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即将降临,巴士将街道不断抛在身后一般前进着。
之前看到的繁华街的高楼大厦已经消失,渐渐地周围的住宅多了起来。
车内的乘客屈指可数。梢坐在最后一排宽敞的座位上,看向身旁坐在窗边的他。
他把手肘撑在窗台上,望着窗外交互往来的下班车流。
可能是之前被哥哥轧人砍伤还有影响吧,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倦意。然而不时被窗外的车灯照亮的他的侧脸,却比平时在教室里看到的要更加耀眼。
在那之后,从停车场出来虽然又被大个男的部下围困,但取回意识的他不一会儿就击退了敌人。在梢问任何问题之前,他径直牵起梢的手,终于是乘上了这辆巴士。之后只要在摇晃的车厢里坐上30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
在车上,他几乎完全没有朝梢搭话。那并不是不高兴,而是不準备接受梢想要说的话的样子。
比如说,像是「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你哥哥」这样的——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似乎听到了之前梢和他哥哥的对话。在这之上,他正拒绝着梢的心境变化后想要说的话。
『你以为刻人是抱着什么心情把你带到这里的!』
想起之前他的哥哥的话语。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在陪梢离家出走,没想到背后藏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现在,至少表面上还只是同班同学的离家出走。为了坚持这件事,他才拒绝着梢想要说的事情。虽然梢所谓的「离家出走」早已破绽百出,但他仍然在儘力维护这个说法。
真是託了他的福。这不是礼貌用语,而是包含了至今为止各种事情的真心话。
(为什么为了我这样的人,要做到这一步呢。)
没有办法问这样的事。
是因为太温柔了吧。就像之前他的哥哥所说的那样,他谁都不想伤害。但是,想要知道他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吶。」
「嗯?」
梢下定决心向他搭话,他向梢转过脸来。那一瞬间两人对上了眼神,梢的胸口猛地一跳。
(呜哇)
「什么?」
梢的身体因为某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僵直了,他则摆出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
(知道了我的一切还为我做了这么多啊。)
完全是为了梢——这么想也有点太自以为是了,但知道了梢身体里的东西仍然普通地对待与陪伴梢却是事实。一旦注意到这件事,就不禁在意起他。
「怎么说 有点困扰」
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多余的感情。想着必须像至今为止所做的一样用谎话敷衍过去,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怎么了吗?」
他以一副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梢,梢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下意识地想说什么都没有,但梢还是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刻人君 有什么愿望吗?」
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应该更加慎重地选择话语的。
一直在思考着他为什么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时候,反过来,他有什么希望别人为他做的事情吗,这样的想法一瞬间浮现出来以后就一直在脑海里萦绕无法散去。
考虑什么人希望别人为他做的事情,这对梢来说完完全全是第一次,于是莫名其妙地顾虑着,思考了半天该如何询问之后,冒出口的就是上面这句。必然地,对于梢的突然发问他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奇怪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啊不,那个 你看,感觉刻人君一直无欲无求的样子。所以说,如果能实现愿望的话想做这个想做那个啊,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想想啊」
他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开始思考起来。无论问他什么事情都会很认真地思考呢,梢不禁这么在心里欣慰地想到。
终于,他以「如果能够回到过去」这么开头,
「想要送小猫一程。」
「猫?」
对于这意外而无法理解的话,梢问道。嗯,他点了点头。
「小学的时候做过秘密基地一样的东西。」
「秘密基地 果然男孩子会做这样的事情啊。但是刻人君造秘密基地什么的,有点意外。」
「是吗。我的朋友才是立刻厌倦了呢。」
「于是,只剩下刻人君一个人?」
「嗯,嘛,差不多就是这样。」
看着刻人不愿意说人坏话的样子,梢噗地笑了出来。
「真是像刻人君的作风啊。」
找不到停手的时机,一个人默默地进行作业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不过,猫是怎么回事?」
「嗯,有一天基地里来了一只野猫。然后,就决定在基地里养它了。记得叫的声音非常的可爱。」
话中所用的过去时,以及望着比窗外景色更加遥远地方的侧脸,都让梢莫名地感到不安。
「那之后怎么了?」
「死了。」
「哎?」
「大概是被野狗还是什么袭击了吧。发现它倒在离基地不远的地方,满身是血,样子非常惨。」
「」
「啊,抱歉。」
看着因为这冲击性的事实而低下了头的梢,他慌忙道歉。梢轻轻地摇了摇头,
「嗯,没事的。」
虽然是很悲伤的事情,但总觉得终于碰触到了他的内心。还想要,更多地听他说话。
「然后呢?刚才说想要送它一程什么的」
「那只小猫好像是想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为了建造一个完美的秘密基地,不断地在附加各种机能上去。所以说,食粮和睡觉的地方都是常备的,也放了从朋友那里拿来的猫玩具。虽然很简陋,但也做了类似于栅栏一样的东西,能让猫通过但野狗就不行。所以说,基地里食物和窝都有,只要呆在里面的话就应该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没有任何不满和不安才对。」
幸福。被栅栏围起来、衣食无忧的生活。梢的心中被刺了一下。
「但是小猫还是从那里出去了,它有宁可捨弃安全而幸福的生活也要去的地方吧。但那并没有实现,因为被野狗袭击了啊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把小猫带到它真正想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巴士的广播里传来了两人需要下车的站名。
对话一度中断,在广播结束前两人之前持续着沉默,他已经不準备再说什么。终于,巴士开始减速,梢低垂着眼睛喃喃说道。
「我可 不会叫哦?」 (Kane:鸣る,指猫等动物的叫,你们懂的)
「是啊。」
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微笑道。
「你的哥哥 会追上来吗?」
「会的,肯定。」
对于梢突然的提问,他也乾脆地这么答道。
陌生的城市的巴士的台阶高度也似乎不太一样。
「啊。」
可能是由于脑子一直在想各种各样的事情的缘故,在下车时候,梢的平底鞋勾到了什么东西,就这么失去了平衡,
「哎?」
先下车的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注意到的时候梢像是抱住他身体一样靠了过来。
「没事吧?」
他的脸,就在眼前。
「——!」
咚!
下一个瞬间,梢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身体。看着被意料之外的一击推倒在地的他,梢这才回过神来。
「抱,抱歉。稍微吓到了一下」
「啊,嗯,没事」
看到歪掉的眼镜后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梢急忙道歉。
(我在干什么啊)
是身体不舒服吗,从刚才开始就感觉自己很奇怪。不像自己。哪里出问题了。
真的对不起啊,梢再一次开口道歉,然后整理心情看了看四周。
两人下车的地方是离住宅街比较近的一所不大的小学门前。校名是「筑南小学」,和从父亲那里偶然入手的信封上的地址一致,目的地应该在这附近。
虽然从信上可以知道住址,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完全不知道,幸运的是碰到一个住在附近的婆婆问了一下路。那个温柔的老婆婆立刻告诉了他们,啊啊,从这里走没几步路,五分钟就能到了吧——
「好,我们走吧。」
确认好了路,他拿出气势这么说道。
「现,现在去?」
「当然。」
没有管犹豫不决的梢,他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路上不断前进着,梢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推开他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在保持距离。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普通地接触、用身体靠近他的说。
(嘛,反正还有点发热。)
多少有些缓解了,但身体还有点发热。如果是感冒的话,不小心传给他就不好了。只是因为这样而以——就在梢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
「啊,就是这里吧。」
这么说着他停住了脚步。这里是伫立在住宅街身处的一栋旧的二层公寓。
信上的地址写的是203号室,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这里的二层。从楼下望上去,正好只有从楼梯开始数的第三间屋子没有开灯。
「是出门了吗」
他喃喃地说道。那么明天再来——梢正想这么说,他拍了拍梢的肩膀。
「去吧,说不定在里面呢。」
「哎,刻,刻人君呢?」
「我在这里等着。难得两人再会,还是不要有人打搅比较好吧?」
虽然这大概是他在为自己考虑,说实话希望他能一起来,不过要把这个说出口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有办法,梢独自向二楼走去。
呼,梢吐出一口微热的气息,踏着有点刺耳的脚步声,从走廊上古董型的洗衣机旁穿过,站到了203号室的面前。
终于来到这里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梢下定决心按下了门铃 但是,没有人响应。
(不在吗)
比起遗憾,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果这时突然门打开来,露出记忆中母亲的脸,并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问她「你是谁」的话,想到这样的场景就觉得不寒而慄。
即使这样还是姑且又按了一次铃,还敲了敲门,这时,
「谁啊,真是的」
伴随着不高兴的声音,旁边房间的门开了,从中露出一个夹杂着白髮的中年男子的脸。两人对上眼睛。
「你找这家什么事?」
「那,那个,我找平泽惠美女士 住这间屋的」
带着微微的胆怯,梢这么问道。男子皱起眉头回答,
「平泽小姐的话,现在正在住院啊。」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刺入梢的胸口。
「住院?」
「啊啊。好像十年前遇到一场事故,那个时候留下的伤导致身体状况不行了。」
「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