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闷呀……」
冬季的夜晚早早的沉寂下来,绝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的寄紘别邸一室。
听到友人的声音,我把膝上开过封的包裹放到一边,转过身去。
「你姐姐她们的出行地点,好像会有暴风雪啊。」
对我说话的友人——留宿敝宅的仙波家次女,敲打着如山堆积的学习材料和参考书,一脸不平。虽然是使用了数十年的优质写字檯,但这样猛烈敲打还是会吱呀作响,真希望她自重。
「不是啊。雪山还有暴风雪,那雪也太多了!」
她的思路我也不敢恭维。不过,倒也是她的风格。
明明志愿校的入学考试已为期不远,这位完全没有学习的小姐,也总算感到忐忑,寒假之前对我说希望我能帮助她的学习。所以最近几天,我都像这样住在别墅里指导她。
学习。学而时习之。
(注:日文的「学习」一词汉字是「勉强」,原文拆成了「勤勉努力、发奋图强」的意思。这里中文就遵从老夫子好了。另外《汉书·董仲舒传》:「强勉学问,则见博而知益明。」)
这是最不适合这个女孩的行为。声称要从形式做起,待在朋友家里也穿着学校制服。还戴着平光眼镜——不知从何处得来,样式跟她姐姐的眼镜很相似——这倒也罢了,我以文科为中心提出的课业,她从刚才开始就几乎没有着手。
「那么,你是在抱怨自己没能跟着去旅行?」
我平息胸中的感叹,正告她。
「这是你平常怠慢学业的应得的报应。」
「才没有这种事呢!」
「那……不要紧的。既然你能这样使用语言就说明脑的容积没有问题。」
「我才没有对自己的智力水平感到绝望呢!?」
无论身处怎样的黑暗之中都能为自己点一支蜡烛,其心可嘉。
「那,你为什么感到烦闷?」
「这还用问!」
她彷彿释放了全身的气力,怒吼着站起来。但却因为脚下不稳而向我这边倾倒。瞳孔僵直,眼结膜上的血管染上了攻击性的红色。
「我最珍视的女性们,可是和那个禽兽一般的男人在外留宿!这种时候如果还傻呵呵地学习,就算考试合格,作为父亲也不合格!」
我看不合格也无妨。不过。
「那个,不懂防範总被欺负习惯了别人的虐待面相如丧家之犬穿着女僕装在学校里横冲直撞甚至吵吵着『责备我吧、责备我吧』搞得天下皆知犹如禽兽一般的人是,难不成是成田吗?」
「就算我母语学的差,我也百分之两百的肯定你这前半段和『难不成是』连接的有问题吧?」
嘛这个不必计较。
「那么,总可以说他至少还不是那般可恶之徒吧。」
「天真!要知道那个男人,可是连我家明希这样低卡路里的乾瘪丫头都盯上的饿狼啊?啊……姐姐还有佐佐原、我可爱的女孩子们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当然会蠢蠢欲动了!」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
「……呜,特别是小明希虽然装的大人模样却有好似婴儿的地方,千万可别遭了那货的毒手。」
看来,似乎和夏季里在我家山庄时认识到的事情有关,这孩子把成田看做豺狼虎豹。我摇摇头叹气。
「就算你每天都会梦见,也未免太过敌视他了。」
「不是每一天!」
我说了是偶尔!她火冒三丈地否定了一部分。
「话说啊,最近会扮作女僕的模样冒出来,跪下来说求求你了让我伺候你吧。
真不正常。」
的确不正常,你。
我这样想着却没回答——这和孩子相处虽然开心,但终日如此就很累——回到解包裹上去。使用好几层缓冲材料的小心包装终于拆解完毕,差不多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
「……这是什么?」
发现我没有理会,她把愤懑切换成了好奇心,窥探我手中的东西。
「这是参哥哥送来的,略有些早的圣诞礼物……似乎是画作。据说,是他第一眼看到时就满心嘉许的作品。」
「嘿……有钱人还会给自己的妹妹送礼物。真想让我家姐姐学习学习。」
「与其说是家庭习惯,不如说兄长他就是喜欢赠人礼物的性格。」
顺带一提,我的回礼是送给兄长的三张相亲照片。从寄紘家的相关企业任职人员中,用心挑选的女性。再不儘快找到合适对象,离开妹妹,「我」也不能安心。
「圣诞节啊……说起来小的时候,和明希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又是圣诞节。」
「因为圣诞老人。」
她简短地回答之后,回想当时记忆,微微撅嘴。
「还是两个人都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对她说两个人一起写送给圣诞老人的信,结果明希说出『圣诞老人不会来我们家,那封信只会让父亲读到』这种令人头疼的话。」
那个时候,我真心相信有圣诞老人,非常感激他每年送我礼物,所以我觉得明希是个不懂事的可恨家伙。吵架吵得扭打在一起。对妹妹居然使用兇器,那个时候明希冷酷的本性就暴露无疑了。」
「原来如此,是鲜明地表现你们姐妹性格的一幕。」
「这可不是笑话……明希现在对我这样冷淡,回想起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在那之后一段时间也非常讨厌明希……现在嘛,虽然是不讨厌了。」
明希会那么生气,大概是……年幼的她,还不明白父母亲假扮圣诞老人的用意。我觉得,这真是很值得人莞尔一笑,感到怜爱的事情。
「说到明希,那之后,她怎样了?」
「什么怎么样?」
「之前你说因为她戴上文胸云云,闹出骚动。那之后,没有什么变化吗。」
她用指尖推了推平光眼镜的横樑,思考了一下。
「怎么样呢……啊,说起来,洗澡的时间变长了。而且,以前冬天因为发懒有不愿意洗澡的日子,现在每天都洗了。
再有……变得会看镜子了。比如早晨在洗漱台洗脸之后,她会仔细看一看。」
……这可真是。
我带着一点儿飘然的心情,终于取出了画。是3号尺寸的小作品。可能是黑夜的湖南北京中,既不是飞禽也不是走兽的某种纯白事物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是这样的画。
「这是什么……?」
友人会有如此感想也并不奇怪。至少这不是在不具有知识储备的前提下可以正确认识的画作。不过,我看到了生于阴霾之中仍然奋力讚颂光辉希望,这样一个人画出的作品。
画上附有兄长的信笺,据上面所说:
「这位作者,似乎专门描绘一个主题。」
所以,这幅作品的题目也与其相同。
《天使》。
我起了兴緻,端详着作品一角用淡淡笔触写下的签名,Kurako.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