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早落,窗外的天空也往地平线的方向绘出了由青至紫的渐变。逢魔之刻的理科实验室一反白天从暗幕的戒备中得以解放,却又被某种意义上也许比漆黑更为不祥的紫绀色所笼罩。
在如此和怪谈的苗床非常照应的闭店后的执事咖啡里,我、
「哦哦……对了对了……」
情不自禁地发出大叔般的脱力声音。
「再用力一点也行喔」
「是是……」
在坐在实验室配备的圆凳上的我背后,真一郎带着叹息回答道。声音依然消极,但揉着我的肩膀的手的确加强了力度。这种老实的地方,从以前起就没有变。
——结束了今天的收拾和明天的準备,其他成员都回去了以后。
要说为何只有我和真一郎留在这里的话,是因为在羔羊会后换上了执事服去休息了的真一郎到準备清场的时候都没有回来,而且手机还和制服一起放在这边所以无法联络。在那种情况下身为上司的我也没法早早回去,待到大家都回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等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了那个放蕩执事的归来。
工作结束了以后才回来的真一郎当然是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不过相关的道歉得等明天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再作。(不过嘛,实际上大家都完全忘了真一郎的存在,只有佐佐原同学还有那么点在意)
今天,就先为害我要留下来等一事作出补偿。
我已经换好制服衬衫,而真一郎则依然穿着执事服。一边品尝着些许大小姐的气氛,我开口说。
「真是的……这种时间究竟到"哪里"去干"什么"了啊?」
抓住肩膀的手,霎时间露骨地僵硬了。
「那、那是,呃……到空房间去睡了一会。因为太累了」
「哼……说是那样,现在看起来倒还精神得很」
「是……吗?」
如此嘀咕的真一郎的声音,听起来比起精神更接近于高兴、难为情的样子。……嘛,反正是去见那孩子了吧。
那样就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都不回来,大概是意外地进展顺利吧。明明只能想像到被单方面地痛骂赶走的画面。和佐佐原同学之间也是,相比于春天的时候能更加自然地交谈了。也许不知不觉间都在渐渐地改变着。大家都。
…………大家。对,大家,这个那个都在成长着呢。
我不由得把头往后仰,将后脑靠在真一郎的腹部上。真一郎儘管没有出声,腹部的肌肉却猛地在抽筋,真是非常好懂。本人貌似是以硬派为目标的,不过这种程度就动摇的话还远未够格。
「怎、怎么了吗?」
「唔……怎么说呢,有点不安了」
「不安?岬姐?」
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真一郎的话听起来像有这样的下文。我姑且用仰着的头给他的胸口来了一记头槌,然后继续说。
「今天,中濑同学来进行第二回的谘询了吧。算上宍仓同学那次的话,已经三次关係到那孩子了。……事情结束了以后再回头想想,如果在最初的谘询里多了解一点内情的话,也许当时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那样一来,烦恼就不会拖到半年后的今天了吧。
「到目前为止羔羊会应付了许许多多的谘询,但最终,不都只得出了足以应付一时的平凡答案而已吗。我是那样想啊」
即使不觉得自己是全知全能的,认为所有问题都能得以根本解决也只可谓傲慢。但是,我觉得以此为由选择放弃、随便处理事情是不负责任的。
「那是、因为……不,想说的话我是明白了」
真一郎稍微花了点时间思考,望了望腹部支撑着的我的头,然后开口说。
「的确,哲学和宗教等等有未卜先知般的解决方法,而且用权力和金钱等大人的力量强行制服的方法我想也不是没有」
被人用快要抱着我的头般的姿势说话,身体不禁僵住了。而说到真一郎,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镇定自若毫无动摇。明明力量上应该不会输的,感觉上却像是被握住肩膀的手给固定住一样,动不了。
「不过,那种方法……太远了啊。要用只有十多年人生经历的我们的经验值去点,数值未免太过捉襟见肘了。或者说,有如此知识亦或力量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烦恼。
真正为生活所困的人是买不到高级食品的吧。我觉得只有更平凡、更容易取得的物品,才会成为那些人的助力。
所以说,羔羊会只有保持现在这样不就好了嘛。目标是迅速且普通喔」
面对那张似乎见惯又似初次目睹的笑脸,我把憋着的气吐了出来。
「……快餐店么。可能那样也挺不错吧」
没想到居然有被真一郎安慰的一天。这对于见过他小学的时候因为枫的离开而大哭一场消沉到几乎不去上学的样子的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改变已经发生了,也还在持续着。
我抬起了头,看着前方而非上面。视线落到窗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好了,差不多回——!」
话到中途,不由得因为真一郎继续按摩而屏住呼吸了。直到前一刻为止都当作理所应当而接受的行为,这次令我全身僵住了。
不经意间——真的、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肩膀被揉着」的概念,转变为了「平时大脑识别为自己轮廓的外膜,被真一郎的手指入侵了数厘米」。理论上实际发生的事是一样的,却有短短的一瞬间,收到了不同感觉的释义。
仙波同学在那座洋房里说过的大意为「语言是心灵的形态」的话被大脑唤起。个中意思,似乎初次得以亲身体验了。即便是此前毫无所谓的事,视心灵的"写法"而言也会变为截然不同之物。
我冷不防站了起来挡开真一郎的手。
忽略被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的真一郎不管,我穿上了搁在桌面的外套。明明早就穿惯了却没法顺利地扣好纽扣。为了掩满,我嘘嘘地赶起了真一郎。
「已经到校门关係的时间了。赶快去换衣服吧」
「啊、嗯……」
大概是理解到时间紧迫了吧,真一郎在惊讶的同时还是老实点头了,进入放着制服的準备室。
………………
等到那孩子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头脑猛地冷却下来。我在慌什么呢。都这时候了。都到已经经历过许许多多的、这时候了。
可能是文化祭这个特异的环境,令人像待在那座万镜馆的时候那样丧失了平静也说不定。受这种类似弔桥效应的状况所影响可怎么行。考虑点其他的。明天的文化祭第二天的事情自不用说,还有其他不得不考虑的事。
例如——这时候,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文艺社长东原学姐的脸。
离毕业不远却一如既往地在校内四处打转的那个人,今天也在收拾的时候到这个房间来了,手持惯用的扇子说了几句悄悄话。
「其实,我有事恳请帮忙……
各位,对雪山有兴趣吗?」
当时由于太过唐突而没有感觉的话,放到现在来倒令人兴緻浓浓。
因为我现在,非常想冷却一下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