监护人也是同居人。
他们两人之间竟有如此的羁绊。也许老师早就知道小瞳和櫂认识的事了。
啊啊,越来越像《心》了。
我胸口开始瀰漫着焦急与不安,就这样叩响了研究室的门。
然而,老师外出不在。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你在这里等等吧。」
为我开门的姐姐指了指沙发。
与外观很现代的建筑相反的是,房间内的陈设看起来都很古老。我带着难以平静的心情在焦茶色的皮革沙发上坐了下来。
「吶,你和忍是什么关係啊?」
研究室的姐姐们兴緻勃勃地问道。而我弱弱地回答:
「那个,忍成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图书管理……」
「诶~这么快就有高中生来访,忍还真是干得不错呢!」
「不、不是这样的啦!因为这所大学是我的第一志愿,所以想来见习一下。想说可不可以请忍成老师带我参观……只、只是这样而已。」
「是是,脸都红了呢,真可爱啊。甜甜圈,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