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成田真一郎
时值严冬,地处文艺部活室,有被炉一个。
这可不是初学者的三题单口。而是这一天,当我打开文艺部活动室门时,亲眼见到的景象。(注:「三题噺」,由客人随意列出关键词,表演者即兴发挥讲故事的表演形式,落语的一种)
传统的室内暖具,其存在感远超过围在四周的厚重书架。
「……为什么活动室里有被炉?」
「因为是冬天嘛。」
针对我情不自禁发出的提问,盘踞被炉上座的东原史绘学姐给出了(算不上答案的)答案。后颈处折起的黑髮与眼角低垂的眼睛。在学生会和羔羊会中都有见面,三年级的纯和风美人。
顺便,已经不是东原文艺部部长了。那个——好像印象深刻,又好像不想回忆——文化祭之后不久,她就自部长职引退,让位给二年的羽贺。
不过,穿着格外合衬的棉袍,佔据着八十厘米左右长宽的小小被炉,这幅姿态除了超然幽雅的「东原部长」以外断无他人。此刻羽贺不在,更让人生此感想。
不在场的不仅是羽贺。现在,活动室里的文艺部员除了东原学姐之外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位部员,是众所周知的幽灵部员。
这位幽灵部员极有幽灵之相,阴郁的眼神穿过眼镜对準了我:
「快关门。冷。」
好似清梦被扰的不悦声音。
「怎么看你都不像冷的样子。」
我伸手合上了背后的门。之所以回嘴,是因为小巧的幽灵部员正被东原学姐抱在怀里,并缩进被炉。如此前有被炉后有东原的状态下还要抱怨冷,未免太不知足。说实话,有一点,羡慕。
我注意到——幽灵部员白皙的肌肤上带着一丝桃红,蓬鬆的头髮中跳出一撮剧烈摇动的髮丝。
「嗯?我还以为是因为冬天不断电,藏在温暖家电中又黑又扁爬来爬去的小活物搞错地方出现在眼前了呢,居然还敢发出滑天下之大稽的噪音。」
哈哈哈,仙波掩饰羞涩的样子真叫人心驰蕩漾。看这姿势,肯定是东原学姐把她像猫一样疼爱,强迫她做出来的。她被人看到此景也感觉害羞吧。
……唉。
——这位,对我绝不留情的幽灵文艺部员名为仙波明希。即是我的天敌……怎么?我的想法如果付诸语言的话好像会被恶狠狠地瞪。总之就是这种关係。
面对仙波比平常更加强烈的「问候」,我叹了口气,首先向东原学姐询问。
「那么……今天您有什么指教?」
「哎呀,先落座我部被炉后再叙。」
「好。」
东原学姐把仙波的糰子头像个球一样抱在怀里,含糊的回答。我们——我、会长、佐佐原,分坐在被炉的三面。脱掉便鞋,勉强在坐垫上正坐。
放学后,东原学姐来到学生会室,表示希望请正在进行学生会活动的我们去文艺部活动室。收到邀请的三人并没有什么不便,因此现在受邀前来。
十一月中旬的夕阳落得很快,争分夺秒地进入梦乡。东原学姐背对着映照黄昏的窗户,说话的语气伶俐的让人想到汤豆腐。
「其实,有件事要特别恳求各位。」
东原学姐向来对晚辈也是言辞恭敬,我感到她今天的声音比平日更加真挚。与她到迷途羔羊会来谘询的时候十分相近。
会长挺身向前,好像要把胸脯搭在桌面上一样,反问一句。
「这么说……是不是文化祭是提到过的,关于雪山的?」
「正是。十二月末、毕业典礼之前不是有四连休吗?据我所知,各位似乎并没有预定的行程。」
这是节日和地方休假种种重叠形成的连休。虽然因为寒假中间夹了个毕业典礼让人感到不够痛快,但是因为圣诞节也休息,有恋人的——就是说和我无缘的阶级人群——那帮人格外翘首期盼。
这样说来,文化祭刚过去的时候,记得会长询问过佐佐原圣诞节前后的安排……顺便她没问我。一定是单方面认定我肯定没有安排。实际上也的确没有,真可悲。
勉勉强强——真的是勉勉强强看向对面的仙波,四目相对。接着不知为什么,被炉里有只脚踹了我一下。因为仙波既无力气也无体重,而且现在也没穿鞋,踹一脚并不疼。但是因为感到了与鞋很不一样的柔软感触,我反而不由得退缩。
哪怕只有一瞬间,透过衣物感受到她的体温也会让我如此失态。总之对我来说,仙波明希就是这样的对象。
不知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小冲突,东原学姐开始说明请求的详情。
「这次休假,希望你们能在我亲戚经营的简易旅馆里度过。
——那位亲戚一家也就是所谓的企业家,不过涉猎範围相当广泛。其中作为一项副业,在雪山建造了简易旅馆,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住宿设施。
然而生意萧条,又没有固定的常客。因此在近几年,我们约定俗成,亲戚中的年轻人会在圣诞节这几天里聚会,与所有者家的大小姐一起游乐。
……与其说是「游乐」,更準确的说像是一种游戏。
而今年,我因为考试临近十分繁忙,其他人也因为工作就职,无法前去。但是,因为一些状况,这次集会本身又无法取消。
因此,希望各位可以代替我们在旅馆里住宿。
关于旅馆的服务我可以保证。虽不及一流宾馆,但住起来也十分舒适。地处偏远但近处就有公交路线,周围风光秀丽,是个可以享受滑雪与垂钓的好去处。
如果接受这个邀请,只要支付往返的交通费用即可游乐一番了。
对东原学姐长长的说明思来想去,不断回味,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会长和佐佐原,多半也包括我都露出同样的表情。讶异。
被会长使了个眼色催促,我首先说出了疑惑。
「这条件是不是太丰厚了?实在过意不去。」
虽然不是信不过东原学姐,但请求实在太过优厚,也是会招致不安的。
「而且,为什么再一次选择我们作为代替者?」
佐佐原也进一步发问。同感。如果随便哪个无关人士就可以的话,没有必要邀请我们,比方说我认为完全可以介绍给文艺部的后辈。
这些问题想必她都有所预见。东原学姐梳理着仙波的额发,当即给出了回答。
「嗯,这其中有极为单纯的理由——这次事项所需要的成员,是女性三人男性一人。既不能多也不可少。既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小团体,又是我可以开口求援的熟识,只有你们而已。」?
人数限制是四人还好理解,连男女都有限制实在古怪。而且还不是各有两人,而是一对三。
……哎?不,在那之前——
「女性……三人?」
发出惊叫的,当然是仙波。
如果是我,对这个满是拒绝之意的声音断然无法拒绝,但东原学姐毕竟是东原学姐。
「是呀?会长、佐佐原,还有,」
从背后抱紧小巧的仙波,在无路可逃的她耳朵旁爽朗地说:
「还有,小仙波。」
接着她又嗫嗫私语些什么,看着因为耳边声音而身形扭动的仙波。
我当即决定参加这个邀请。
※ ※ ※
时光飞逝,十二月也到了向年终冲刺的时候。我们,向雪山出发了。
这期间,羔羊会又接受了几件商谈、佐藤(假)表示自己也想去雪山而生闷气——待考生躺在地板上打滚磨人的胡闹样子,让我对母校的未来心情灰暗——真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总算能平安无事地等到踏上旅途的这一天。
目的地相当遥远,仅单程的移动时间就要花上一整天。而且因为时间表和预算都很紧张,我们在连休前日,放学之后先回一次家,然后就在住所附近最大的汽车终点站,乘夜间巴士出发。
因为是邻居所以首先与会长汇合,两个人深夜走在没有人气的街道上,这种初次体验十分有趣;而集合地点的检票口前有仙波和佐佐原在等着,这感觉也很新鲜。仙波和佐佐原分别穿着白色与蓝色的大衣,这种对比我不由得看呆了,被会长踹了一脚。
「别发傻,赶紧走了。」
「等,等一下啊。」
我连忙追赶会长的背影。
因为没能争取到巴士的四连横座,佐佐原和仙波、会长与我分坐在前后两排。由于是夜间巴士,不能大声喧哗,窗帘也被放下,看不到风景。除了睡眠没什么能做的。
巴士带着十分痛苦的惯性行驶数十分钟,我盖着毯子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佐佐原的声音穿过前方座背传来。
「仙波,你要吃糖吗?对晕车很有效的。」
「现在不要紧。」
「那麦茶怎么样?很好喝哦。」
……感觉,佐佐原说的话像奶奶一样。
她轻柔的声音平常听不太习惯,但很不可思议,声音因为看不到说话人的脸而更加入耳。我感觉睡前听到这个声音也不错……睡前……睡前啊……嘿嘿嘿。
像这样,我正因为临近梦乡前的迷之情绪而充满幸福感,又感到了肩膀上的重量。鼻子微微嗅到,洗髮液的气味。
惊讶之下看过去,已经先行沉眠的会长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当即就清醒了,但是因为座位狭小又不能挪动身体。而会长也是因为狭窄才向我这边靠过来吧。不过话说回来,回来。
无论童年时代再怎么紧密无间,异性的脸靠的如此之近实在是无法保持心静如水。这是连一根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楚的距离。伴随涂着薄薄唇膏的嘴唇轻微呼吸的节奏,证明毛衣良好伸缩性的无尽起伏缓缓地上下动作。
「唔……!」
闹心了。
虽然闹心了,可见到这安详的睡脸,也犹豫是否该叫醒她。更别说我知道,因为是年末又是旅行前夕所以她很忙,这几天都睡眠不足。但是在不叫醒她的前提下调整距离也很困难。
进退两难——
我,放弃了。如果我的肩膀有助睡眠的话就这样吧。
放弃之后,会长安详的睡相看起来就感到很怀念了。一想到她是小时候肚子上盖同一条毛毯午睡的人,紧张感也自然缓和。
微甜的回忆让我的头脑慢慢放鬆,睡意再度袭来。我把会长盖着的已经掉落的毛毯重新披好,嘴唇做出「晚安」的口型,然后闭上眼睛。
不过心脏又砰然跳动了一阵。
「要用充气枕头吗?有助睡眠的。」
「……你怎么準备的这么周到?」
前排佐佐原和仙波继续进行的轻声交谈,成了感觉很棒的摇篮曲。
第二天早上到了计画中的车站,再从那里乘坐慢车前往可以直接看得到雪山的车站,到达时已经是中午了。
不愧是雪山脚下,拂过脸庞的微风也寒意刺人。最近明明没下过雪,车站的屋脊或是邮政箱上、花草丛到处都能略略看到一些残雪。
乘坐通往滑雪场的巴士,再从那里走些许路程,就是目的地简易旅馆的所在处。我们在站前的荞麦店里吃了些清汤荞麦麵之后出发。
虽然从清晨开始就满载滑雪者的巴士真让人吃不消,但这次只需不到三十分钟,而且也能看到景色。在多弯的山路上倍感颠簸的同时,看到纯白的山坡上排排站的染霜枯木,感觉到一种彷彿深入异世界的舒畅的违和感。
如此富有宁静情调的景色,与旁边趴在窗户上静静地眼睛闪光的佐佐原的侧脸。究竟欣赏哪一个,真让人烦恼。
到了滑雪场的巴士站,与绝大多数的游客分开,走通往旅店的道路。如东原学姐所说,距离巴士站非常近的地方就立有指路的标牌,很轻鬆就找到了。
——【天幕庄旅店 前方三百米处】
两侧的森林中深深的积雪在明亮的日光下返映出淡蓝色。,雪山上的小路让都市长大的我们生出一股「神秘感」,好像小说般的感觉。
抬头看去,泛黑色的树梢伸展到了头顶,给单调的蔚蓝天空增加了一些裂痕。仙波打了个哈欠,白雾被那彷彿带有质感的天空吸收了。
走了十几分钟,不久就到了要去的旅店。
背靠略微隆起的小丘建造,外表是小木屋风格的建筑。墙壁涂成鲜红色,三角屋脊上的积雪映着白色,这种对比别具一格。
建成地基很高的二层楼,还有两个附属建筑一样的小屋。可能是储物室一类的。
走到近处,屋檐下挂着大大的「天幕庄」的招牌。不会错,就是这里。
这就是我们将要叨扰的,个人经营的旅店。如东原学姐所说,建造的十分坚固,看得出与民宅的规格大不相同。与夏天前往的寄紘小姐家的万镜馆不同,有一种正统派高级山庄的雅趣。
十分整洁,说是商务旅馆也并不违和,不过玄关门廊的旁边立着一个大大的雪人,又让人感觉到这里兼做个人用别墅的现状。可能是东原学姐亲戚中的某人做的,有小孩子在这里吗。
「看样子就是这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呀。」
会长把手搭在额前,如此评价。我有同感。毕竟是免费住宿的提案,没想到有如此上等的住所。
我奋力让自己提高情绪,转过身。
「到地方啦仙波……你,不要紧吧?」
从刚才起一直一言不发低头走路的仙波,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地上蹲在那里。看来从昨晚开始乘车的疲劳加上背着行李行走,已经耗尽了仙波贫乏的体力。
不过仙波立刻就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应该说,比起疲惫,被我关心的屈辱感更让她愤恨。
就这样抬起头的仙波,瞪着我——虽然力不从心——开了口。
「没关係。这种程嘟」
她的句尾这样奇怪,是因为满脸都是雪。当然了,朗朗晴空,雪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突然飞来的雪球,直接命中了仙波的脸——準确的说是会长让它飞过来的,因为我迅速避开,就击中了后面的仙波——
不知发生何事,下意识的转向了雪球飞来的方向。这时,第二发雪球这次又向我飞来了。我当即以手护面,抓住雪球。没有捏牢就扔过来的鬆脆雪球,一握之下直接粉碎了。
佐佐原连忙去擦仙波的脸。我和会长掩护着她们,一起看向雪球的投手。
「怎么回事……?」
雪球是从雪人的方向飞过来的。不过显然,不可能是雪人扔的。
是藏在雪人后面的少女,出人意料的跳出来偷袭。
「唔——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概懂了。」
略有些口齿不清。要比喻的话,就像砂糖点心那样甘甜,又带有些许冲击感,珠落玉盘般的声音。
这就是,对少女的整体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