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这样的远子学姊。
第二学期开始，气温逐渐变凉，某一天放学后。
远子学姊抱着垃圾桶，在校园的后庭走着。
啊，是远子学姊。
今天轮到她打扫。
我盯着她细长的辫子像猫尾巴一样轻缓地晃动。
远子学姊突然跳了起来。
蹦！
蹦！
蹦！
接着，她依然一直跳向半空中。
双腿后弯，辫子飞跃，一个劲地跳个不停。
彷佛一只想要跳上柳枝的青蛙。
蹦！
蹦！
？？？
远子学姊到底在干什么？
难道是被雨蛙的鬼魂附身？
她原本已经是个吃书的妖怪，说不定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我瞠目结舌地在后面看着。
只见她使劲地高高跳起，垃圾桶里面的东西都洒出来。
唉唉，果然弄翻了。
远子学姊慌张地蹲下。
她白皙的脸颊红了起来，急匆匆地捡起垃圾，像在反省似地垮下肩膀，然后又抱起垃圾桶离开。
走到校舍的转角时，她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又一次……
蹦！
看样子她决定跳得小心一点。
「……」
当作没看到好了。
我浑身无力地走向社团活动室。
◇ ◇ ◇
校舍西侧的文艺社里堆满旧书。
年代悠久的榉木桌上摆着五十张一叠的稿纸和自动铅笔。
没过多久远子学姊就来了，还挂着满脸笑容。
「你好，心叶。我今天做了不少运动，现在肚子好饿喔～快点写些什么吧～」
所谓的运动，是指在后庭蹦蹦跳吗？
算了，最好别管她。
「真的可以随便我写吗？」
我按出HB自动铅笔的笔心，一边出言确认。
远子学姊笑得像花朵般明媚，点头回答：
「是啊，你可以自由选择题目，不过今天只限时三十分钟。预备，开始！」
洁白的手指喀喳一声按下银色马錶。
她在窗边的铁管椅坐下，满心愉悦地看着我写字。
远子学姊脱掉鞋子，屈膝坐着，把一本薄书放在腿上。
樱花色的嘴唇吐出叹息般的轻语。
「《天地一沙鸥》吃起来像海鲜沙拉呢。
如同弹性十足的虾子、纯白的花枝、会吸在舌头上的新鲜章鱼、带有阳光香味的辣椒、鲜脆的芹菜和小黄瓜，再洒上橄榄油和柠檬汁的味道。」
她老是像这样以纤细的手指翻着书，露出幸福的表情自言自语。
接着她撕下一小片白纸，轻轻含在口中，感叹地说：
「啊啊，果然很美味～爽口的海潮香味和虾肉的弹牙口感真教人兴奋！带有水分的芹菜让人食指大动！爽脆的荷兰芹也很棒呢！」
她闭着眼睛感动得颤抖，然后愉快地继续说：
「作者李察‧巴哈在一九三六年出生于美国伊利诺州。
他曾经加入空军，取得飞行员的资格，除役之后成为自由作家。他当过航空杂誌的编辑，也曾回到空军，人生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和飞行一起度过。《天地一沙鸥》是巴哈的第三本作品，发行于一九七○年，是畅销全球的名着呢。」
封面折口的作者近照看起来好性格、好帅气！
远子学姊面带灿烂的笑容，以清澈的声音说着。
「海鸥多半把果腹看得比飞行重要，几乎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才飞行，但是主角岳纳珊‧利文斯顿是一只特立独行的海鸥，它把飞行看得比觅食更重要……
对，岳纳珊喜爱飞行胜过一切。
为了飞得更高、更快，它从早到晚都在反覆练习以及实验。
它的父母很无奈，其他海鸥也以异样的目光看它，不过它就算瘦得只剩皮包骨，还是一直朝着目标持续飞行。
坦白说，我觉得『吃东西』也是非常重要。把吃东西当作人生的目的也不错啊，因为这世上有太多好吃的东西了，如果走这一遭却不好好品尝，不是太可惜了吗？吃东西可以让人获得喜悦和幸福的感受，这是不变的真理喔！不过，把飞行看得比吃东西更重要的岳纳珊所拥有的崇高信念、穷究钻研的坚强和悲伤，还有它那孤单的侧脸，都深深打动读者的心，让人忍不住想全力声援它呢。」
远子学姊的语气彷佛在谈论崇拜的运动选手。
但是，她叙述的对象不是日本职业足球联盟或甲子园的帅哥选手，而是海鸥。
海鸥哪来的孤单侧脸啊？
我实在很想吐嘈，但是时间所剩不多，只好默默地继续提笔写字。
远子学姊撕碎书页，陶醉地「巴哒巴哒」吃个不停，同时心蕩神驰地继续畅谈那只曲高合寡的海鸥。
「后来它突破极限，达到三百四十二公里的超高速，而且还是海鸥史上有能力进行特技飞行的第一人（？），开心得不得了。
它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海鸥，希望所有海鸥了解，只要勤奋不懈地努力提升自我，就可以飞得更出色。
学习！发现！飞向自由！
啊啊，这是多么美妙呀！
可是，其他海鸥只觉得岳纳珊是个难以理解的怪胎，甚至把它赶走。」
远子学姊含着撕碎的书页，哀伤地垂下眼帘。
「岳纳珊变得孤零零的，但还是继续练习，期望可以突破极限之上的极限。
某一天，有两只像星光一样耀眼的海鸥出现了。这两只拥有绝妙飞行技巧的海鸥是来迎接岳纳珊的天使喔。
故事到这边是第一部，接下来的第二部、第三部越来越富有宗教性质和神秘的味道。像是调味渐渐减少，食材也变得透明而不具体……如同咀嚼蒟蒻似的，有种奇特的口感，不过吞入肚中还是很有饱足感。感想因人而异，或许也会有人觉得味道很不对劲吧。
用寓言形式表现出岳纳珊的际遇和思想，或许更能引人深思呢。可是呀……」
远子学姊温柔地扬起嘴角。
「岳纳珊和徒弟福莱契的交流也很感人，会让人忍不住思考，这句话蕴含着怎样的意义？为什么会如此感伤呢？
为什么其他海鸥不能理解岳纳珊？岳纳珊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像这样逐一分析、想像，真的很有趣。它的生活观太严谨，我实在没办法仿效，但还是有一点憧憬。
啊啊，我也想要秉持着如此坚强纯粹的心，朝天空飞去。
就算平时只在地面上悠哉过活，看了这本书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挺直腰桿，每天朝着目标勇往直前喔。」
远子学姊说完这番积极进取的感言之后……
「我看还是来减重吧！这样或许能变得更轻盈，也能飞得更高。」
她一边扭腰一边思考，和岳纳珊真是天差地远。
「你再瘦下去的话，连那点平坦的胸部都会整个不见喔。」
我撕下写好的三题故事，冷静地吐嘈。远子学姊红着脸遮住胸部说：
「什么嘛，竟然对社长说这种话！只是个小社员还这么没礼貌、这么不客气。」
「只有我们两个人，还分什么社长和社员。你不想要点心了吗？」
「要！我要开动了！」
原本鼓着脸颊的远子学姊立刻转换心情，满脸笑容地伸出双手。
「呵呵，厨师精选的题目是什么呢？希望是又香又甜。」
她满心期待地阅读，一边撕碎纸张放进口中。
「穷鼠」、「血海」、「地狱哀号」。
用这三个辞彙写成的三题故事果真威力惊人。
「讨厌啦～～～～受虐的大群老鼠随着血海涌来啦～～～～
它们爬进人们的衣服里～～～到处乱咬～～～血喷得到处都是～～～～
最厉害的猫『地狱哀号』也被他们宰掉～～～～
好辣！辣死人了！简直是超辣的泰式酸辣汤里面洒上一圈圈辣椒粉、塔巴斯科辣椒酱，还有磨碎的山葵啊啊啊～～～～」
看着她一边惨叫一边跳脚，我又想起打扫时间的事。
那到底是在干什么？
「心叶真是太恶劣了！」
远子学姊泪眼婆娑地瞪着我。
「讨厌，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我要成为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岳纳珊，让你见识何谓完美的进化！」
◇ ◇ ◇
说出这句莫名其妙发言的一周后，远子学姊在班际球赛之中崭露头角。
排球比赛时，远子学姊高高跳起来準备进攻。
但是，她的秘密特训没有奏效，而是一头直接撞上网子。
「文学少女」终究无法成为岳纳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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