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莉丝的啜泣声在阴冷的黑暗中回蕩着。
「……呜呜。伊莉丝讨厌待在这里啦……伊莉丝想回房间嘛……」
微弱的哭声在冰冷的石墙上回蕩,朝牢笼外侧流泻而去。
欧蕾斯提亚城,东馆的尽头——砖瓦造的平房孤独地伫立在那儿。而位于其地下室的空间,正是收押了春人等响奏骑士团团员的监狱。
从被关进这里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了。现在外头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没事的。没事的……」
彷彿也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一边摸了摸伊莉丝的头,春人不停地喃喃道。
一开始被关进牢里时,众人皆不断地要求他说明原因。
根据拉拿的说法,闯入宿舍里的骑士团滔滔不绝地阐迤了「春人和莉婕特破坏了聚会,并向歌斯莫格尼亚王国宣战。而你们与其同罪」诸如此类的片面之词后,便直接将众人逮捕了。不只如此,现在地上已经发布了紧急事态宣言,为了防範敌人来袭,城墙已经下令封锁起来了。
但是,即使处于混乱之中,响奏骑士团的团结也未曾动摇。
春人仔细说明了在聚会发生的种种不合理情况,众人毫不怀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很快地又再度团结在一起了。
然而话虽如此,眼下的形势却糟糕透顶。
雅盖洛理事在离开之前,曾经说了「现在开始,将派兵出战」的话。既然对方特地捏造出那场聚会,那么他们肯定已经事先準备好派兵的行动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更甚者,被告知的那句话就像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叛国罪。
死刑。简单得令人感到悲哀。
「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坐在隔壁位置的拉拿嘴边呼出了自暴自弃的叹息声。就连一开始还跃跃欲试地试图越狱的他与其他团员们都露出了疲惫的神态。
「那场聚会很明显就不对劲。可是,因为没有能够作证的证人……」
「就算春人或莉婕特再怎么主张他们的意见,毕竟两人如今都是身负重罪的犯人,所以证词的效力也不会受到承认吧?而剩下的乐师长也和敌人有着不寻常的关係……该死。」
「参加聚会的就只有这六个人而已,对餐厅的职员而言,他们就只看到莉婕特突然生气地破坏了聚会啊……」
「完全没有任何人会站在我们这边……吗。啧,对方想得还真是仔细哪!」
自从被关入监狱以来,上游这段对话已经不晓得重複几次了。虽然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却束手无策。
地板与墙面都是石造的,这座牢笼相当牢固。若想越狱的话,首先他们必须先取得负责监视的骑士挂在腰际上的那串钥匙;然而关键的看守者却一直待在地上的看守室里,就连一次也没有下来过。这么一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啊……
『我们现在马上越狱去救出莉婕特!』
『用我们的力量把乐师长的诡计踹飞吧!』
春人与拉拿率先展开的逃狱计画备受挫折。
一股放弃的氛围在众人之间逐渐蔓延开来。
在这样的氛围下,伊莉丝再度哭了起来。
「……伊莉丝讨厌死刑啦……伊莉丝还想继续吹法国号、也必须向妈妈道歉嘛……这种事、这种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嘛……」
听了伊莉丝哽咽的话语后,春人抬起了头。
心跳微微加速,一抹光辉射入了脑海中的雾气里。
「等等,伊莉丝。你刚才……说了什么?」
看着哭肿了双眼,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自己的伊莉丝,他再次问道:
「拜託你,再说一次好吗?刚才的那句话里一定有着什么关联!」
说着,春人按住了太阳穴。他绞尽脑汁拚命想着。总觉得他漏掉了某个重要的关键。非常简单,却又无比重要的片段。
「……像这种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就在那一瞬间。
思考的片段翩然起舞、连贯,线索的黑点连成线,在心里成形。
春人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自信地说:
「各位,听我说。莉婕特——没事了喔!」
骚动的波澜埋没了整座牢笼。
「真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为什么你能够这么肯定呀!」
「春人,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你先说明清楚,让我们知道情况啊。」
点点头,春人做了个深呼吸,让思考与内心的声音冷静下来。接着,在伙伴们众目睽睽之下,他丢了一个问句给拉拿。
「欧蕾斯提亚的城墙目前已经封锁了对吧?」
「是啊。从乐师长发布了紧急事态宣言起,不论是前来参加选拔测验的其他城市的乐师们,还是选拔委员,所有人应该都被困在城里了才对。」
从这点来看,可以推测出紧急事态宣言应该是在路丹王子等人离开了欧蕾斯提亚之后才发布的。
「不过,按照我的经验来看,这时候,理论上应该会在不开战的情况下直接开启城门才对啊?如果说乐师长想将这座城市交给歌斯莫格尼亚王国的话,那么做才会更有效率。而且双方也能减少牺牲者啊。」
闻言,春人点头,接在对方的后头说道:
「没错。乐师长选择的不是在不开战的情况下开启城门,而是封锁城墙。这就是重点所在。敌军已经朝这座城市逼近了。那么乐师长应该会想要儘快逃离这里才对。可是,只要下达了指示封锁城墙,那么理所当然的,城门附近也会聚集了士兵。一旦在这种情况下试图离开这座城市的话,也只会让自己的蹤迹马上曝光而已。这么做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之所以会这么做,乐师长肯定有什么目的。」
「目的……是吗?」
「详细的目的我并不清楚。不过,既然贸然选择了封锁城墙,那么从敌人开始攻击直到城市陷入混乱为止,他肯定会避免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而他若在这段期间做出试图要挟莉婕特性命的举动的话,绝对会被旁人所怀疑。」
「也就是说,一旦对骑士团的控制产生了混乱,他就会有麻烦了吧。那么莉婕特现在也还在公主寝宫里吗?」
「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直接将她软禁在那里是最不费力气的嘛。这么一来,也不用担心她可能会从窗户逃出来。」
但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大意。
乐师长灌入莉婕特口中的液体应该是镇定剂之类的药水吧。这么一想,能猜到的目的就只有两个。①软禁以及②人质。
但是②的假设是不可能的。原因正是封锁城墙的举动。一旦这么做了,对方就失去了能够立即脱逃的选择,同时,利用莉婕特作为人质的路也不可行。
那么,为什么会选择软禁她?
为什么没有将她和春人等人一同关进地下监狱?
——在为了迎战敌人而派出所有骑士团的这个时间点,乐师长肯定是打算对莉婕特做些什么才对。
告诉了拉拿这个猜测后——
「喂,等一下啊!这样子哪能算没事啊!」
「对啊对啊!」「你把话说清楚嘛!」「这样根本什么事也没解决啊!?」
不只是他,就连其他团员也跟着动摇了。见状,春人连忙将他得到的结论告诉众人。
「她不会马上就被杀掉的……我现在能确定的就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在敌人抵达前,要赶快想办法把她救出来才行!」
虽说如此,真正的问题是在欧蕾斯提亚沦陷以后的事情。
乐师长打算利用餐厅的职员作为证人。那么这就意味着,他已经事先想好了将莉婕特交给负责处置的机构之后,要如何击溃她的证词了。从这一点来看,莉婕特会马上被杀死的可能性应该也不高。
但是,结果的判决究竟会在哪个国家里施行呢?
等到欧蕾斯提亚沦陷后,一旦乐师长带着莉婕特逃往歌斯莫格尼亚王国的话……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可怕的结局。
敌国的公主。战争的起因。侮辱了讚美歌的背叛者。
那么针对莉婕特所採取的判决结果,恐怕是不堪设想了。
「该死,什么鬼东西啊……!」
拉拿满脸懊恼地骂道。
当春人说明结束时,响奏骑士团的团员们皆明显地露出了憔悴的神情。而春人也再度灰心了起来。
可是,还来得及。还有希望。
春人的双眼又一次和团员们的视线相互对上。
「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沮丧的时候。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叛国罪并不具有法律效力……我想,乐师长只不过是在随便瞎掰而已。」
「啥!?这有可能发生吗?」
用力地点点头,春人问出了决定性的问题。
「在夏洛尔之中,以乐师长的许可权可以问罪他人吗?」
「不,即使是前任贸易大臣,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权力才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要让叛国罪正式生效的话……?」
「当然要先将莉婕特的犯罪嫌疑通报王都的国家机构后,展开手续……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
——加诸在响奏骑士团身上的罪名,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这就是从伊莉丝的提示中得到的结论。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从聚会的短短几十分钟后就定下公众的叛国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时候因为惊慌失措的关係,所以没能想到这一点。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什么叛国罪之类的话来啊?」
「恐怕是为了让骑士团出动而找的借口吧。」
「原来如此!」拉拿拍着膝盖叫道。
「因为那几个贵族的次男和三男比莉婕特还要没脑,所以为了逮捕王族,首先要先有这个既简单又重大的理由才行,对吧。」
「骑士团的人并不知道乐师长的本性。所以他们肯定不会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捏造出假的罪状吧。」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总之,不管是我们还是莉婕特,我们都没有犯下任何会被公审的罪行对吧!」
「那么只要揭穿了乐师长的计画,这一切就都能圆满收场了!」
耐心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团员们的双眸纷纷恢複了原有的光彩。
然而,不先逃离这座监狱的话,就无法展开接下来的行动。因此春人等人出动了所有团员重新探查整座牢笼的构造,展开了寻找越狱手段的行动。
2
几个小时之后——
坐在地上的男女所发出的抽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牢里瀰漫着一股阴郁的气氛,不愿面对的事实就摆在众人面前。
众人将微弱的希望寄托在点亮的火光之中,彻底地搜索了整间牢笼。
互相搭话、彼此鼓励,众人聚精会神地彻底翻遍了牢笼。
然而……最后,他们依然没能找出逃狱的手段。
这么一来,别说是打倒乐师长救出莉婕特了,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留在这阴暗的地下监狱中,一边忍受着无力感的折磨,一边等待着欧蕾斯提亚被侵略的那一刻到来。
想也知道乐师长不可能会让响奏骑士团活下来。一旦歌斯莫格尼亚王国的军队攻入了欧蕾斯提亚,那么他们必然会在乐师长的要求下杀进地下监狱吧。到时候,春人、拉拿、伊莉丝及所有人也都会被杀掉。而莉婕特也会被送往邻国,施以名为公审、实为私刑的审判,承受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就在春人为此而颤慄时,牢笼的墙壁震动了起来。耳边传来了遥远而绵长的地动声响。
「那股声音是……」
「歌斯莫格尼亚王国的那些人……似乎已经到了哪……」
身旁垂头丧气的拉拿声音沙哑地低喃道。
「……妈妈……」
看着将疲惫不堪的脸埋进了双手环抱着的膝盖里的伊莉丝,一旁的春人依然不停地抚摸着伊莉丝的脑袋。他有种如果停下手,那么真的就会失去所有希望的预感。
然而,时限已经到了。
和爷爷度过的每一天在眼底深处被唤醒。社团生活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在夏洛尔的回忆开始倒带。生气的莉婕特、笑着的莉婕特、惊慌失措的莉婕特、噘嘴的莉婕特、害羞的莉婕特、流泪的莉婕特……
心中仅剩的、那抹宛如烧得通红的炭火的希望,终究是燃烧殆尽了——
就在那前一刻。
——碰磅——卡嚓。
在一片幽暗的那一端,石造阶梯的尽头处。
像是揍了某个东西的声音和某样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从地上传了过来。
「拉拿,上面现在好像……」
春人步履蹒跚地站了起来。然而一旁的拉拿却像个死人似地动也不动,仅仅只是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平板嗓音低声地说了句:「是你的错觉吧……」
「不,真的有什么声音……」
身为音乐家的春人的耳朵,明确地向他表达了刚才的怪声并非是他的错觉。