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谘询」(来自「不迷途的羔羊谘询会」会议纪录)
(*1)
谘询者:赤谷纪之(二年D班)
喔、喔喔……被这样包围着,即使现场没有长辈在,也相当有压力耶……
啊、不,你们特地听我说话,我还这种反应,真是抱歉。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私事。突然就开口爆出自己的隐私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希望各位能够听我说。听完之后,相信你们就明白我是如何走投无路……
(*1)二年级的赤谷是一位举止夸张的过动儿,看来有点像小狗。原本躁动不安,下一秒却又冷静下来这点也很像动物。头髮虽然染成浅色,不知为何看来却比一般好学生更像健全的优良宝宝,可说是很吃香的类型。
(后来佐佐原说:「和成田同学感觉上有点像。」哪里像了?)
其实我正在恋爱。
——话虽如此,现阶段只是我在单恋……
对象是去年起同班的羽贺弥生。羔羊会各位成员也几乎都是二年级,因此我想或许有些人认识她,她是留着一头清爽中长直发的女孩。若说漂不漂亮,她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朋友都说她很阴沉。
……欵,朋友们说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她平常的确很稳重,甚至可说没有什么事的话,即使一同待在教室里好几天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她在班上也不是没朋友,只是感觉上比较像是一位尽责的听众。除了回应之外,很难听到她主动说话。
可是她绝不单只是个阴沉的人。
毕竟她是「那个」文艺社的社员。你们也听说过吧?就是那个乍看平凡、里头却卧虎藏龙的「那个」社团(*1)。
(*1)我们应该比其他学生更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我们曾因为该社社长女士与某位幽灵社员,而承受过各种强烈冲击。
羽贺也是那一个社团的人。
事实上我去年就注意到她了。要说为什么会注意到……首先是髮型。
刚才也提过,她不是庞克头也不是爆炸头,要打比方的话……对,就是类似日本娃娃那种齐浏海的黑头髮。说起来是有些奇怪,不过在走廊上看到的话,倒是不至于感觉那么突兀。
但如果那髮型持续一整年完全没有改变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可以断言,根据我每天的观察,羽贺去年四月的髮型与今年四月一模一样,完全相同。浏海齐眉,后面头髮盖住脖子,不遮住耳朵似乎是她的原则。体育课时会将头髮整齐扎成一束。解开马尾后只要用梳子梳一下就能恢複原貌,实在有点神奇。
……一般人称羽贺阴沉,也是因为感受到那些朴素的坚持吧。但我却喜欢上她这部分,热烈地喜爱。即使没有其他人注意,即使只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也要默默地贯彻自己
(*1)
——我认为这点很了不起!
——清爽的黑髮真棒!
(*1)突然说得口沫横飞。赤谷本人看不出有这类主张或坚持,因此可以理解他是着迷于自己缺乏的东西。
(*2)原来他只是某种偏执狂。瞥了隔壁一眼……拥有一头漂亮黑髮的佐佐原
果然板着一张脸。
……啊,不、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请相信我,刚才的话不是重点。黑髮只是其次,就像是生鱼片的配菜。
我喜欢羽贺不是基于外在原因。
……你们每个人眼中都充满怀疑。我可以哭吗……咦?不行?
那……我继续说喽。
我正式喜欢上她是一年级学期要结束时,也就是快到春季结业典礼那阵子——对,虽然入学当天就注意到她的头髮,但是那与我的单恋无关。这么说,各位应该就能够了解我
(*1)并非只是偏爱黑髮了吧?
(*1)没有人有反应。
……嗯,算了。
说到我喜欢上她的原因是……期末考。
这么说你们一定难以理解。且听我娓娓道来。
说来丢脸,我的春季期末考现代国文不及格,三十七分……只差三分,可惜也该有个限度啊。现代国文的老师,也就是我们班导仁志老师把我叫到教职员室说明补考。老师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全学年似乎只有我现代国文不及格。不,并不是因为我特别笨,好像也有不少人四十多分。我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1)我们学校的不及格一律是四十分。若遇到出题严苛的老师,就是相当大的难关。
可是我也很困扰。补考那天,正好是我春假打工赚零用钱的日子……而且这个打工请假的话,对于老闆来说相当麻烦。
但考试的结果如此,只能说是不够用功的我不好。再说也实在没道理为了零用钱而留级,看样子只好向老闆赔罪请假了。正当我这么打算时,羽贺碰巧经过。
她是那天的值日生,正好拿着日誌和不知名的讲义来找老师,所以看见了我摆在老师桌上的考卷,当然也听见了老师和我在谈补考的事情。
这时候羽贺突然说了一句:
「这题我觉得A也是正确答案。」
她的手指——十分雪白又纤细的手指——指着我考卷上最后一题选择题的答案栏。那儿有黑色的「A」和红笔打的叉。
听到这话的老师对于羽贺主动发言的举动,比她所说的内容更感惊讶。呆了半晌才回说:「怎么可能。」但是羽贺毫不退缩地继续说:
「不。当然这里选D是正确答案。但是题目写着『选出正确的内容』。
D最正确,但A的内容消极地来说也符合本文,这事实是不变的。」
当时羽贺的侧脸脸颊上微微泛红,额头也冒出汗水,看来似乎在勉强自己。即使是我也看得出她不习惯向人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正在紧张颤抖。
可是我不觉得她很逊,甚至对于她在这种情况下仍拚命开口的姿态觉得感动。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并非是为了我而说的关係。虽说不可能有这情况,但如果羽贺是同情我而向老师据理力争的话,我想我只会对羽贺充满感激,不至于会产生特殊的好感。
羽贺只是在表达题目中存在不适当的内容,而我和老师的对话只是导火线。她这个人就是会对于这种属于文艺社领域的小地方认真。
接下来几分钟,老师与羽贺持续交谈。虽然像是对自己的权威提出质疑,不过老师对于这种状况似乎很高兴。毕竟在现在的高中里,很难得有机会能够就自己负责的学科与学生进行讨论。
谈话结束时,老师的心情已经好转。所以对于那个问题的分数,老师也多给了我一些优惠。
配分是三分。
……呃……钦、也就是……
懂吧?
从此以后,我认真注意起羽贺。升上二年级之后,我们仍旧同班。这么说有点随便,但我总觉得像是命中注定。
一开始我曾以道谢为由主动找她说话,不过她的个性就是那样,只说「别放在心上」、「我只是说出自己发现的地方罢了」等等,很快就没话可聊了。朋友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似乎令她难为情。老实说我这样应该给她添了些麻烦。
有一次我为了讨她欢心,开口说:
「不过仁志老师也真是太粗心了,居然让选择题出现两个正确答案。」
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当时与老师意见相左的羽贺虽然紧张,但看来朝气蓬勃。相信如果谈起这点,她应该会很高兴。
没想到她却因此变得不悦,把我训了一顿:
「赤谷……拟定小说的阅读测验题目真的很困难。也曾经有过让文章作者自己解答知名大学入学考题,结果错误一堆的例子。
其实老师只要问些一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或使用考古题,就能够避免答案模稜两可的风险发生,但是老师却配合上课内容拟定全新的题目。而且他还兼任班导,想必一定非常忙碌。你指责如此尽心的老师,令人难以认同。」
儘管如此我仍然很开心,这是第一次和羽贺说那么多话。我并没有挑错话题,即使她对我没有感觉,也会不自觉地回应。
抓到诀窍后,我开始积极地找羽贺说话,将我们的关係提升到谈天说地的程度。
羽贺基本上很寡言,不多说废话,可是只要我说「我不懂」或「这是什么意思?」她一定会为我解答。如果正好遇上她也不会的,还会特地查出答案来告诉我。
她这样做不单是一般的待人亲切,根本就是喜欢教人。这并不是说她不好。她本人似乎也有同样烕觉,每次对我解说完毕后,脸上总会交织着满足与难为情的表情。后来我只要像刚才考卷的情况一样做些不经大脑的发言,她一定会斥责我:
「赤谷真是个笨蛋。」
这句话不知不觉成了寡言羽贺的口头禅。
就这样,我在被她训诫、惹火她的过程中与她逐渐熟稔,甚至谎称要参观而跑去文艺社社团办公室——虽说有一部分是好奇心驱使。
文艺社一如传言所说,有不少奇怪的家伙,不过整体来说气氛融洽。A班的和辻现在甚至是我打电动的同伴。
特别是社长东原学姊虽是个大美人,却完全没有架子,对于我这个非社团成员的外人也相当亲切。她还立即注意到我喜欢羽贺的事,并愿意听我诉说。
不过……情况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现奇怪的发展。
(*1)会议室内的所有人同时吐槽。
「废话,当然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怎么会做出那么莽撞的举动呢?」
「你啊,她不是愿意听你说话,而是把你当玩具。」
「笨死了。」
……全日本最适合扇子的文艺社社长东原史绘女士过去曾为了「击退怪兽」的事情而找上本会,不过……换个角度来说,那个人本身就是一只怪兽。
我、我哪知道她是那么脱序的人!羽贺似乎很尊敬她,再说她是个美人(*1),头髮也很漂亮(*2)!
总、总而言之……某天突然发生了这件事。
我和平常一样去文艺社玩。社长——她有时会戴眼镜,有时则是隐形眼镜。这天她戴着眼镜——把我和羽贺找去,这么说:
「羽贺学妹,赤谷小弟说喜欢你,想要你,爱你,你要不要和他交往看看?」
……这个人不晓得为什么一边用摆在社长座位上的电视游乐器播放「龙猫」的DVD一边说话。我心想「她在胡说什么!」眼角就瞥见和辻合掌表示同情。
我和羽贺不禁满脸通红,面面相觑,同时对社长投以抗议的视线。社长却丝毫不以为意,从怀中拿出扇子笔直指向我们。脸上露出难得严肃的表情,眼镜后面的目光炯炯有神到梢嫌多余。
「虽然我最喜欢的是『天空之城』。」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忍不住失礼吐槽。这举动大概正中羽贺的笑穴,她红着脸噗哧笑出来。不过社长依旧若无其事地回到正题。
「你们两个再这样继续下去事情会一直没完没了。
羽贺学妹,你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意吧?拒绝还是接受?或者是要拒绝?确定要拒绝?总之就是拒绝?如果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对彼此都不是好事。青春苦短,没时间浪费喔。」
我认为她说的没错,但为什么不好的选项说了四次呢?
(*1)她的确生来是位美女,至于个性为什么那么奇怪就有待商确了。
(*2)不用说,这点毫无关係。
(*3)不用说,这一定是故意的。
我满怀不安与期待地看向羽贺。
她低着头,只说了句:
「……我恐怕、没办法接受……我想。」
唔哇,这表示我被拒绝了吗……社长却先我一步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
「唔嗯……『恐怕、你想。……是吗?
羽贺学妹看来也在犹豫着呢。虽然我们一般常说:『犹豫的话就买下来』,不过男女之间可不能这么乱来。当然也不能随便说,犹豫的话就捨弃』。」
接着,这位好管閑事的享乐主义派社长提出一项建议。
「我们就用一个测验来决定,如何?」
「测验?」
我和羽贺异口同声反问。社长褐着扇子点头。
「是的。我听说你们两人真正开始变熟是因为国文考卷。既然我们是历史悠久的文艺社,当然要用写东西、书写来决胜负。
羽贺学妹出题,赤谷小弟解答。
及格的话就交往,不及格的话就彻底放弃。
——两位意下如何?」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我看向羽贺:心想她不可能同意这么乱来的方式。没想到——她果然是怪人齐聚的文艺社一员。
虽然有些迟疑,不过她最后仍然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负责出题。
……赤谷,那个……这样可以吗?」
她的眼中不再出现迟疑,只剩下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燃起的熊熊斗志。
——我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既然这样,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好,我接受挑战。」
哇咿——社长事不关己地打开扇子欢呼,露出喜悦无比的笑容。
三天后,羽贺依照约定完成了「考题」。
她在文艺社办公室将考题交给我,见证人是社长。
考题共有三张,用电脑打好列印在A4纸上。想到这是羽贺为我伤透脑筋完成的力作,我不禁感慨万千。
「我会一辈子好好珍惜。」
「……写完就丢了吧。」
羽贺完全无视我的感动,不过样子看来有点害羞。
她笨拙地轻咳两声后,开始说明答题条件。
「……填写这份考卷有几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