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班的咖啡店盛况空前。
虽然不知具体的数字,但看见朋香脸上的笑容,就肯定应该有相当高的营收。以把利润还给大家为由,提议隔天的补休日去KTV庆功,并邀请全班同学出席。怜虽然完全不懂J-POP,但只要能跟同学一起嬉闹,会不会唱歌都无所谓。
然而,怜却婉拒出席。她站在路旁等待玲人。
夜空中的明月,只差一点就是满月,耀眼的白色月光照在柏油路面上。
怜想起前一阵子,在电视上看到某部外国老电影里,一位女性沐浴在月光下跳舞的画面。那位女性被柔和的音乐和月光包围,踏着优雅且轻柔的舞步。当初在电视前,抱着膝盖看那画面时,怜完全不了解那画面的意义,只是歪着头思考。但是像现在这样,全身沐浴在白色光芒下,心中才生起「原来如此」的想法,会想跳舞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
回想电影中的画面,怜旋转身体画出圆形。
代替那因些微欠缺而遗憾的月亮画出圆形。
心情好像变轻鬆了些。
怜不会跳舞,她只能一直在原地打转。像人偶?像小丑?像舞姬?还是像发了狂的老鼠?
月亮,不论现在或未来,它的样貌都没改变,功能也没有改变。
啊啊,对了。月光不是为了跳舞而存在的,是为了照亮大地。
对于怜这个在未来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月亮是晚上最重要的明灯,她从没奢求月光有其它作用。虽然如此,现在她却奢求月光成为跳舞时的聚光灯。
抱歉。
抱歉。
抱歉。
连正在向谁道歉也搞不清楚,不断的道歉,接着继续旋转。
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前一阵子,在动物节目上看过追着自己尾巴跑的老鼠,妳跟那老鼠还真像呢,朝槻。」
在他眼中,自己看起来似乎像老鼠。那么现在,自己真的就像发狂的老鼠吗?其实怜心中并不否认。
「我在跳舞。要一起跳吗?」
脚哒的踏下,停止旋转。
「抱歉喔。自从小学运动会跳土风舞时,踢到女舞伴的脚而让她哭出来之后,就发誓再也不跳舞了。我好像很没有韵律感。」
「是吗?那真可惜。」
「……那,这是为了什么的仪式呢?」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不足为了什么而跳才是真正的理由吧。在犯下有意义的罪恶之前,所做出无意义的儿戏,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距离五公尺左右的地方,穿着便服的玲人站在那里。相对照之下,怜是制服打扮。这么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意义……不,似乎有?自己也不太清楚。
「……庆功宴办得如何?」
「烂毙了。大家都还只是高中生却狂喝酒,胡搞瞎搞的,搞不清楚到底是KTV大会还是饮洒大会,我不会喝酒所以没喝,都在帮大家收拾烂摊子,尤其上原那个家伙最糟糕,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硬把酒往别人嘴巴里灌的。」
「很像朋香会做的事呢。」
对满脸扫兴的玲人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啊啊,不、抱歉。不过,想像那个画面就忍不住。」
乱成一团、吵成一团、感情一片融洽,那真的很棒呢。
「如果朝槻也来就好了。」
听见玲人的话,她收起笑容,满脸严肃的摇头。
「不能去,不可以去,和班上同学一起胡闹,这太像玲人的作风,现在的我无法办到。」
对于已下定决心要杀玲人的怜来说,这件事她做不到。
取出暗藏的小刀,让刀刃从刀鞘露出。月光反射在刀刃,散发出狂野银光,均匀的朝四周发散。今天白天,怜第一次将这把小刀磨光,磨光后的效果就是如此,如镜面般反射出光芒,宛如刀身本身就会发光。怜打从心底向刀子道歉:「很抱歉你的主人竟然是这样的我。」
「好像曾经发生的一幕喔,这样很没梗喔。」
玲人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大概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以及自己将被怎么样。
「曾经发生过,是吗?也对,看起来的确如此。但那时候和现在有决定性的不同。」
「喔?」
玲人用轻鬆的语调回问,他压低身驱,把重心稍微放低。
「这次会改变的不是我的命运,而是未来的命运。」
——所以,我应该杀掉玲人。
嚏,现场留下这道微弱的声音,怜举起小刀朝玲人袭击。这不是翻版,虽然她如此否定,但现在的景象却让她产生似曾相似的强烈感觉。那时候的罪恶感也随之浮现,决心似乎因此而动摇萎缩。
怜硬把这个想法从脑中甩开。
我不杀玲人不行!那是我被赋予的使命!
一口气拉近距离,从左肩到右腹部,如画直线般砍过。但,玲人向后退一步,轻鬆闪过。接着,像是倒转般,从右腹部往左肩,同样画了一条直线。但这次也被玲人轻鬆闪躲过。
怜啧的轻声咋舌,动作从挥砍变成剌击。怜朝着怜人的左胸,毫不迟疑的用力刺了过去。但是玲人却拍开怜握着小刀的手臂,轻易的改变了刺击的轨道。虽然一度加上假动作攻击,但还是没用。
又来了。
怜心中有种厌恶的感觉。
玲人的运动神经还不错,但那也只是以这个时代的日本高中生程度来说罢了,跟五百年后的世界,身为街头流浪儿的怜应该无法相比,但是怜的刀子却丝毫伤害不了玲人。这不只是玲人的力量,也是因为时间的洪流为了不让历史有所改变而产生的防卫本能,时间的洪流站在玲人那一边,但这样的话,未来就不会改变。不管如何,怜都想改变那错误的世界,她发誓要这么做。
「如果我有违背命运的力量,就该让我发挥!」
为了斩断和玲人结合的命运,改变那扭曲的未来!
怜像甩鞭般柔顺无碍的猛踢,玲人双手交叉进行防御,但怜不客气的施加更多力量。怜的体重很轻,身体很容易因踹击所带来的冲击而站不稳,就在感觉到玲人施加力量防御时,和柏油地面接触的那只作为重心的脚也离开地面,将全身的体重施加在踢出去的那只脚上。
感觉自己的体重和力道都集中在脚时,卯起劲往玲人踢去,接着利用反作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射出去.
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水泥墙,就在撞上前,身体在空中扭转,两脚接触水泥墙,再利用这股反作用力,扑向玲人。
「呜……!」
风声中也混杂着玲人的声音。怜那速度超越弓箭宛如子弹般的攻击,因玲人那像杂耍团般扭动身体方式,让他在干钧一发逃过攻击。
知道攻击被对方闪过后,怜立刻扭转身体,利用反作用力当阻力,在柏油地面上着地,丝毫不停顿的用脚绊倒玲人。
「哇啊……!」
玲人来不及反应的向后倒下。
虽然想立刻站起,但对怜来说,他的动作太迟缓。怜整个人压在玲人身上,用小刀刀尖抵住玲人的咽喉。
「别动。乱动的话,我会毫不迟疑的刺穿你。」
在被拨开之前,怜用冷酷到连自己都会结冻的声音这么宣告。玲人像是投降般放弃做任何动作,但却开口说:
「妳的运动神经还是一样恐怖呢。」
「我和玲人你们不同。」
没错,我们不同。虽然不是完全不同,但却是具决定性的差异。
「我并不那么认为耶,因为DNA的形状又没有任何改变。但生物课倒是没有提过,说五百年后的人类会进化成像妳这样。」
「我不是说那个。是指生长的环境、想法以及心态不同。」
「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是複製人也不可能百分之一百相同吧?」
就这样被怜压在地上,玲人缓缓摇头。
「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件事。我是说,我的过去和玲人你们完全不同。」
「但我们现在拥有相同的东西吧?」
玲人跟自己都在的教室、游乐场地、上同样的课、一起玩耍。
那是怜和玲人所共有真实的现在。
那是非常棒、非常重要的东西。
「…………!!别想转移话题!」
怜差点因此动摇。握着小刀的手更加用力。
咽喉被小刀刀尖抵着,但玲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的继续说话:
「我可以问妳理由吗?因为朝槻的样子很奇怪,隐隐约约感觉得出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现在这种状况倒有点出乎意料。」
玲人说真头大呢,然后露出苦笑。那是他有点烦恼时会出现的表情。但现在对玲人来说,应该绝不只有「有点烦恼」而已。
……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了,玲人还可以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换成玲人站在怜的立场,说不定玲人脸上会挂着笑容。
真羡慕玲人那样的心。
「……一年四班里,有个叫做七绪真依的吧,她跟我是同一时代的人。」
「七绪吗……」
玲人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后咕哝着说:「是吗?原来如此。」
「是她告诉我的。她说有办法可以改变那扭曲且满是错误的未来。而且,只有我可以办到。」
「那个方法该不会就是杀了我吧?」
仍被怜压在身上,玲人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无聊至极的方法。」
「但她说,这是代价最小的方法。只要玲人一死,『时间的意思』就不会诞生。只要『时间的意思』没有诞生,未来的社会就不会变成那样。也不会有『有用』和『不要』的区别。」
刀子的刀尖又朝玲人的咽喉逼近一公釐。
「也不会有像我这种,因为没有道理的理由而非得当街头流浪儿的孩子……」
「这个说辞倒是挺不赖的……但谁可以证明杀了我,就一定可以变成那样?」
玲人挖苦似的询问怜:
「杀了我,未来绝对会改变吗?」
「会改变!我可以改变命运!」
「……虽然从没听说过,但这是七绪告诉妳的吗?她说的可信吗?」
「实际上,朋香和仁美没死!」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保证杀了我,未来就会如朝槻想的有所改变吧?」
「那是因为——」
的确,说不定真是如此。朋香和仁美近在怜的身边。不过,未来则是在遥远的五百年之后。「绝对会改变」,怜无法如此断言,也无法确认。
刀尖开始向后退缩。
但是,有道声音阻止她的举动。
『——历史的确会改变,这点在下可以保证。』
「……竟然在一旁偷窥,这习惯不好喔。」
怜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寄宿在七绪真依身上的「他」,从高压电柱子的阴暗处缓缓现身。
『本想亲眼看到愿望达成后再消失的。』
像是要强调自己存在一般,缓缓的张开双手。
「……妳是哪位?七绪称呼自己应该不会这么男性化。」
不管刀子仍架在咽喉上,玲人转过头,投以可疑的视线。
『身体是七绪真依的,现在我只不过是稍微借用一下。你好,鸣濑玲人。我是「时间的意思」的心。』
「心?」
『虽然如此,但还是希望你别叫我「时间的意思」。我没有特定的名字,随便叫就可以了。和其它人谈到我的时候,用「他」来称呼就可以了。』
「我没问你这些事。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原来你就是万恶的根源啊?」
对于玲人的厌恶,「他」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的确,「时间的意思」是万恶的根源。但只要你死,那万恶的根源就会消灭。我是机械,不会像人类会说谎,我保证未来绝对会改变。』
「意思是要我心甘情愿的被牺牲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何非得为了五百年后的未来牺牲性命呢?我才不想知道五百年后的未来会变成怎样。」
「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