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们听说——
寄弦家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平安时代。
离现在……一千几百年前。只有在教科书或是国营频道上才会碰到的时代。第一印象是解不出来的考试题目跟小野小町(注:日本平安时代早期着名的女和歌歌人,也是家喻户晓的大美女〕蛋形的脸庞,没有任何具体的概念。
在那种时代中,寄弦的祖先是隶属于祭祀机关的下级氏族,不过他们祭礼的作风是以巫女、也就是以女性为中心,因此在以男性为主的政治机构之中逐渐被轻视了。凋零的结果,成了流浪各地的艺人。
不过寄弦家的祖先个性,似乎比较适合这种飘泊的波希米亚式生活。原本是官僚,具有独特威仪的他们,就算没了官位,也能在所到之处得到崇敬,透过神乐舞或咒术等技艺,让他们过着还算充裕的生活。
在这些技艺中他们最拿手的,就是弹动弓弦并咏唱咒语,叫唤出死灵的寄灵之术,这似乎是后来他们姓寄弦的起源。其内容只能从寄弦家仅存的古书获得证实,不过行寄灵之术前三天三夜,巫女必须独自进入森林之中凝聚精神,之后将客人招入林中,告知死者的话语。据说寄灵术所招来的灵魂,就有如生前的本人一样。
只是这样的话,以现在的感觉来看只是技术高明的魔术师。不过这传承的奇异之处,在于他们曾说出只有被招来的死者才知道的秘密或遗失物。举例来说,他们曾在贵族没有继承人便过世时找出私生子、或是挖出死去祖父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埋起来的私房财产。
就这样,缔造不少小型奇绩的一族,在受敬佩的同时也成了畏怯的对象、有时甚至招致怨恨。一度还受到恐惧咒术的土地权力者压迫,而牺牲了几个人。从那之后,一族便立下每隔一阵子必须换地方另起炉灶的规矩,直到不再危险的近代之前,都没有打破规矩。
不过,这样流浪的一族也有一处固定的隐居地。不对,在漫长的历史之中它曾数度改变位置,不过该场所一直存续到现代。
当初它的名字叫镜座。后来在江户时代改名为墨镜堂。
而现在——
「喔,仙波同学是芳花小姐的熟人啊。」
「是的,她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学姊姊,听说正在找打工,于是便邀请她了。」
进入洋馆,我们第一个来到的,是餐厅。
餐厅位于进入玄关之后,大厅左手边的房间。中间有张足以容纳十个人吃钣的餐桌,天花板吊着一盏模仿复古西洋式的灯。
内部装潢有品味而雅緻,与这洋馆潇洒的外观十分相称。而色彩仍然只有白色的壁纸与黑色的地板及家具,就这么两种颜色。而且,由于窗户採用毛玻璃,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颇为昏暗,给人一种光与影毫无界线融为一体、有如错视圆般的印象。
在这环境之中,仙波与佐藤那鲜艳的侍女服,就有如立体故事书般地醒目。
我们顺从芳花小姐的提议「先喝杯茶谈谈接下来的活动吧」,而坐在餐桌前。就如参先生所说的,黑须先生似乎有非做不可的工作,马上就回去了,所以餐厅中有七个人。主位坐的是芳花小姐——我心想她不管哥哥就这样坐没问题吗?不过参先生并不在意的样子——参先生与仙波坐在内侧,我们三人坐在外侧面对面。
至于佐藤,也许该说她真有侍女的样子,不知从哪推来小餐车载来茶具组,配给我们全员后,若无其事地站在芳花小姐斜后方。她虽然是那种个性,不过毕竟平常在咖啡厅打工,从外行人眼中看来上餐上得非常完美。
话题中心先是仙波。会长就像是猫在玩弹力球般,慢慢地、却充满兴趣地纠缠不放。
「不过,还真是巧呢。在这种地方居然会遇到同校的人。」
「是啊。」
会长愉悦得显而易见,然而仙波回答的声调,拿来当做「照本宣科」这句话的标本实在是再适当不过了。
……这两个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啊?
哪里不太对劲。她们之间的气氛由于不知名的紧张感而歪斜、扭曲了。佐佐原坐立不安地看着她俩这点也让我非常在意。
不过,我也感觉坐立不安。
我跟佐佐原都认得仙波。也算对她有所了解,仙波她应该会生气,在认识以来的数个月中,我们都对她的行为模式知之甚详。
我跟佐佐原在羔羊会中一旦遇到难解的问题,便会到隔壁房间去对悠哉地看着书的仙波问话。她是文艺社的幽灵社员,在学校内所有人都忘记的房间之中,仙波过着随心所欲的读书生活,并且用她独特的想法解答种种难题。说白一点,佐藤所提的麻烦事,也是由仙波解开的。
尤其我更是……
「你跟我们田真小弟是同班同学啊。」
会长说得没错,我跟仙波每天都在教室见面——
「喔,这我倒不知道。」
仙波竟会这么毫不在意地说谎……可见我被她讨厌到这种地步。
虽然插入这两人的对话之中让我有点害怕,不过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我瞪着坐在餐桌对面的仙波。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先前看你值日生的工作做得很辛苦时,我还有帮忙耶。」
仙波似乎充满疑问地垂下视线,将手边的红茶拿到嘴边。她浅色的嘴唇啜了一口快冷掉的液体,之后慢慢放下茶杯。
喀……高级餐具清澈的响音安详地浸透着整个餐厅。
「会长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咦?完全无视我的发言?」
「我们跟那位侍女是朋友,跟仙波同学你一样是被介绍来的。」
不只是仙波、连会长都当做我的发言不存在似地继续话题。这两个人都是会毫不在意地整我的人,虽然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看到失落的我,芳花小组露出浅笑。虽然是哑然失笑,不过那却是毫无恶意、柔和的微笑。
「呵呵……就请明希姊你跟大家一样整理资料吧。既然认识,那么正好。」
「哎呀?仙波同学不是侍女啊?难得穿这么可爱的衣服。」
会长发出失望的声音…………我倒是有点同意这份失望,当然没有开口就是。
仙波烦躁地看了会长一眼。
「侍女跟可爱的衣服没有关係吧。」
「你的思考方式好像阿婆喔。」
「我常被这样讲。比如已经干掉了之类的。」
「比较像是『阴湿』了吧,感觉阴沉沉的。」
「是这样吗。」
「又平平的。」
「…………」
……不行,这两个人不对盘的程度十分致命。仙波虽然表情一派冷淡、会长笑咪咪地,不过两人之间彷佛喀喳喀喳地进行离子放电,非常危险。仙波的烦躁变成杀气只是时间问题——话说会长为什么那么开心地煽动她啊?
不过,就算想介入她们之间,我的发言很明显地不会被她们理睬。我用求救的视线看向隔壁的佐佐原。突然被看着让佐佐原似乎有点慌张,不过深呼吸一口之后,她点点头,并且开口。
「那、那个……我听说是要整理私人资料,具体来说该做些什么好呢?」
想办法转移话题吗?好方法,佐佐原加油。
原先一直优雅地看守着会长与仙波之间不平衡冷战的芳花小姐,对这个问题缓缓地、不过确实地回答。
「我家的人这一年来收集的书籍与公司资料,都堆在这间洋馆的书斋及阁楼里。首先为它们建立清单是第一个工作。到时候我会看清单,分为保管在这洋馆与保存在书库里的、又或是要废弃的数据。此时将分类为保存的资料运到书库是另一个工作。
「书库?」
仙波原本已经超越不高兴、阴沉得有如积雨云的眼神,微微恢複了些许光芒。对于就算牺牲生活都想沉溺在读书之中的她来说,这是相当诱人的名词。
「是的,离这里走路大约五分钟,规模不大就是了。」
「明天我再为你们带路。天一黑森林里就容易迷路。」
参先生谨慎地接着说道。这个人一直只挑芳花小姐讲话的空档,而且绝不妨碍她、只在需要补充时发言。从把主位让给妹妹这些细节看来,以一位主人家的年长者来说,他的态度让人觉得有点怪。从第一印象或是讲话方法来看,他应该是开朗的人才对。
接下来的閑谈之中,站在主导立场的也是芳花小姐。不过并不是随自己意乱讲一通。她巧妙地引导大家互相介绍自己的为人,毫不偏颇地主持的样子,看来真不像是国中生。
不过,在讲述佐藤在学校的奇行蛮勇传说时,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亢奋,讲到将对女性教师鹰派閑人PTA打入恐慌深渊的「高畠教师留任要求罢课活动、校长室守城篇」时,她与年龄相彷的孩子同样地嘻笑着。倒是在她后方说道「没有这么夸张啦大小姐,呵呵呵呵」阴森森地窃笑的侍女,某方面来说角色形象坏光光了。
还有,每次提到佐藤的传说,仙波的脸色似乎就愈来愈难看。虽然她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也可能是我多心。
大致掌握了主人方与客人方双方的为人之后,我们被带去参观馆内。芳花小姐站在前头自愿担任嚮导。
这间洋馆是两层楼,其他还有颇为宽广的阁楼房间。说是阁楼,不过从外面看得到类似阳台的部位,事实上感觉像是天花板比较低的三楼。
不管这些,我们先逛了一楼。
洋馆如外面所看到的形象一样是正方形,隔间上在一楼四个角落各有一间房间,中央的挑高部分有前往二楼的楼梯。其他全部是兼当走廊的大厅——
「有四个玄关啊?」
房间与房间之前,全部有同样的大门。因此玄关大厅有四个,房间之间的空间广到让人迷茫。如果要开较多人的派对,这样的构造也许很方便,不过这里是偏僻的深山,在馆里只有七个人。而且仍然缺乏色彩。连家具跟器具类,都统一成无机质的黑白色系。
这过于宽广的空间中,只有一片虚无。
在这片虚无的天花板下,芳花小姐像是在舞蹈般地翻动和服的袖子,转身面对我们。
「是啊。若是不习惯可能会觉得很困惑吧。洋馆在改建之前是类似神社的建筑,这是那时留下的传统。」
尾随在后的参先生也露出苦笑,补上一句「连我有时也会迷路。」的确,不管朝哪个方向都是同样的隔间,光是晃一圏就头昏眼花啦。身在酷暑的屋内、看起来又没有空调,感觉却凉凉的,也是缘自这份空虚的宽广吧。不过凉快这点倒是帮了大忙,毕竟有人很怕热又虚弱。
我心想着,并且偷偷看向位在我斜后方的仙波。
她穿着不太常见的淡蓝色和服,不过总是给人冷淡印象的仙波,穿起来却很搭。平坦……我是说她苗条的体型,跟和服的配合度也很高。加上纯白色的围裙,给人一种与平常不同的文雅感。大概是我脑中只有她邋遢地穿着制服的印象,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颇为成热。
不过她本人,却正用手遮口打着大大的呵欠。
……喂喂。我放慢步伐,与仙波并排。
「喂,难得芳花小姐肯带路,你也象话一点。」
仙波半眯着眼睛,露骨地皱起眉头。
「啊?一直有令人不快的卫生害虫在一旁发出沙沙声,现在终于靠近我发出噁心的振翅声啦。」
……………………
我在这个暑假听到仙波明希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种话。
而且,此时的我……
在生气之前,居然对仙波肯对我做出反应感到放心,真是令我想哭。
……不过,没有被无视也是好事。只是这样就退缩的话,根本无法与仙波对话了。
「话说回来,记得你有妹妹嘛。」
她摆出一脸非常难看的臭脸。
「……似乎是。」
「你说似乎是……难道你们感情不好吗?」
仙波烦躁地玩弄着绑和风侍女服袖口的绳子。
「又不重要,跟你没关係。」
这句固定的台词,与毫不犹豫地希望我去死的目光,完全是我平常在学校资料室看到的仙波。这件事实让我感到放心。
「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没有被暑气热着。」
「已经结束了。」
「什么已经结束了,是这么回事吗……?」
就在我尝试对仙波进行无益的突击,而不断玉碎的同时,芳花小姐继续介绍着馆内。
她先打开厨房的门,让我们看看内部。厨房宽度与餐厅几乎相同,设备虽然复古,却很牢靠,是个乾净清洁足以做出多人份料理的空间。
「我就是在这里做菜的。」
佐藤挺着胸膛,似乎很自豪地哼了两声。
「清扫工作也完成之后亮晶晶的,我很期待实际使用喔。毕竟早上跟中午只是把现成的菜装盘而已。」
佐藤与仙波,在昨天傍晚时便已经抵达,而且住了一晚。虽然不知道仙波都在做什么,但佐藤上午似乎都花在清扫厨房。
「感觉不算是亮晶晶吧。」
其他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大型调理器具,使得发言中断,于是我脱口说出这样的感想。虽然没有看到明显的污垢,不过应该是不鏽钢制的流理台周围,就算被窗户照进来的光及天花板的照明照着,也几乎没有反光。
佐藤嘟起嘴巴。
「那是因为材质啦。」
听她这么说,我摸了水槽的边缘,质感并不滑顺、有点粗糙。似乎有经过表面加工过。不光是整体的色调,建这座洋馆的人看来似乎相当不喜欢引人注目。
我看向他们的子孙参先生以及芳花小姐,他们正在向会长们说明老式烤箱的用法。连佐藤都不知不觉混进他们之中。只有仙波一个人站得离人群远远的。她将手指放入眼镜的内侧,似乎很困地揉着眼睛。
我笑了一下。仙波在学校也是这样,自然就与人分散、并且睡眼惺忪的样子。
「仙波你会做菜吗?」
我知道,其实别问就好。可是我还是向她搭话了。
「…………」
仙波一言不发,只是瞪着我看。
「也就是不会做啰?」
她用力地踩我的脚。不过……
「草鞋踩又不会痛。」
草鞋跟普通的鞋子不同,所以没有用上太大力气。虽然倒也不是完全不痛……不过这么近,算了。这痛觉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这么近,都看到她的头顶啦。
反而是心脏在痛……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她瞄準我脚姆趾的根部猛力踩了下去。有如骨头里冒出火花的激痛,让我仰身强忍泪水。
仙波用全身体重踩着,并且懒洋洋地吐了口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会怨恨自己的身体轻薄,要是再重一点,也许可以让骨头出现裂痕了。」
「那怎么行……还有这样已经够痛了,把脚拿开啦。」
「才没事吧。反正我又阴湿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