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鹿野桃子同学来找我们「不迷途的羔羊谘询会」解决的案子,最后一如预期落得最糟糕的结果。
那场骚动过了几天后,学生会正在进行羔羊会之外的其他活动时,悲伤的鹿野同学出现说:
「啊、那个……对不起,宫野同学是对的。」
一下子没能了解是什么意思。那天宫野说的是——
「后来我认为必须确认看看,于是问了爸妈。然后我爸……不,父亲是那个……稀有血型?说是叫做孟买型的少见血型,并非真的O型,所以我是A型也很正常……」
她脸上是难为情到想死的表情。顺便说一声,现场感觉上也没有人打算阻止她。
「……呃,那么宍仓同学母亲娘家的寺院又是怎么一回事……?」
「纯粹是奶奶的墓在那边而已……」
「可是宍仓同学的母亲说担心你?」
「欸……那是……我妈以前满坏的,所以爷爷叫她去寺院修养精神……当时我妈和年龄相近的宍仓妈妈成了朋友,所以担心妈妈改头换面后能否好好照顾孩子……」
佐佐原学妹也问道:
「爷爷以桃太郎帮您取名的事情是?」
r……只是爷爷很想要孙子,却生了我,所以很不甘心地那样命名……后来他说:
『实际体验过之后,还是女孩子比较可爱。』那也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爷爷……」
以上。
原以为鹿野同学会被骂,我们学生会里果然没有心胸如此狭窄的人。连照理说应该最不悦的佐佐原学妹也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幸好没有演变成大事。这就叫作『徒劳无功』吧,不过一想到辛苦是值得的,就是最大的收穫了。」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真一郎苦笑着,不过眼神中有着安心。
——鹿野同学最后害羞鞠躬。
「不过我能够得到勇气去确认事实,也是托各位的福。
所以真的很感谢大家。」
这是题外话。鹿野同学后来偶尔会到真一郎的教室去聊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位二年级女生有事没事就跑来,似乎在一年级之间开始有些八卦流传。我和佐佐原学妹聊起这件事情后,她以日本娃娃般的姿势听着,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自动铅笔芯折断了。
——说到佐佐原学妹,感觉她最近有些改变。一开始见面时,她总是扼杀自己,和每个人都和平相处,相反地也经常露出无趣的表情。我不是说这是坏事,只是光是这样很无聊,所以把她和完全相反、非常自我的真一郎凑成一组,结果效果似乎超乎预期。
特别是鹿野同学的事情过后,她的表现更显着。看来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把她过去的犹豫切断了。
比方说,她变得有自我主张。虽然次数不多,但她愿意说出与大家不同的独特意见,不再畏缩。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艺术家细胞吧。我不晓得这算是进步或者退步,看到真一郎滑倒的样子,我猜大概是后者,不过可以肯定在旁边看很有趣。既然如此,嗯——就这样吧。
不过当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时,她给我的答案是:「原因就是我自己。」听不懂。不过她以不同以往的神采飞扬表情这么说,所以我也无法继续深究。
……无论如何,今后似乎能从她那儿得到许多乐趣。
再来再来。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我打从一个礼拜前就十分期待了。我放学后没有要事,而且要真一郎和佐佐原学妹去第四会议室整理资料。加上今天,文化类社团只有半数有活动。真是千载难逢的日子——
这样就可以不受到干扰,前去会会那个人了。
我没有敲门,不过她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我进入资料室时,她没有因为有人闯入而惊讶。或许是她看书时的习惯吧,她正以奇妙的姿势稳稳趴在桌上。
可是一见到我的脸之后,眼镜后头的眼睛睁大。根据我的调查,她除了学科成绩之外,行为举止很难称作是优等生,不过也不是会跷掉学校活动给人添麻烦的类型。她似乎知道我的长相和身分。
——仙波明希。
我虽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不过这么近见到她倒是第一次。虽然没有那位暴走鹿那么娇小,不过也是小个子,没有血色这点与其说是遗传,给人的印象比较像是营养不良。头髮乱糟糟的,几乎可以养鹌鹑,实用导向的眼镜、完全没有化妆的略圆脸庞,可以说是十分纯朴的女高中生。这样外表的她以奇妙的姿势压着香菇布偶,这样子有些超现实。
面对意想不到的来访者,仙波学妹无法做出反应。我朝她露出自认为最完美、无懈可击的女神微笑。据我所知,以她的个性搞不好反而会做出反击。不过对我来说无论怀柔也好、挑衅也罢,都无所谓。
「仙波明希学妹,我们是第一次这样说话吧。」
我用让对方放鬆的安稳声音——真一郎说这是「令人作恶的猫撒娇声音」——开口。
仙波学妹马上恢複神智。或许是觉得失礼吧,她挺起上半身坐直。儘管如此仍没有站起来,也算相当有胆量。
以充满警戒的眼神看着我。
「……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关于这个房间的使用许可——」
「不,你是文艺社社员,这部分当然没问题。
我今天来只是要道谢。」
「道谢……?」
惊讶反问的仙波学妹没有佯装不知情。姑且不论会不会,不过看不出她是会在心中盘算的类型。她是真的不知道吧。
我低头一鞠躬。
「感谢你总是协助我们的谘询会。另外,还有帮忙我们那两位书记感情变好。」
「……是成田说的?」
仙波学妹面无表情地开口,她腿上那个布偶呈现难以形容的惨状。眼镜后头的眼睛相当沉着。
可惜她猜错了。
「不是,不是田真,我是从佐佐原学妹那里听说的。」
补充一点「田真」是真一郎的小名。「成田真一郎」所以叫「田真」。本人厌恶得要命,所以我只在提到他的时候使用。
仙波学妹脸上出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疏忽」的表情,不发一语。感觉上就是虽然交待过真一郎不準提到自己,没想到却忘了交待佐佐原学妹。说起来佐佐原学妹原本也不是嘴巴松的人,只是被我半强迫问出来而已。
「别担心,学生会里知道你的人只有两位书记和我而已。我也交待遇佐佐原学妹不要到处说了。」
附带一提,我从鹿野(桃)同学那儿得到许多证词——她比较奇怪,我明明没有问她,她却自己说了一大堆,还包括一些坏话——不过这一点我没提。没必要把底牌全掀出来。
「不用客气,我没做什么……」
「才没那回事。因为你似乎不希望太出锋头,所以我就不多提了,总之你就是我们的必杀技——致命的一击。」
「我听不太懂……不过客套话对我来说也是种困扰。我没有那——」
我以视线阻止她继续说。平常以眼睛细长出名的我,光是睁大眼睛就能够传递讯息给对方。这招用起来意外方便。
接着我说出今天的目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希望你今后也能够尽量继续配合真一郎他们的任性。这是我的请求。」
「咦……?」
不晓得是因为我的气氛突然改变,或者是说话的内容,仙波学妹发出愣住的声音。
但是我又立刻恢複平常的语气:
「那个笨蛋虽然有冲劲,却没什么大脑,不过那股冲劲也很重要。因此为了避免他灰心丧志,我希望你这么有力量的人能够帮助他。」
「重要?是吗?」
仙波学妹的语气与其说是怀疑,比较类似反驳。我一直在想能够让那个木头真一郎这么着迷的,是什么样子的人?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个带着无恶意敌意的女生这么可爱。真想摸摸她的头(即使我猜她会以凌厉的视线瞪我,还是想摸)。
我剋制住黑暗的慾望,微笑回答:
「毕竟日常生活需要来点变化嘛!」
「我不需要。所以请恕我拒绝刚才的请求。」
这孩子速度真快。不只是「一拍就响」,根本手还没离开就有回声了。宫野也很快,不过她会等别人说完要说的话,思考过后才回答。这孩子在对话过程中就先估算好对方要说的话,然后先一步构筑好自己的对白。
我虽在心里昨舌佩服,不过不能在此被看扁。
「哎呀,可是如果我一个不小心把这资料室的改建案以学生会管理案方式提报出去的话,仙波学妹的日常生活必然多少会产生变化吧。」
「……」
这次她没有回答。或许是没想到我会使出这招吧,只见她一验错愕之后,不甘心地抬眼瞪着我。
赢了。胜利总是空虚的。但这个世界上只要能赢就好。
可怜的败北者仙波学妹仍继续反抗:
「……学生会长是在威胁我吗?我的确喜欢这间资料室,不过还没有执着到那种地步。」
这未必是在撒谎。她说到这里停顿住,打算逞强主动离开。怎么可能让你如愿!这么有趣的生物,让东原学姐独佔太浪费了。
不过我还有胜算。根据鹿野同学的话和佐佐原学妹的举动来看,我还有一个不会输给仙波学妹的王牌。只要亮出那张牌,她就无法预测自己会如何了。
「不对,你会帮我们。」
「……凭什么那么说?」
我又一次睁大眼睛微笑开口:
「因为你不管真一郎常常跑来,仍继续待在这房间里不肯离开。如果被我一说你就选择离开的话,那表示——比起我,你更喜欢真一郎。
你能够忍受这项事实吗?」
这回仙波又沉默了。她乾脆耸肩,表示投降。
真一郎知道后或许会哭吧,不过——
管他的。
还有还有还有。
我说了该说的话,也直接接触到传闻中仙波学妹的人品,今天真是大丰收。
回家后,偶尔一个人享受优雅的午后时光也不错,不过……
……
在那之前,既然难得到这里来,我还是找她谘询一下好了。
我低头看着已经回到书本上的仙波学妹,若无其事地开口
「仙波学妹,我早就有个问题想找你谘询了,可以吗?可以吧?」
「不可以。」
如波学妹的拒绝果然快速。当然,我以更快的速度忽视之。
「事实上是最近,我从小就照顾到大的邻居男孩逐渐变得有模有样了,好像是因为有喜欢的女孩。不过听说对方彻底讨厌他,拿压克力胶带台丢他、以尖酸刻薄的言词打击他。
那个女孩拥有强烈的自我,相当少见,而那男孩也一样,不过两人的性格正好相反。女孩孤立自己,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和其他人;男孩则是强行推销自己的价值观,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幸福。女孩只要一看到男孩,就觉得自己的生存方式遭到否定,而变得焦躁不安。
——可是呢,男孩绝对没有否定女孩,因为他清楚女孩很幸福——不对,因为他相信这点。
那女孩能够认清自己与别人的差异,并且喜欢自己。
所以我希望男孩和女孩能够相处融洽——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
虽说我很习惯在学校活动等场合演讲,还是很惊讶自己说了这么长的台词。
对手是吾等仙波明希。
以和刚才不同姿势看书的她,脸部被硬壳书皮遮住,看不见表情。
但是对于我的问题,她以甚是清晰且压倒性极细的声音回答: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